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2-05


    從梁府裏出來,兩人沿著種滿梧桐的長街一路前行。


    “傅溫。”周立終於忍不住,出聲將他叫住,“你且說說,老師這番舉動,到底有什麽深意?”


    “你真不明白?”傅溫站住腳,瞅了他一眼。


    “真不明白。”


    “老師的意思就是――眼下還不是咱們的出頭之日,要咱們好好忍耐。”


    “忍耐?”周立眼裏閃過絲困惑,“我確實不懂了,眼下並沒有什麽,需要咱們特別注意的啊。”


    “是嗎?”傅溫心底裏覺得,這人還真是愚鈍,但口裏卻淡然道,“那,你就隨性自然吧。”


    兩人在十字路口分了手,周立站在大榕樹下,看著傅溫走得沒了影,方才加快腳步,朝天和樓的方向而去。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思想,想法不同,判斷問題的角度自然不同。


    就周立而言,他本非正統科考出身,而是家裏花了大筆銀子,方才捐了個貢生,又在京裏四處尋求門路,最後投到梁玖門下,方有了今日的官職。


    他和傅溫從根本上不同,傅溫是那種看起來腳踏實地,並不會出什麽大差錯的人,而周立對於自己現在的職位,則並不是那麽滿意。


    換句話說,他還有更大的抱負,需要一個更大的舞台。


    原本想著,梁玖好歹是一國丞相,自然能提供給他這麽一個機會,哪曉得梁玖先是被馮翊壓低了一頭,眼看著馮翊離去,又出來個嚴思語……


    想起嚴思語,馮翊心中更是不服――這小子才多大年紀,怎麽就那麽能,居然升到了百官之首,還成為今科主考!


    科舉主考官,這個職位,看似沒什麽油水,其實不然,皆因此一科出身的官員,皆須拜在其門下,由之形成一股極其強大的勢力,倘若這些官員或留京,或外放,將來門師的麵子,是不能不給的。


    也就是說,嚴思語也由原來的孤身作戰,變成了現在的羽翼豐滿。


    ……為什麽自己,就沒有這樣的運氣,能得蒙皇帝聖寵呢?


    周立這樣想著,已經進了天和樓。


    “周爺,您來了?”穿著一身綢緞的店老板趕緊迎出來,滿臉笑容地招呼道。


    周立上上下下瞅了他幾眼:“發達了?買這麽貴的綢緞穿?”


    “看周爺您說的,哪裏算得上是什麽發達不發達?左右混碗飯吃唄。”


    周立不同他掰,舉步上了樓,進了倒數第二間包廂。


    包廂裏已經坐了好幾名士子,看見他進來,齊齊起身,作揖的作揖,寒喧的寒喧,周立一一應了,熱情招呼道:“坐,坐,大家都坐。”


    待眾人落座,周立又叫來夥計,吩咐道:“上菜!把你們店裏最好的菜,統統送上來!”


    “您瞧好吧!爺!”夥計麻溜地去了。


    “各位一路行來,可有什麽精彩的見聞?不妨說出來,大夥兒分享分享。”


    一桌子人頓時七嘴八舌起來,說什麽的都有。


    沒一會兒,夥計送上菜來――雞鴨魚肉精美菜蔬皆有,尤其是那一個冒著騰騰熱氣的小火鍋,更是讓人饞涎欲滴。


    揭開蓋子,眾人頓時開涮,把新鮮的肉啊什麽的,統統下到鍋裏,埋頭大吃大嚼起來。


    “我說周大哥啊,小弟幾個這可是投奔你來了,在京裏有什麽門路沒有?”


    周立聽了這話,遂放下筷子,輕輕一歎。


    “怎麽?”見他不吃了,眾人也都放下筷子。


    “我周立啊,在地方上,或許是個鼎鼎大名的人物,可這是什麽地方?這裏是京城,天子腳下,有多少風雲人物?哪裏輪得著我?”


    “周大哥,這話不對吧?要說你的見識、氣度,在咱們這一堆人裏,可算是拔尖的,怎麽著,也得有人賞識您不成?”


    “你不懂啊。”周立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這做京官啊,和地方官全然不同,地方官,隻要有權,有勢,手一揮,呼啦啦圍上來一大群人,自然就把事兒給你辦了,可是這京官……”


    他說著,接連打了兩個嗝:“這京官怎麽說呢?它,它是需要看風向的,風向,知道嗎?風向準了,你就立即唰唰唰,青雲直上,可要是風向不準,你就算在這地方呆一輩子,還,還是沒出息……”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頓時各自在心裏劃拉開小算盤。


    有的人失望,有的人靜觀其變,有的人偷著樂,有的人無動於衷,唯有一人,像個真正的局外人,聽了,也就聽了,看了,也就看了,左右不過那麽回事。


    “不過,弟兄們既然來了,那就總得好好地樂上一樂,要吃什麽,要喝什麽,盡管說!哥哥我一定辦到,就是想上那天下聞名的倚紅樓什麽的,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有一條,可千萬,千萬別惹事兒,在這個地方,若惹了事兒,哥哥也保不了……”


    待到酒醉飯飽,周立在眾人的簇擁下出了酒樓,和眾人一一道別,這群人裏頭有窮的,也有富的,甚至還有個別,在京裏頭買了宅子的,或者有親戚的,此時便紛紛作辭離去,最後隻剩下三個人,和周立一起折返周府。


    一時間,眾人風雲散盡,唯有一人,在燈火闌珊裏立了好一會兒,方才將兩手操在袖子裏,慢慢朝城郊走去。


    他不是要投宿,也不是走親訪友,他落腳的地方,是一座十分破敗,空無人跡的院子。


    推開長滿青苔的門扇,一大蓬蜘蛛網旋即垂了下來,身形單弱的書生不禁以袖掩鼻,咳嗽了兩聲。


    從角落裏找出把笤帚,他拂去那些蛛網,選了片幹淨的空地坐下,便從袖子裏摸出本書冊,拿在手裏讀起來,可他隻看了兩行,便將書扔到一旁,心裏滋生出無窮無盡的煩惱――不一樣,和書上說的完全不一樣!


    都說京師是群英薈萃之處,風氣與別處大為不同,可為什麽他看到的,除了處處笙歌,富貴風流之外,再無其他?


    所謂的勵精圖治,選賢任能,難道都隻是一個幌子不成?


    書生抱著頭,開始用力地搖晃。


    他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可這就是真的。


    那麽,他的理想呢?抱負呢?都隻能付諸流水了嗎?


    他不知道。


    枉他寒窗苦讀數十載,原本以為,有朝一日可以出頭,為官作宰,足踏青雲,像前任中樞馮翊那般,一展抱負,可是此刻想來,方覺得自己是多麽地荒唐,可笑!


    該怎麽辦呢?


    是就此黯然離去,歸隱山林,任憑年華老去,還是,還是像那些世俗之人一樣,蠅蠅苟苟,謀取進身之途?


    一入宦海,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啊。


    書生苦惱極了。


    “吱吱,吱吱。”一隻老鼠從角落裏跑出來,圍在他身邊不停地打著轉。


    “連你都在譏笑我嗎?”書生臉上浮起幾許自嘲的笑,“人人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果然不假。”


    “吱吱,吱吱。”老鼠自然是聽不懂人話的,見此地並無油水,轉身搖晃著尾巴,滋溜鑽進草叢裏。


    書生又悶坐了好一會兒,苦無良策,遂靠在牆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依稀恍惚間,他聽到一個極其柔和的聲音:“洛謹,洛謹。”


    洛謹微微睜眸,但見眼前不知何時,多了位風姿綽約,眉目若畫的女子,一時不由怔住,好半晌才趕緊低下頭去,有些訕然地道:“小生,小生唐突,還請小姐見諒。”


    “無妨。”女子擺擺手,聲音依然宛約動人,“我知你眼下困厄,故此特來相告,閣下滿腹詩書,隻要進京投一名狀,自會有轉運之時,萬萬不可自暴自棄。”


    “多謝姑娘。”洛謹心頭漫過陣暖意,“小生一定好好努力,不負姑娘所望。”


    女子嫣然淺笑,微微點頭,轉身杳然而去,唯留下洛謹呆立在原處。


    “吱吱――”


    不知道什麽時候,一陣老鼠的叫聲將洛謹驚醒,啟眸看時,但見四周仍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幾對小小的眼睛,在不停地閃爍。


    他不由抬手,拭了拭額頭上的冷汗,再回想適才夢中所見之情形,曆曆在目――難道,真的隻是一場夢嗎?


    進京?投名狀?隻是這滿京裏達官顯貴,他卻連一個人都不認識,如何投名狀?


    但,夢中女子殷切的目光,似含著不盡深意。


    唉,且去試試吧。


    洛謹思慮及此,站起身來仔細打理衣袍,從懷中摸出把半殘的牛角梳,把滿頭青絲梳得整整齊齊,這才出了破院,慢慢朝城裏走去。


    天色已經微微放明,清冷的街道上也漸漸有了人跡,賣炊餅的、饅頭的、湯麵的,各自打開鋪麵,開始做生意,食物的香氣在空中飄散著,引得洛謹不由努力地吞了口唾沫。


    抬手拍拍空空的肚腹,他又有些茫然了――自己雖然站在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可是身上卻連半個子兒都沒有,該如何是好?


    “秦爺,這麽早就來給你家大人買早點了?”


    “是啊,我家大人最愛喝你們家的豆腐腦,才磨的,剛出鍋,又新鮮,又養人。”


    “好咧,給您盛好了。”店主麻利地將豆腐腦裝進一個大瓦罐裏,蓋好蓋子,交給秦三元,秦三元付了錢,提著罐子往回走。


    洛謹心裏一動,趨前幾步:“這位大哥,打,打聽一下,剛才那位,是哪位大人府宅上的?”


    “哪位大人?”店讓撩起眼皮,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這與你什麽相幹?”


    “小生,小生……”洛謹雖然滿腹才學,但嘴上卻不怎麽會說,臉皮子又薄,一時愣在那裏,作聲不得。


    倒是旁邊一位食客,有些看不過意,故此提醒他道:“您問剛才那位爺?”


    “是,是啊。”


    “他啊,就是嚴思語嚴大老爺府上的管家。”


    “嚴大人?”洛謹心裏一咯噔,頓時像看到了一線希望,連連向對方道了謝,轉身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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