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的墳墓,炙熱的陽光都驅不散那份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一個滄桑的婦人伏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


    裏麵埋葬了一個二十七歲的女孩。


    對,是女孩。


    元曉佳認為君長寧這種人,縱使到了白發蒼蒼的那一天也是要被稱作女孩,而非女人的。


    她望著墓碑上女孩清亮幹淨的笑容,忍不住輕笑了下,不管旁人略驚悚的眼光,上前坐到墓碑旁,雙手搭在膝蓋上歇腳。


    那是個極為放鬆的姿勢。


    如果手裏拿瓶礦泉水,完全一個登山累了的驢友,停下了腳步,放空思維。全然的享受和閑適。


    唯獨不應該出現在此時此刻。


    她屁股底下是最好朋友的骨灰,旁邊她朋友的母親還沉浸在骨肉分離的悲慟裏嚎啕大哭,那些或遠或近的親戚正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將她來來回回打量一遍又一遍。


    元曉佳側頭再看一眼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裏的人生的實在是好,眉眼五官,精致得簡直不像一個小城鎮出來的孩子,隻便是笑著,也帶著獨一份的清冷,將所有的柔弱都變成了高不可攀。


    元曉佳摸摸自己的臉,時間總是偏愛神經病的人,像她活得這麽認真的,明明比君長寧還小一歲,卻已有了法令紋。


    她漫不經心的掃了眼旁邊亂糟糟的哭聲勸慰聲,有點不耐煩,屁股挪遠了點。


    元曉佳第一次見君長寧的時候,心情挺複雜。其實,她認為當時班裏的所有女生都差不多這心情。


    原因無他,君長寧這人長得太好,超出別人一大截,儼然一剛出古墓的小龍女。


    站講台上的轉學生目光坦蕩蕩掃一圈,全班人不自覺低下頭。


    “我是君長寧,請大家以後多多關照。”


    她太坦蕩自在,看人時目光從不躲閃,很少有人能在她麵前待上五分鍾,三天後那些不論抱著什麽目的親近她的同學紛紛打退堂鼓。


    君長寧獨來獨往。


    元曉佳被指使著給別人跑完腿後抱著自己的飯盒默默扒飯,悄悄偷看眼趴在桌子上睡覺的君長寧,憤憤不平。


    君長寧明明長得比她瘦弱,成績隻比她差一點點,連一個朋友也沒有,為什麽就沒人欺負她?


    惱完了日子還得過下去,其實仔細想想,她大約是明白的。君長寧這人,看起來無害又柔弱,性子安靜的過了頭。但那安靜,實是帶有一股壓抑到極致的瘋狂。


    她不愛說話,不愛管閑事,與人像是生活在兩個世界。


    元曉佳真沒想過君長寧會幫她。


    直到現在,她還記得對方臉上每一個最細微的表情,無論是嘴角緊抿的弧度還是眉心的淺淺褶皺,連眼角睫毛之間的距離都透著冷淡不悅。


    許是她那時受寵若驚的氣場太過強大,君長寧沒什麽表情的臉都木了一瞬。


    一份友誼自此建立。


    熟悉了,元曉佳發覺君長寧這人沒朋友還真是毫不稀奇。畢竟沒有誰會容忍一個睡到半夜突然爬起來要翻牆出校門打夜市的人,更何況天上已經開始飄雨絲了。


    兩人站在巡邏崗亭的房簷下,給瓢潑大雨弄濕了半邊身子。君長寧討好的朝她笑,元曉佳冷著臉,氣得七竅生煙。


    這等被巡警送回學校的事,絕不止一兩次!


    元曉佳有時候會在心裏衡量,比起受人欺負交這麽個朋友到底值不值。但君長寧一叫她,她立馬就把這問題拋腦後了。


    操場上的樹蔭下,元曉佳動動被枕得酸麻的腿,看君長寧睡得跟死豬一樣,翻了個白眼往後仰倒,從指縫裏看藍色的天,白色的雲。


    學醫是家裏人早為她選好的路,元曉佳順利的考上了第一誌願。


    君長寧懶懶散散的選了個什麽什麽曆史文學,問她原因,呆了半晌,竟自己也不知道緣由。元曉佳隻覺得再也不想管她。


    大學了,元曉佳早不再是那個受人欺負的小可憐,她交了很多朋友,彼此一起吃飯逛街,偶爾會想起君長寧,但並沒有特別想見麵的欲/望。


    人都會漸漸長大,誰離開了誰都照樣兒活!


    君長寧倒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距離和時間於她如過眼雲煙,想見她了就坐上幾個小時的火車來來回回,這倒是不怕暈車了!


    她拍著君長寧的背,遞上一瓶水,看她抬起一張吐得蠟黃的小臉,幸災樂禍。


    畢業之後參加工作,忙得焦頭爛額,作為新人,處處受氣受排擠。生活的煙火氣將人的臉熏得麵目全非。


    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租住的房子裏,望著空蕩蕩的房間,突然就開始懷念那年高中午後的陽光和天空。


    接到君長寧的電話,聽到她要結婚的消息時,元曉佳第一反應是她在開玩笑。


    君長寧啊!結婚?


    新郎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一份收入體麵的工作,長得不好不壞,談吐說不上笨拙但也稱不上靈敏,性格毫無特色,總的來說就是個一般人。


    元曉佳看看君長寧,再看看準新郎。明日就是婚期,她卻絲毫沒有辦法為她的朋友感到欣喜。


    月色皎潔,兩個人坐在河邊的石頭堆上看著日頭漸漸落下,水泊裏的蚱蜢舟上,船工在收網,魚鷹撲棱棱掠過水麵。


    “他配不上你。”


    “他是個普通人,我也是個普通人,哪有什麽配上配不上的。不是都說感情是培養出來的麽。”


    君長寧笑起來,二十五歲的人看起來卻仍讓人想起她十五歲的樣子。


    “你喜歡他?”


    “不喜歡。”


    “那你為什麽要跟他結婚?”


    “因為我也不討厭他啊。”


    天色漸暗,君長寧興起,要去劃一次那個蚱蜢舟,興衝衝從石堆上跳下來跑過去。


    她力氣小,差點把人船槳掉水裏,晃了晃才驚險的站穩身子。


    “給我拍個照啊。”


    元曉佳沉默的舉起手機。


    照片上的女孩背景一片黑暗,那笑容也似乎要被蒼穹吞噬掉一般。


    明天她就要進入另一個世界。


    婚後的君長寧不出意料的瘋了,元曉佳擔不起她救命稻草的身份,她隻是個普通人。


    她眼睜睜看著她一點點墜入深淵,耳畔回響她絕望掙紮的聲音。


    君長寧去世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元曉佳在給病人看診。


    她淡定的掛斷手機,給病人檢查,檢查完開藥方,然後叮囑各種注意事項,周到的將人送出門診室。


    關上門後,她突然渾身無力摔倒在地上。


    遲來的劇痛從手臂膝蓋漸漸彌漫至全身,痛得她淚流滿麵,心髒抽搐麻痹,她咬著自己的手,咽下濃濃血腥味的嗚咽。


    這世上,從此再沒有君長寧。


    日頭偏斜,婦人撕心裂肺的嚎哭終於被人勸慰,元曉佳抹了把臉上的淚,徑自走了。


    墓碑上的女孩笑容清亮,與世俗格格不入的望著一切。


    霓虹閃爍,萬家燈火。


    元曉佳推開窗戶,坐在台燈下,攤開筆記本:


    我的朋友,願你來世,萬事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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