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車馬南下達淮安之時棄車登舟順水而行我帶著阿離並四位麽麽安置在一艘半大輕舟之上孫延齡帶了貼身侍從在隨後船上。


    九月的天兒湖麵上已有些微涼我身披紅紗大氅立於船頭沿岸秋色盡染霜氣迷離百花大多凋殘偶見幾朵零星的野花不畏寒露侵襲傲然而盛涼風驟然而至枯黃的樹葉便悠悠漂蕩入水不知流向何處。


    我怔怔立了半晌自出京城以來心內便忐忑不安倒頗有些近鄉情怯的惶惑我少小離家這些年來雖心裏夢裏一刻不曾忘卻可如今的桂林早已不是當初的桂林物換星移幾度秋人麵全非再度歸來之時我也不是當初那個不諳世事嬌養在深閨的郡主而是將要掌管定藩之府的女主。朝廷將廣西定南王府交付於我雖是名正言順延續孔家門楣卻也是較隱秘的變相削弱定南王府我雖姓孔可孔家隻餘下我一個孤女若我死之後何人來承繼?


    我與孫延齡所生的子女畢竟是孫家人如今朝廷尚需要定南王府來安定廣西局勢使統一天下大業之時無後顧之憂一旦天下平定無論是定南王府還是平西王府或是靖南王府平南王府都不免要麵臨奪權削藩的局麵而定南王府恐怕是最早被撤消的一府畢竟後繼無人。


    此時這些尚言之甚早懸在我心上的卻是:那些在刀口飲血身經百戰的將領們是否能順從於我夫婦尤其是孫延齡他受封廣西將軍。卻毫無尺寸戰功又無親信支持當日李如春便對他十分不服。眼下當務之急是要籠絡父王生前忠心耿耿的舊日部署二來恢複民生。使廣西不再依附朝廷糧晌自給自足。在天下尚未一統之時我既然要維持定南王府必定要有一番思量計較早做盤算才是。(.無彈窗廣告)


    正沉思之時。阿離悄悄走過來小聲對我道:“格格京中安王爺派人送信來了。”


    我不覺驚詫接過信來嶽樂渾厚有力的熟悉字體躍然入眼簾原是告知我朱顏碧裳已擇日從安親王府風光出嫁寥寥數語極是細心地將所嫁之人的家境人品講了大概我著實在放下心頭大石再往下看時。卻不禁叫我皺起眉頭。


    嶽樂在信中告知我輔政方麵近日將會有旨意下達對孫延齡再行拔擢。.^更新最快.還要我留意平西王吳三桂此事與他有關。


    阿離見我神色不豫。小心問道:“格格。出了什麽事?”


    我掩飾著滿心的疑惑把信遞給她看。順手將最後一頁紙收起來阿離看了歡欣不已喜不自勝道:“她們有了好歸宿咱們也可安心了。”


    因恐天愈來愈寒水麵結冰無法前行我命侍衛將船工分做兩班晝夜換班不停行舟以期在寒冬之前到達廣西。


    午膳之時孫延齡到前頭船上來與我一同進膳阿離笑道:“天漸漸涼了額駙怎麽還隻穿單衣?”


    我因心內有事纏繞亦不甚在意隻道:“阿離回頭你去額駙船上伺候著些那些侍衛到底是男人想不到這上頭。”


    阿離無端緋紅了雙頰掩麵出去招呼人開膳孫延齡忙道:“那怎麽行格格身邊也離不開她再說我那船上都是男子恐不便。”


    我拋開滿心焦躁淡笑道:“倒是我疏忽了阿離白日在你麵前伺候著些晚間再回我這邊就是我身邊還有趙麽麽她們無妨。”


    孫延齡含笑注視著我柔聲道:“多謝格格關切我原以為格格....來我確對他不太上心此時見他受寵若驚地模樣心內便閃過幾絲內疚溫言道:“是我做的不好你別放在心上。(.)”


    孫延齡聞言更是歡喜萬分連聲道:“不敢不敢。”


    我滿心地柔軟頓時化做冰消麵上也淡下來一時見擺上膳隻道:“用膳吧阿離和趙麽麽也一並坐下。孫延齡隻是茫然膳畢見我要去歇息隻得悻悻回後麵船上。


    阿離放下簾子斟了水來給我漱口邊幫著卸妝試探著道:“格格好端端的怎麽又給他臉色瞧?”


    我歎氣道:“我竟不知他是怎麽個心思到底我和他是拜過天地的正經夫妻說起話來哪怕不能夠如尋常夫妻好歹不必如上司下屬一般。”


    阿離勸道:“他還未摸透格格的脾性呢再說難道格格要他說話象尋常男子對待妻子那樣嗬斥不休嗎?”


    我緩緩道:“曆代各朝公主駙馬的姻緣皆無稱心如意地公主以身份壓製駙馬駙馬隻管對公主恭順逢迎哪裏還有什麽夫妻情分我既嫁於他雖從不奢求情深意重生死與共隻盼著能舉案齊眉相互扶持也就罷了總是這般叫人冷了心腸。”


    阿離見我此言亦歎氣道:“額駙心裏壓著一口氣呢聽說有日在巽親王那飲酒不知哪位貝勒爺吃醉了酒指著吳應熊額駙說你瞧瞧你娶了個正經的公主竟還不如孫將軍娶了四格格又是封將軍又是進議政比咱們這些正經皇子王孫還了得呢真可謂是夫憑妻貴羨煞旁人啊孫將軍你倒是說說在你們王府裏是怎麽巴結你們四格格的?當著那些子王爺貝勒的麵兒額駙又不好作偏生回到府裏趙麽麽又攔著不許進東院這才鬧起來的。”


    我心下暗自歎息阿離又道:“格格不要怪他實情本就如此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如今的榮華權勢皆是由這樁姻緣所賜旁人哪怕不說他心裏早就明鏡一般不自覺在氣勢上就矮了您一截。”


    我站起身來推開船窗深吸了一口清寒的湖風微微悵然道:“這些我都明白從我和他的姻緣將他從大牢裏救出來的那一刻或者這輩子我們就隻能如此了。”


    :阿離。”我轉過身子輕喚道。


    阿離走上前憐惜地握住我的手我攬住她將頭擱在她消瘦的肩上幽幽道:“阿離你說上天真是荒謬真是太荒謬了。”眼角一滴淚水悄然而落。


    次日輔政冊封詔書果然如嶽樂所言不期而至我和孫延齡在船頭設香案下跪接旨隻聽一太監拉長嗓子念道:“加封廣西將軍孫延齡為上柱國將軍、光祿大夫世襲一等阿思尼哈番其妻孔氏為一品夫人。”


    我和孫延齡皆愣住一時竟忘記謝恩接旨。


    打走太監一行孫延齡依舊未從這突如其來地封賞中回過神來在狹小的船艙內走個沒停白淨清秀地麵上似乎從未如此揚眉吐氣過。


    我盤膝坐在塌上手內閑閑撥弄著琴弦心內暗自思量著:這到底是誰地意思?加封孫延齡倒沒有什麽意外叫我不解的是最後一句其妻孔氏封為一品夫人作為和碩格格我名正言順掌管廣西可作為一品夫人孫延齡地妻子這對於重收大權到底有無不利影響我實在無法預料。廣西諸將看在父王昔日情分上或還能視我為主子可他們又怎會聽命於孫延齡?輔政此舉雖有報當年私仇之嫌卻也不能至廣西實情於不顧啊?太皇太後不知是否知曉?


    還有嶽樂信中提到吳三桂我和孫延齡的姻緣亦可說如沒有吳三桂隻怕無法成為現實難道此次加封孫延齡刻意壓低我的地位是出自吳三桂的授意?我深信他有這個能力使輔政下達如斯旨意可這對他包括我和孫的婚姻於他究竟又有何益處呢?


    夫憑妻貴也罷妻憑夫貴也罷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此舉對廣西到底有何影響?會不會再一石激起千層浪?到了桂林我該如何麵對那些群情激昂對孫延齡掌權不滿的老將領們?


    正滿心憂慮之時隻聽孫延齡對手下文書道:“馬上回去寫謝恩折子末尾就寫廣西將軍孫延齡攜一品夫人孔氏叩謝天恩。”


    文書一愣偷抬臉瞥了我一眼我隻做沒見他便下船去了。


    孫延齡湊上來誌滿意得笑道:“夫人果然比格格叫著順多了。”


    我尚未開口趙麽麽已冷冷道:“額駙請自重還是稱呼格格的好。”


    孫延齡冷笑道:“方才朝廷的旨意麽麽怕是沒有聽明白吧要不要我再給麽麽念一遍?”


    趙麽麽隻道:“奴婢聽的極是清楚可額駙要知道一條格格是太皇太後親封就是輔政大臣到了也得恭敬的稱格格這是規矩也是祖製難道封了一品夫人格格就不是格格了嗎?”


    孫延齡啞然見我隻是垂手撥弄琴弦掀開簾子自去了。


    我頹然歎息看來孫延齡心內的不滿比我想象之中的還要嚴重在誰掌管定南王府大權之上怕是難達共識相處這些日子我自是清楚他並非熱衷名利追逐權貴之人他爭的不過是一口氣到底是夫憑妻貴還是妻憑夫貴對他確是頭等大事。


    注解阿思尼哈番為男爵公侯伯子男最末等的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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