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見過禪熙真人的時候,君長寧曾想,若是對方不殺她,她一定乖乖躲在角落裏當個小透明,誓死不出頭。


    成了禪熙真人的弟子,君長寧又想,哪怕對方礙於情麵留下她事後偏心慢待,她也認了,絕不給人找不痛快。


    結果禪熙真人高風亮節關懷備至,君長寧、君長寧生不如死!


    青木圓圓的臉上全是挫敗,羞愧難當的向禪熙真人行了一禮:“奴婢無能,實在無法教導四小姐,請真人責罰!”她多少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自入宮六十餘年,風風雨雨一路走過來,被陛下選中帶回修真界,而後修煉至今。她什麽事情沒經曆過,什麽人物沒見過,就、就從沒遇上過這麽奇怪的孩子!想到此,她恨鐵不成鋼的瞪了眼君長寧。


    君長寧恨不得把自己變成透明靈氣,蒸發在空氣中。


    前世她自認駑鈍,可也從來沒有被老師找到家長告狀的經曆,還是為了考試不及格這種事。今生沒家長,反倒新奇的走了這麽一遭!


    謝蘭雍不以為意的對君長寧招手,看她僵硬的坐在離他最遠的位置上也不生氣,反倒心情甚好的笑了笑,柔聲問道:“可是不喜歡為師為你安排的課程?”


    青木聽到這語氣,忍不住悄悄抬起頭,心下頗覺異樣,又掃了眼自己教導了近兩個月的那塊朽木。平心而論,四位小姐之中,君長寧是最好相處的一個,不似大小姐馮琳自矜身份的溫和,更非二小姐蘇茗自以為是不著痕跡的討好,和三小姐諸葛青直來直往衝動易怒的淺白也大不相同。


    她的好相處,帶有一股發自內心深處的尊重與平等,盡管這麽說很奇怪,但就連生性高傲的青葉師姐也曾於她另眼相待。當然,青木又看了眼君長寧,這個傻丫頭是半點也察覺不到的!


    君長寧聽了這話下意識點頭,點到一半硬生生頓住,又用力搖了搖頭。青木在一邊直看得嘴角抽抽扶額歎氣,這種欲蓋彌彰掩耳盜鈴的事情,她是怎麽做得出來的?


    謝蘭雍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太陽穴,縱容的繼續問:“修煉上,可有什麽不明之處?”她還小,要有耐心,他在心底告誡自己。


    “沒有。”君長寧努力的舒緩自己莫名僵硬的細胞,回答硬梆梆,忙又加上一句:“多謝師尊關心!”


    謝蘭雍接過青木遞上的茶盞喝一口,眉宇間凝上點點愉悅,看君長寧的目光更加溫和,語氣略帶寵溺:“築基之時,莫忘告訴為師。”


    “為什麽?”君長寧不解抬頭,視線剛觸及對方下巴,忙又低下頭,放在衣袖裏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


    青木侍立在一旁,若有所思。


    謝蘭雍將茶盞放在桌上,語氣中並無把握:“你若要築基,比起旁人怕是要困難許多,說不定還會有性命之憂,這些,你怕是該有所覺才對!”當年他沒有人指導,差點在這一關功虧一簣。


    君長寧茫然的點了點頭:“是,弟子明白!”她隱隱約約感覺想要築基並不是那麽容易,但從未細想其中的凶險,而今被提醒,方覺自己粗心大意。


    秋月冷沉,問禪峰的海拔讓晝夜溫差極大,馮琳昨天築基成功,正在穩定境界。蘇茗和諸葛青正在為築基做準備,誰也沒空晚上出來閑逛。


    巨大的佛像一手輕端一手豎在胸前,君長寧坐在佛像手心裏,晃蕩著雙腿,懷裏抱著一隻烏龜,百無聊賴的望著天上的月亮。


    她想起了那個會在深夜峭壁上彈琴的人,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還會去那裏。也許,在她走之後,有另外一個人偶然聽到了他的琴聲,夜夜站在她曾經站立過的地方靜靜等候?


    她歎了口氣,把臉貼在佛祖冰冷的拇指上,筋脈之中靈力生生不息的流轉,她還是搞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麽。


    君長寧拿食指敲敲烏龜粗糲冰冷的外殼,自言自語:


    “喂,你知不知道我給你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小朋友?”


    “我一點築基的頭緒都沒有,你說怎麽辦?”


    “師尊說我可以不用再學習禮儀了,這是我一直想要的,不是嗎?可我為什麽不覺得高興呢?”


    “我以前一直希望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我想不起來自己渴望過什麽了,怎麽辦?”


    “我是不是,從來就該當個平平凡凡的人啊?”


    、、、、、、


    月無眠饒有興味的從佛像肩膀上飄下來,站在正一臉苦惱對著烏龜喋喋不休的小丫頭身後,愜意的斜靠在佛祖胸口,淺栗色的眸子在夜晚散發出柔和的微光,他輕笑道:“你可以問我啊?一個凡龜又不會說話,它可沒辦法回答你。”


    “無眠?”君長寧驚喜的轉過身,看見滿身月色的俊雅青年,隻覺連吹在身上的冷風都靜默下來。


    她笑道:“你怎麽在這裏?”再沒有一個人像月無眠這樣,隻是看上他一眼,就感覺全世界都變得安靜祥和。


    不像是謝蘭雍源自血脈深處的尊貴驚豔,一出場便聲勢浩大,先聲奪人。月無眠就像是前世消逝在曆史中那個華麗靡豔時代的魏晉名士,風度卓然、逍遙風流。他是出塵的、漠視世俗的!


    “我看見你在這裏,所以就過來啦。”月無眠笑得和煦幽雅,上前和她並排坐在那裏。


    君長寧往旁邊挪了挪,總覺得這人無論做什麽都讓人覺得理所應當。這一點跟謝蘭雍一模一樣,仿佛天生的高高在上,遙不可及。讓遠觀的人不自覺就想把自個兒萎頓到泥土裏去。


    她想了想,不知道該說什麽,索性不說話了。


    “怎麽不說話了?”月無眠側過臉看她,微笑著猜:“是不是嫌我打擾你了?”


    “沒有,”君長寧搖了搖頭:“我隻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月無眠輕笑道:“好吧,那就聽我說。你師尊讓你學禮儀,是因為你很沒有禮貌!”


    君長寧一瞬間臉色漲得通紅,緊緊抿著唇角。她也知道是自己不對,可被人這麽當麵指出來,也實在太過難堪了些。


    “你看,我比你大這麽多,你直接喚我的名字,是不是很沒禮貌?”月無眠微笑著說,他的目光遙望秋季清冷的明月,神情微微複雜懷念。


    “對不起!月真人!”君長寧低聲道歉。她有些忘形了!


    月無眠的聲音縹緲而悠遠,他垂眸安靜的說:“無眠,是她為我取的字。我的名字叫月沉。”


    君長寧離開的想法一淡,咬著唇坐回原地,看著一瞬間仿佛魂魄離體的雅致男子,默默不語。


    冥想台上,謝蘭雍驀地睜開眼,眸底深沉如墨,長長銀發在月色下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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