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極是平整在車中也絲毫不覺顛簸山路兩旁皆種植楓樹秋天的時候漫山遍野的紅從山腳下往上看象一團團的火焰在燃燒般的耀眼奪目直叫人屏住呼吸。此時楓樹一片蔥翠倒也如上好的翡翠般鮮翠的欲滴陽光透過密密麻麻的樹幹射在樹葉上斑斑點點晃眼的厲害。


    午後車隊到達碧雲寺住持帶著一幹僧眾恭候在山門外嶽樂下馬走過來扶我下了馬車住持剛要下跪行禮就被我攔住了我雙手合十道:“舍弟靈柩停於此處勞煩了大師和諸位師傅為他誦經度我該向大師道謝的。”


    住持道:“阿彌陀佛這本是出家人應當的格格何須言謝。”


    又道:“世子靈柩停放在普明覺妙殿諸位請跟老衲來。”


    說罷領著我們進了寺門普明覺妙殿在羅漢堂北短短的一截路我卻走的異常艱難手心裏密密的爬滿了冷汗好容易到了殿門聽到木魚聲念經聲反倒稍稍安心。


    鎮定了心神邁步進了殿內就隻見寶相莊嚴檀香縈繞眾僧在地上打坐念著度亡靈的經卷圍在中間的赫然是一具棺木我知道那裏麵就躺著庭訓這世上唯一一個和我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人如今他也離我而去了我楞楞的站在那裏身旁的阿離已是泣不成聲。


    李如春輕輕走至我身側沉痛的低聲道:“世子往生之時並未受過什麽折磨還郡主請節哀。”


    又道:“這具棺木是上好的楠木平西王親自選的。”


    我緩緩走過去用冰冷的手指撫摩著同樣冰冷的棺木冷靜清晰的吐出兩個字道:“開棺。”


    念經聲和木魚聲嘎然停住象是受了驚嚇般眾人皆是大驚住持勸道:“格格世子已經去了還是不要再去驚擾了吧。”


    李如春亦道:“住持說的是況且隻怕格格見了更是哀痛再受了驚嚇如何是好?”


    我轉過身來看著嶽樂一字一句的道:“我們姐弟一別五年如今雖是陰陽兩隔我也要看他一眼不然就是到了地下他也不會安生。”


    嶽樂眼中充滿了對我的憐惜沉聲對侍衛道:“沒有聽到格格的話嗎?開棺。”


    住持和李如春見嶽樂話也不再深勸。


    不多時隻聽一聲沉悶的響動棺蓋已經被侍衛打開。


    阿離扶著我走近棺木極高我伸出手隻能觸碰到他的臉手隻是顫抖的厲害溫柔的撫摸庭訓冰涼的臉頰早已淚流滿麵。


    分別之時他還隻有八歲以為我們隻是象平日一樣藏貓貓拉著我的手道:“姐姐你可別走的太遠不然我就找不到你了。”我將他攬進懷裏安慰道:“我不會走的太遠的庭訓一會就能找到姐姐的。”他這才笑著安心隨了乳母去。


    我喃喃道:“庭訓你又長高了象是個男子漢了你常說等你長高了就可以保護姐姐了瞧現在長的比姐姐都要高了。”


    望著那張酷似母妃的臉我又道:“父王總說我們姐弟兩個反了我象父王你卻象母妃你不喜歡打仗害怕流血甚至還怕黑庭訓你一個人呆在這兒怕不怕?”


    殿內諸人皆是唏噓不已我尤自說道:“庭訓不要怕父王和母妃在等著你呢千萬不要怕不然父王又該瞪著眼睛要罰你了。”


    阿離哽咽的說道:“格格您的話世子都聽到了快把棺蓋給蓋上了您忘記了嗎世子怕冷的。”


    我深深吸了口氣將手拿出來對庭訓道:“別怕姐姐在這守著你呢很快很快你就可以看到父王和母妃了。”


    嶽樂衝侍衛使了眼色侍衛走過來迅的合上了棺蓋。


    嶽樂柔聲對我道:“坐了這半天馬車你也該累了去歇息歇息吧。”


    住持道:“已經為格格和郡王爺李大人收拾了禪房請隨老衲來。”


    走出殿門身後又響起有節奏的念經聲。


    住持安排我們住在了北跨院即水泉院。院內山石疊嶂鬆柏蒼翠且有一股清泉緩緩流出流入院內的小水池中確是個避暑的好地方。


    住持命人送來了齋菜齋飯嶽樂命人將膳食擺在了院中水池邊我們兩人相對而坐。


    我終是沒有胃口草草用些便放下了筷子嶽樂見我臉色暗淡心神俱灰很是痛心道:“太後命我一同前來就是怕你憂思太過逝者已去生者就算再怎麽淒切哀傷也要讓逝者安心而去。”


    我隻恍如未聞一般道:“嶽樂你說人死了之後有沒有靈魂?”


    嶽樂搖頭道:“我寧願沒有若王爺王妃能感知你這般模樣又豈能長眠於地?”


    一抹淒哀慢慢爬在心頭眉間我慘然道:“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為之其又何尤!彼蒼者天曷其有極。”


    嶽樂將我的頭攬在懷裏柔聲道:“四兒若死而有知其幾何離?他們活在你的心裏不是嗎?”


    月光灑在身上一片慘淡。


    第二日一早我依舊著了素服身上不佩帶任何飾物件來到普明覺妙殿眾僧日夜換班不停息的念著安魂經我帶了阿離盤膝坐在離庭訓最近的棺木旁隨著和尚們念經。


    日子久了被佛經浸泡的竟漸漸生出些離世的念頭太後以前說:佛號放入亂心亂心不得不佛.我一直無法體會其深意如今卻是恍然。


    城破之時母妃曾道如果能逃過此劫要庭訓剃度出家想來這亦是我最好的歸宿吧由此心灰意冷的厲害。


    不多時太監前來宣旨:定了下葬日子就在七日之後。


    我日日夜夜不離庭訓半步在佛前為他祈福也為父王母妃和在那場戰火中喪生的廣西將士們祈福但願來世都能做個平凡普通的老百姓種田織布安穩一生。


    嶽樂見我如此亦不攔阻隻暗地裏請住持用佛理點化我。


    一日我依然在庭訓身邊聽經念佛之時住持走了過來在我身側打坐。主持目光悲憫且溫和的問道:“格格老衲瞧你麵色如常心卻痛苦不堪既如此何不忘記那些縈繞你心懷的過往?”


    我苦笑道:“那些過往才是支撐著我活下去的力量。”


    住持道:“阿彌陀佛。忘記並不等於拋棄扔掉悲哀的留下那些力量。一切自在來源於選擇而不是刻意。”


    我喃喃道:“難道我的一生注定要在不斷的生離死別中過去嗎?”


    住持道:“格格是否在怨天尤人?”


    我一驚隨即自嘲道:“我已然家破人亡所有的不過是自己罷了怨什麽天尤什麽人白費力氣也無法改變已成的事實。”


    住持道:“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注定格格這一生都隻能靠自己了。”


    又道:“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幽幽看著殿外道:“我不過是再平凡不過的女子想要的亦是最平凡的一切大任怕是承擔不起。”


    住持平靜的麵上浮現出一絲神秘的笑容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我疑惑的看著住持住持見我不解歎氣道:“世人皆說盡人世才能聽天命格格不曾理會過其中的含義嗎?”


    說罷竟自去了。


    我卻頓時如一道閃電劃過心間硬生生的明白過來我的命運仿佛從來都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象是個陌生人一樣冷眼旁觀著偷偷的在黑暗裏哭泣著卻從不敢正視那一切我害怕的我厭惡的。


    或者注定了我這一生孤苦注定了我得不到我最想要的那一切可是除了我想要的還有我不想要不想承擔但是對我而言無法割斷拋棄的。


    在庭訓的靈前在莊嚴慈悲的佛祖麵前我第一次想到了父王奮鬥了一生的夢想:天下太平。


    注解:1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為之其又何尤!彼蒼者天曷其有極


    出自韓愈《祭十二郎文》大意是一個在天涯一個在地角活著的時候你的影子不能和我的身子互相依傍去世以後你的靈魂不能和我的夢魂親近這實在是我自己造成惡果還能怨誰呢!那茫茫無際的蒼天啊我的悲哀何時才有盡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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