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克製住心底極大的驚異,伸出手,小心推開厚重的大門,一步一步邁了進去。


    院子裏的花草被修剪的很整齊,走廊上也沒有什麽灰塵,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經常過來打掃的。


    推開房門,屋裏的擺設竟然跟我宮裏的一摸一樣,我用指尖輕點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桌子椅子,背上一陣涼意。


    抬頭,猛然間發現牆上掛著一張美人圖,也許不仔細看會以為是我,但細看之下就會發覺,這個女子要比我年輕些,也不過是與我有個七分相像,她蔥白玉指撚了一支淡粉色蓮花,那片粉色,如染在潔白的瓷片上,染上了佳人淨瓷般的臉龐,畫中伊人身著一件湖藍色華衫,,大概就是我剛才看到的那件吧!她勾唇淺笑,本是天真年華,眉宇間卻染了一絲憂愁,論容貌論氣質又比我多了兩分出塵,宛然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而在一側,那上麵熟悉的字跡叫我心驚。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唯念卿兒


    昭宸景慶二十一年六月書


    這是東漢的一首五言詩,用在此處大概是取它字麵意思。


    看著那熟悉的落款,我不禁氤氳了眸子。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宸郎,你的同心人究竟是誰。


    卿兒,夏卿兒,我早該想到的,隻是自己一直都不敢相信不是麽。


    先帝的夏氏,也就是曾一度寵慣後宮的夏德妃,竟是當時還為皇子的宸郎心之所愛。


    可笑,真是可笑,到頭來皇上最愛的竟是我的小姑子。(.好看的小說)


    怪不得太後要跟我說那番話,怪不得皇上見我第一麵時是那副表情,怪不得皇上有這蓮花墜子,恐怕,這不是去夏家舊宅意外拾到的,而是夏卿兒留下的舊物吧!


    想到這兒,我從脖頸中拿出那尚還帶著體溫的蓮花墜,用力一掙,揮手便甩到了地上。


    隨之落地的,還有難以克製的眼淚。


    隻聽得一聲脆響,碧玉碎成兩半,心,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畫中那個妙齡女子,一直含笑看著我,那抹笑,更像是在嘲笑,爭來鬥去,連遠兒都失去了,到頭來,我竟什麽也不是,隻落得一個替代品。


    我可以恨麽,恨自己的親人,恨一個早已死去的人。


    究竟,我該怎麽辦。


    抬步,出門。


    日頭高掛,已近正午,我像失了魂一般走在宮道上,連太陽照在身上都覺得是冷冰冰的。


    “娘娘,您去哪兒了啊!午膳快要開始了!”珠兒滿頭汗的向我跑來。


    午膳,涵曦,糟了。


    我不顧珠兒的叫喊聲,直奔負月殿的小廚房,幸好此時大多數人都在正殿,沒有什麽人看見我。


    既然一切都沒有意義,那我又何必給自己下毒,然後再借機喂給涵曦,遠兒已經去了,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又何必在搭上涵曦的性命,雖說,那件事是德妃從中作梗,卻也不必了,不必恨了。


    我根本就沒有失憶,可是遠兒死的時候,我是真的不願記起所有不開心的事,一直昏昏沉沉不願醒來。[]


    直到那天半睡半醒間,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說:“你不想給遠兒報仇了嗎?太不像你了吧!德妃常偷偷去皇後的冷宮,為的就是把所有的恨灌輸給皇後,皇後雖然是瘋了,但並不是完全沒有思維,皇後原本就恨你,如此一來便更恨了,她隻要安排妥當,再趁機偷偷放了皇後,就可以借皇後之手殺了遠兒!”


    就是聽了這些話,我才醒了過來,裝作失憶,記憶回到尚還在撫養涵曦的時候,隻有那個時候,我的手裏才有這張王牌,,靖睿帝姬。


    雖然沒有證據,卻還是可以推斷出告訴我真相的那聲音是太後的,因為我清楚的記得那個人最後歎了口氣,低聲說:“我可憐的姒兒!”能這麽稱呼的皇後的,除了太後還有誰,所以我去找了太後,她雖然沒有明確說什麽?卻告訴我五個字,,青鸞啄蓮子。


    “青鸞”寓意德妃:“蓮花”寓意我,那麽“蓮子”不就是我的遠兒。


    所以,我費勁心機,一手策劃,為的就是讓德妃也嚐嚐失去親兒的痛苦。


    本來我計劃在自己碗裏下毒,再喂給涵曦吃,隻需拿捏好比例,做成本是要謀害我,卻無意喂給了涵曦,如此我便沒了下毒的嫌疑,可涵曦因為年紀太小,最終必然不治身亡。


    可是?我直到今天才知道,那個讓宮裏的女子們你爭我鬥,隻為取悅得寵的皇上,就算花盡再大的力氣,也不過是做了別人的替代品,那這一切,又還有什麽意義呢?


    可憐皇後錦姒,籌謀多年,到頭來不僅皇上防她防到連母親的權利也不給,更是落得個瘋狗的下場,活活被亂杖打死。


    “你在幹什麽?”皇上的聲音傳來,何其陰冷。


    “姐姐……”一旁是一臉驚慌的德妃,還有一眾人等。


    此時,我的手裏正拿著那碗下過毒的甜品。


    皇上快步走近,一把握住我的手臂,前些日子的刀傷還沒痊愈,此時他一用力,頓覺生生的疼,可是?再怎麽疼,我都沒有感覺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他很生氣,眼眸深深的染上了怒火,也許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他,他將緊握成拳的手掌打開,躺在掌心的正是那塊碎成兩半的蓮花墜。


    原來,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竟比不上一塊翠玉。


    不知哪來的勇氣,我並不覺得怕他,隻是靜靜的和他對視,我隻是想看清,這個相識十四年,讓我哭讓我笑的男人;隻是想看清,在他眼中我這個可笑的替代品,如今又是何等狼狽的模樣;隻是想看清,自己在他心裏,究竟有沒有一丁點地位。


    我看了好久,看的眼淚都落下來了,卻發現怎麽也尋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裏除了怒火,還是怒火。


    “你不要告訴朕你偷偷跑過來是因為肚子餓了來找吃的吧!”額頭慢慢滲出汗水,我的手都已經被捏的沒有知覺了,隻是眼看著手臂處微微印出血紅:“郭公公,把這碗東西拿去太醫院!”


    然後,我被扔到了大殿上,這樣的情景,是不是有點熟悉。


    “皇上,姐姐不會的……”德妃忐忑的看著皇上。


    “德妃姐姐就不要幫著她說話了,挑這個時辰偷偷跑去膳食間,居心叵測!”玨容華在一旁說道。


    “朕讓你說話了嗎?”皇上至始至終眼神就沒有離開我,那怒火,似乎要把我整個人都燒穿。


    “啟稟皇上,那碗東西太醫檢查過了,說是……”郭公公額頭冒著汗,難得的緊張。


    “說!”皇上冰冷的聲音,似乎將整個大殿都為之一震。


    “裏麵混了杜鵑花花蜜!”郭公公說著,抬手擦了下額頭的汗。


    “杜鵑花花蜜!”


    “是,杜鵑花有毒,而釀出來的花蜜更是有毒!”郭公公解疑道。


    “姐姐,為什麽?”德妃雙眼含淚,一雙杏眼睜的大大的,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姐姐下毒究竟是想害誰!”


    我沒有回答她,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她,對她的虛情假意不想再去理會。


    原來,我是被反將一軍了。


    “說,你到底要毒死誰!”龍顏大怒,我還能有什麽轉圜的餘地。


    若要死,就讓我死的痛快些吧!我淡然抬眸,輕啟朱唇,這是我在大殿上說的惟一一個字:“你!”


    “放肆,夏於心,你不想活了嗎?膽敢毒害朕!”皇上指著我,氣的都有些顫抖。


    我跪在殿裏,直視這張熟悉的臉龐,挺直了腰板,沒有一絲懼怕,就那樣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我不知道此時此刻為什麽要笑,隻是突然覺得所有人都非常可笑。


    笑的淚水,都溢出了眼眶。


    “如昭儀夏氏,膽大妄為,意圖謀害聖上,證據確鑿,廢除嬪位,i奪去封號,押入大理寺,聽候發落!”


    宮裏大概沒有哪個女子像我這般,如此頻繁進出大理寺。


    昏君。


    我在心頭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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