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琳端著一盤新做的白糖糕走過來,倚著陽台上的欄杆往下看,神情悠閑溫和,窄袖高腰襦裙遮不住她一身高貴氣質。


    一個月前,北方地動,聲勢之大竟然連帝都的子民都若有所感。她們四姐妹除了無能為力的等待,什麽也做不了。


    君長寧的情緒很不好,特別的煩躁不安。馮琳讓她給地裏的莊稼除草,特意囑咐不許用法術,自己悠哉的在旁邊喝茶吃點心,外加看熱鬧。


    仔細對比著麥苗和雜草的區別,然後將疑似雜草的綠苗拔起扔掉,君長寧神情專注,動作一絲不苟,秋老虎的威力將她的額頭曬出細密一層汗珠,晶瑩的,順著臉頰滑落下巴。


    她一貫冷清,修真之人除去鬥法之外皮膚總是潔白如玉,少有這般白裏透紅的鮮活,那滴汗珠滑過細膩如瓷肌膚的軌跡,緊抿的淡紅唇角,莫名的竟透出幾分香豔來,馮琳的目光微微一凝,不自在的別開臉捏了塊點心放入口中,食不知味。


    旁邊有腳步聲響起,馮琳抬眼。


    蘇茗無精打采的走過來,沒骨頭似的趴在桌案上,兩眼無神,麵容憔悴。比起五年前,她成熟了很多,麵容更加美麗,氣質越發柔弱,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奪目燦爛的光芒,不似馮琳美得高不可攀,蘇茗的美,是一種純女子的,很容易激發男子保護欲的美。


    哪怕像這樣不修邊幅的樣子,也別有一番楚楚動人的滋味。


    “怎麽了?”馮琳將點心盤子往她那邊推了推,笑問。


    蘇茗懶懶捏了塊點心入口,煩躁的歎了口氣:“我今天上午出門,竟然遇見了、遇見了,他娘子、、、、、、”說到最後三個字,她的聲音不自覺低沉下來,麵上染上幾分澀意和黯然。


    崔瑾瑜的妻子?


    馮琳挑了挑眉毛,淡定道:“然後呢?”


    “我當時不知道她是誰,隻覺得這女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等她走過去,我問了身邊一起賞楓的朋友,才知道她是、是他的娘子。”蘇茗覺得那女人看她的眼神十分令人不舒服,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貴人在看她腳下卑微的女婢,充斥著令人不快的傲慢和自矜。


    馮琳給她倒了杯茶水,目光停留在田地裏除草的君長寧身上,半是好笑半是無奈的勸慰她:“她夫君喜歡你,她自然看你不順眼,想必她對我們的身份也有所了解,既然沒有辦法從身體上打擊你,也隻能用眼神殺死你了,嗬嗬、、、、、、”最後這句話還是從君長寧那裏學來的,很有趣的說法!


    這等話裏話外將人貶到泥土裏的意味很有效的安慰了蘇茗被對方刺傷的自尊心,她一下子坐直身子,垂頭喪氣一掃而空,眉飛色舞道:“就是,我應該體諒她有仇沒法報的辛酸苦楚,下次見麵一定給她個微笑!”


    馮琳看她的樣子頗有些忍俊不禁,想了想還是沒打擊她,世家女子的胸襟和氣度,在很多時候讓她們擁有直麵一切強大力量的從容,這種高貴品質,絕非依仗蠻力的粗暴,會讓很多人顯得淺薄而無知,比如,蘇茗。


    練劍間歇過來喝水的諸葛青,聽了這話,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她探頭瞅瞅田地裏的君長寧,對馮琳的敬畏更深了一層,抹了把頭上的汗,端起茶杯大大的喝了一口,攤在胡椅上歇息。


    她們在陽台上閑聊,君長寧頂著大太陽蹲在田地裏除草,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挑出長得不一樣的綠苗揪掉。


    揮汗如雨中,君長寧恍然想起,便是前世她也從沒幹過農活的,一起長大的街坊鄰裏小夥伴們,好像隻有她一個嬌生慣養著,不論精神上如何但體力上,她真沒有吃過什麽苦,這個遲來的發現讓她一時不知該有什麽反應。


    汗水從鬢角滑下臉龐,絲絲癢意讓她忍不住抬袖子抹了把臉,垂下眼睫遮住微紅的眼眶,君長寧想,她應該學著珍惜,真正的,用心的看看這個世界。


    耳畔傳來二樓陽台上師姐們的嬌聲笑語,她不由勾起唇角,低頭繼續拔草。


    孤鸞再一次鼓起勇氣過來的時候,君長寧雖然還是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總算沒有像她之前說的那樣打他一頓。


    他心生歡喜,點了壺茶水坐在角落裏看著君長寧傻笑。


    馮琳倒是對他很友好,贈了他兩份點心,微笑著朝他鼓勵的點了點頭。


    茶樓裏的點心很受歡迎,老顧客走的時候都會要求打包一份,薄木製食盒被君長寧打磨雕琢得十分精美,上書三個大字:下午茶。


    四人公認君長寧的字寫得最好,這項任務就落在了她身上。


    細細的木屑有時候會濺到她的眼睫毛上,眨一眨,掉下來,擦過臉頰的時候,帶來一絲絲的癢,君長寧的刻刀流暢的劃下最後一片花紋的邊角,低頭吹吹薄木板,她看著自己的作品,微笑起來。


    角落裏的孤鸞望著她,目光有些發愣。


    “後天是朝陽山荼蘼花最美的時候,一起去看看吧!”孤鸞望著君長寧,略有些緊張的說。


    馮琳往盒子裏放了兩包點心,聽見這話,扭頭看了一眼。


    茶樓裏三三兩兩的客人會意的微笑一下,帶著旁觀者的平淡和善意,有些好奇那個安靜少女的回答。


    大民風氣十分開放,未婚的小姐公子隻要不弄出孩子來,把臂同遊,看對眼了風流一宿也沒什麽大不了。縱使婚後,夫妻之間各玩各的也是常態,還是那句話,隻要不弄出孩子來混淆血脈,宗族利益之間的維係大多靠聯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當然,這些也是分人的。最起碼君長寧不這樣,她的思維方式磕磕絆絆的還停留在古人注重名聲要是給毀了清白就非君不嫁上麵,何況,之前在問禪峰上青木姑姑的教導還秉持了千年之前的風俗,偏保守和莊重。


    對於孤鸞的邀請,她是半點都沒往那方麵想。


    君長寧抬頭,認真道:“遠不遠?”


    “不遠。”孤鸞對上她的眼神,怔了怔,複又釋然微笑。這樣也、也好!


    君長寧歪著頭想了想,扭頭又問:“大姐,你去不去?二姐肯定願意去的,小青呢?”


    馮琳手一頓,搖頭失笑:“去!”為什麽不去?


    深秋的天,申時一刻的時候,下午茶樓裏已點上了鬆蠟,空氣中散發著清淡的鬆脂香味,姿容絕俗的少女自顧自的做著自己的事情,氣氛恬淡舒緩,坐在這裏喝茶的客人也不自覺放鬆下來。


    角落裏的孤鸞抱著茶杯,低眉順眼的坐在那裏,以往被玩世不恭掩蓋的哀淒濃濃包圍了他。


    他抬眼,清秀的眉目雖不驚豔卻自有一番和諧,可是,離他目光注視的少女太過遙遠,何況,他們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朝陽山上荼蘼花盛開的時候,雪白純潔的一片,遠遠望去,仿佛冬日裏的雪覆蓋了這座山頭,恍惚間,讓人不敢踏足其中。


    天空下著濛濛細雨,前來遊玩的人並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君長寧掃過腳下小路上淺淺的腳印,撐起素白的油紙傘往山上走。


    馮琳和蘇茗拉著諸葛青在前一個路口下了馬車,君長寧被孤鸞扯著非要從下一個路口上山,心下雖有些奇怪,但也無可無不可的應了。


    她穿著紅色廣袖曲裾,墨黑色絲線繡著的不知名花紋在衣襟的地方盤轉成一縷華麗的尾翎,將她日漸明晰的氣質渲染的越發清冽,與那幹淨淡漠的眉眼交織成模糊的柔軟。


    孤鸞早已不是當年初見之時的活潑好動,他跟在君長寧身後,墨綠色的長袍讓他略顯單薄的身子顯得成熟起來。


    他注視著君長寧的背影,踩著她的腳印往前走,細雨打濕了他的鬢角,他把傘抱在懷裏,若有所思的,自嘲的歎了口氣。


    他一直覺得溫暖的,其實,是他想象中的那個孩子吧!


    君長寧對身後人的心思一無所知,就是知道了,她也不會放在心上。此刻,她滿心滿眼都是這片精致潔白近乎妖豔的荼蘼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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