更新時間:2013-11-01


    這是一座處於宏都城郊的園子。


    整座園落裏種滿了葡萄,已經結了果實,累累垂在葉下,看上去甚是清透可愛。


    白衣的男子坐在石桌邊,手持一隻壺,慢慢地飲著茶。


    “公子。”


    “走了很遠的路吧?來,坐下。”


    “奴婢不敢。”


    “宮中情形如何?”


    “遵照公子的吩咐,隻是旁觀,從不曾出手。”


    “嗯,”男子點點頭,將一個盒子推到她麵前,“且回去吧。”


    “是。”女子也不敢多問――她跟從男子以來,他處處行事隱秘,也沒人能猜透他的心思,一切隻能按照他的囑咐行事。


    女子去後,男子站起身來,在院中來來回回地踱著步。


    負手立於葡萄架下,雙眸微微眯起,他看向那水藍色的天空――夜璃歌,你現在一定生活得非常愜意吧?卻有沒有想過,生活在璃國,那些對你曾經寄予無限厚望的人?


    大概,你早把他們給忘記了吧?


    像你這樣,將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怎能不遭受上天的責罰?


    而我,將代表天意,給你一次重創。


    或許,要傷害你,傷害你身邊的那個男人,都不太容易,可是你腹中那個尚未出世的小生命……


    ……


    靜靜地躺在榻上,夜璃歌看著外麵的天空。


    大概是因為待產的原因,她最近越來越懶得動。


    姣杏兒在外間收拾桌椅板凳,動作放得極輕極緩,生怕弄出一點聲響兒,驚了裏邊的人。


    傅延祈躡手躡腳走進,立在屏風外。


    “郡王爺。”姣杏兒轉過身來,朝他屈膝蹲身。


    傅延祈擺手,然後朝屏風裏邊擺擺手。姣杏兒呶呶嘴,輕輕點頭。


    轉過屏風,傅延祈身形一僵,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最近,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怕見到她,卻又越來越想見到她。


    她是他的母後,而他的感覺卻很怪異。


    有一種熱切的向往,讓他心如鹿撞,想要靠近,卻又怕被什麽傷了。


    直到夜璃歌轉頭看著他:“祈兒,你來了?”


    “嗯。”


    “那便過來吧。”


    傅延祈走到她近前。


    夜璃歌看著他,勾唇嫣然一笑:“今天的課業可是完成了?”


    “嗯,母後。”


    “講給母後聽聽。”


    傅延祈張張嘴,卻發現自己喉嚨幹澀,難以成言,看著眼前這張美麗的容顏,他的腦海裏一片空白。


    “怎麽啦?”


    傅延祈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忽然抬手抓住夜璃歌的指尖:“母後,我……”


    “參見皇上。”姣杏兒的呼聲,忽然從屏風外傳來,傅延祈一怔,旋即收手,趕緊著起身,退立到一旁。


    一抹明黃人影旋進。


    “璃歌。”


    男人坐到榻邊,將一盒果脯送到夜璃歌跟前:“這是南邊剛剛進貢來的,你且嚐嚐。”


    夜璃歌點頭,拿過盒子,捧在手中,打開盒蓋,拈了一枚送入唇間,慢慢地咀嚼著。


    “味道如何?”


    “確實不錯。”她美麗的臉上漾起幾絲笑漪。


    看著如此動人的她,傅滄泓體內不禁一陣燥熱,剛想湊上去,冷眼瞥見傅延祈,不禁輕咳一聲:“愣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出去?”


    “是,兒臣告退。”傅延祈施禮退下,不知道為什麽,走到門邊時,卻略停了停,若是從前,他自然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應該大大地避嫌,可是,為什麽心裏會如此難受?


    他並沒有走遠,而是腳步顯得異常遲緩,磨蹭了許久方才走出寢殿,卻不願離去,一個人呆呆地站在瓊花樹下,仰頭看著上方的葉子。


    “殿下。”不知道什麽時候,服侍他的近侍走到他身後,壓低聲音道。


    “嗯。”傅延祈回頭。


    “殿下,回去吧,殿下。”


    “你走開。”傅延祈忽然暴躁地喊道。


    近侍愣了下,隻得默默地退下。


    傅延祈轉頭,呆呆地看著殿門,他無法形容自己心中那奇異的感覺。


    很痛苦,很懊惱。


    他覺得自己心中隱隱起了一個什麽念頭,卻又說不分明。


    接下來的時間裏,他無論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腦海裏總是晃過夜璃歌那張微笑的臉。


    晚上,傅延祈一個人呆在屋子裏,近侍來報,說晚膳已然備得,傅延祈躺在榻上,懶懶地道:“我不想吃,你去稟報父皇,就說我有些……不舒服。”


    迷迷沌沌中,傅延祈睡了過去。


    夢裏,仿佛置身於茫茫雪原,到處都冷冰冰的。


    忽然間,他看見一團火,趕緊著滿懷歡喜地跑過去。


    好溫暖,真地好溫暖……


    傅滄泓翻了個身,張臂抱住什麽軟綿綿的物事,鼻息間滲進絲絲甜香,他不由愜意地深吸一口氣,再甜甜地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傅滄泓從睡夢中醒來,但見窗外陽光映透紗窗,他揉揉雙眼,坐起身來。


    “殿下。”宮侍捧著袍服走進,剛待要說什麽,卻被傅滄泓擺手止住,他的目光,落到枕邊一方絲絹上――那是?繡著鳳紋的絲絹,這宮裏隻有一個人能用。


    他小心翼翼地拿過來,收入懷中。


    “殿下……”


    “你下去。”


    呆呆一個人坐在榻上,傅延祈一動不想動,腦子裏亂亂的,即使他用了全力,還是控製不住自己。


    午後,傅延祈出了寢殿門,沿著甬道慢慢地朝前走,整個人神思恍惚,有宮人走過,同他打招呼,他理都不理。


    眼見著到了湖邊,他找了個僻靜地方蹲下,雙手托腮,呆呆地看著對岸的景色。


    他就那樣坐著,直到天黑時才起身,慢慢地朝回走。


    剛到殿門處,卻見姣杏兒立在門外,一見到他,便迎上來:“參見殿下。”


    “何事?”


    “娘娘今夜在逸然苑設宴,特吩咐奴婢來,請殿下移駕。”


    傅延祈“哦”了聲,情不自禁地道:“父皇可去?”


    “當然。”


    傅延祈剛剛興起的勁兒頓時消褪:“請杏兒姐姐上複母後,就說延祈身體微恙,想在殿中好好休息。”


    “殿下?”姣杏兒微愕――殿下最近可越來越奇怪了,不等她再細問,傅延祈已經自她麵前走過,進了殿門。


    姣杏兒無可奈何,隻得回轉龍赫殿,將傅延祈的話如實稟複夜璃歌。


    “既如此,便讓他好好歇著。”夜璃歌卻不強求,隻道傅延祈是小孩兒心性,過一陣子便好,並未深究。


    待到月華初上,姣杏兒領著人,在宮中上上下下掛滿彩燈,一時滿殿燦然,映得人比花嬌。


    曹仁又是個最能辦事的,命禦膳房整治酒菜、備辦幹果,一一無不妥貼到位。


    暮色收盡,樂坊司的歌伎們於廊下坐了,各自拿著樂器細細吹奏,弦樂如流水般盤旋輕繞。


    “歌兒。”傅滄泓端著酒盞,臉上盡是笑意。


    夜璃歌淡掃娥眉,額心貼了枚花鈿,在宮燈的映照下,顯得更加楚楚動人,讓傅滄泓幾欲把持不住,一顆心竟如少年般撲通撲通一陣亂跳。


    宮侍們識趣地退了下去,單留他們兩人相對。


    “得此良辰美景,我傅滄泓這一生,縱死也無怨。”


    “那便與我飲個交杯酒吧。”夜璃歌今晚的興致也難得地非常好,舉起琉璃夜光杯。


    傅滄泓喜之不盡,與她錯盞而飲。


    直到月上中天,兩人方興盡而歸。


    濃蔭深處,一道人影默立著,靜靜注視著他們的背影,右手摁在樹幹上,指尖緊扣。


    龍赫殿中。


    紅燭高燒。


    夜璃歌側躺在榻上,絲質寢衣像流水般淌了一地。


    傅滄泓半跪在榻邊,側臉貼著她的小腹,仔細諦聽著。


    “如何?”夜璃歌輕輕摩挲著他下巴上的胡茬,語聲輕柔地道。


    “我聽到他在叫爹爹呢。”


    “傻話。”夜璃歌忍不住輕啐。


    “真的。”傅滄泓抬起頭來,臉上滿是孩子般的笑,眸中有著輕快的得意。


    於是,夜璃歌也笑了。


    或許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她最近的性格兒是越來越溫柔,倘若被夜天諍瞧見,隻怕要懷疑那是不是自家女兒。


    “朕已經想好,待到皇兒出生,朕要大赦天下,朕還要親自往太廟,向曆代祖宗稟告。”


    “要是個女兒呢?”


    “朕會好好地寵她,愛她,不讓她受到一點兒委屈。”


    夜璃歌忽然沉默,轉開頭去。


    “你怎麽?”


    傅滄泓立即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


    “沒怎麽,隻是突然想起爹爹來――”


    傅滄泓也沉默――已經很久了,在這樣長的一段日子裏,他們刻意不去提那段往事,存了心想遺忘。


    但此時此刻,他也不好說什麽,隻能上了床榻,捧過她的臉細細親吻。


    過了片刻,夜璃歌的情緒終於平穩下來,取過絹子細細拭去腮上淚痕:“且睡吧,明日你還要早朝呢。”


    “好。”傅滄泓倒也不固執,側身躺下,沒一會兒便呼吸均勻地睡了過去,夜璃歌的思緒卻翻滾起來,從小到大一幕幕,浮光掠影般閃過。


    爹爹。


    爹爹。


    曾經,那是這世上最愛她的人,卻因為她自己的感情,而枉送了性命。


    如今,她確實圓滿了,可是爹爹――


    男人的胸脯很寬闊,給她一種安全的感覺。


    或許,她不該想得太多,隻要安安分分呆在他身邊。


    隻要今後天底下無波無瀾,她夜璃歌願意收起所有的鋒芒,做一個溫順恬靜的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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