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快落山了,楊守禮看了一眼遠處的開始變得橙紅的夕陽,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他身後跟著上百青壯,遠處還有數百男女老少,隻等他們衝破山下那些雜胡的阻擋後,身後的這些人就會拿著木桶和陶甕去河邊打水。


    “薛二郎,思禮,你們各帶二十人在後麵,投石的時候打準點,那些雜胡除了刀槍還有很多弓箭,我怕我們衝不動。”


    楊守禮的心情很沉重,雖然他穿了一套破爛的紮甲,但其他人基本都是無甲的。


    別說甲,甚至現在能有鐵兵器的都沒幾個,因為這些年的封鎖,導致他們不得不把鐵兵器熔化,打造為了鐵製農具。


    所以他們最有力的進攻下武器,竟然是投石,也就是將河中的鵝卵石打磨好,然後用投石索投出去,除此之外,別無威脅。


    楊守禮歎了口氣,沒有鐵兵器,僅僅穿著單衣,這要是被對方的弓箭一陣攢射,不知道還死傷多少,這哪是去打水,跟送死差不多了。


    “大哥,你看!那是什麽?好高大的馬兒!”


    弟弟楊思禮突然高喊了起來,楊守禮正要責罵他不要這麽大喊大叫,可是當他自己順著弟弟手指方向看去的時候,也驚呆了。


    他們現在是在一個半山腰,雜胡們則在下山的小路盡頭紮了好幾個營帳,還用樹枝和灌木當路封了起來。


    而在雜胡們營帳的右邊有一條小河,就是他們要去打水的目的地,在這些營帳遠處,是一條進山的大道。


    此刻就在這大道上,橙黃色陽光的照射下,陣陣馬蹄聲傳來,最少幾十匹戰馬正從遠處疾馳而來。


    馬背上的騎士還在邊馳邊射箭,最前麵一匹黑馬異常高大,馬背上的騎士正拿著一杆長槍或抽或刺,殺的雜胡們屍橫遍野。


    “堵住這個路口,裴升遠帶人占據搞出射箭,其餘人每五人結陣,先把他們殺破膽再說!”


    馬鷂子大吼一聲,殺散了所有敢擋在前麵的雜胡,隨後翻身下馬,招呼身邊的甲士們趕緊從另一匹空馬上取下甲胄。


    這些馬兒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哪怕就是在戰場也不會亂跑,是非常優秀的戰馬。


    二十幾人剛剛下馬,被驚動雜胡就如同驚擾的馬蜂一樣,紛紛從帳篷中鑽了出來,密密麻麻的一片,足足有好幾百人,而且人數還在不停的增加。


    不過好在這些雜胡的組織力不太高,雖然人多,但是比較混亂,隻能在一些下級軍官帶領下幾十人一堆,慢慢往這邊趕過來。


    好多人還一臉懵逼或者吵吵鬧鬧的,看起來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裴同遠帶著幾個人占據了高處,見此情況不由得大喜,幾個人簡單的分了一下射擊的方向,就開始了毫不留情的殺戮。


    他們每一次開弓射擊必然就會有人倒下,而且倒下的大多都是著了甲,看著像是軍官的人,每一次開弓的力氣都是很寶貴的,當然要射殺軍官。


    而幾百人大呼小叫毫無陣型的湧過來之後,幾個最前麵的軍官一斃命,周圍的士兵頓時就遲疑了下來。


    他們可不是什麽精銳,隻是在軍官的帶領下跑過來的雜魚,根本沒做好廝殺的準備。


    一見血,這些人往前衝的速度就慢了下來,對麵那些穿著奇怪棉袍的人好像不太好惹啊!可是他們遲疑,但後麵的人可不遲疑。


    因為敵人好像不多,看著也沒著甲,幾百上千人打十幾二十個,這麽好的痛打落水狗又沒有危險,還能展示自己勇武機會,怎麽能錯過呢?


    於是後麵人搞清楚是怎麽回事之後,在軍官的鼓動下開始往前邊擠。


    可這下就麻煩了,前排發現不太對勁的雜胡想要往後退,可是後排嗷嗷叫的雜胡已經湧過來了,他們在後排推搡下不得不向前走去。


    馬鷂子毫不緊張,山豬兒也不緊張,因為對麵太菜了!


    他們剛才二十幾騎就從南到北給他們打了個通透,現在又是這麽一副混亂的模樣。


    這別說和薩克圖的軍隊比,阿裏.杜拉夫的穆斯塔法軍比起他們,都要算是虎狼之師了。


    而且現在下馬布陣以布麵甲打無甲,這還有什麽可怕的,隻要殺個幾十人,對麵就潰散了。


    所以馬鷂子也不磨蹭,趁著對麵還在推擠著走上來的時候,他們就主動出擊了。


    一米長的橫刀,熟銅打造的雙鐧,精鋼骨朵和大斧,護住全身的布麵甲,整日羊排肥牛喂出來的強壯身體。


    這樣的精銳在麵對一群連皮甲都沒有,還拿著破鐵刀和爛槍,身材矮小麵有菜色,看起來像是直接從田間地頭和草場上拉出雜魚,會打出什麽樣恐怖的戰鬥效果?


    楊守禮可以回答你,在他震驚地眼神中,馬鷂子等人如同衝進了小人國的巨人一樣。


    隻見刀光閃閃,呼喝有聲,隻要挨著了他們的雜胡,直接一片一片的倒在了地上。


    一個雜胡砍了馬鷂子一刀,馬鷂子什麽事沒有,他的刀還直接斷成了兩截。


    緊接著馬鷂子還了他一刀,這個雜胡的脖子立刻就歪了下去,因為脖子被砍的那一邊已經斷掉了。


    “衝啊!衝下去啊!殺了他們!思禮,你快回山上去,讓所有人都下來,殺胡了!”


    目瞪口呆的吃了半分鍾的瓜,楊守禮反應過來了,管他來的是什麽人,隻要是打山下雜胡的,那就是自己人。


    什麽樣人最殘忍?被逼到牆角肆意侮辱,然後忍不可忍的人是最殘忍的。


    馬鷂子他們還是隻用兵器砍殺,但從山上衝下來的楊守禮等人卻顯得異常恐怖。


    馬鷂子親眼看著一個走不動路的傷兵被一群婦人和小孩衝過來按到地上,最後被活活用石頭砸成了肉泥。


    他也看著一個半大小子抱著一個雜胡的胳膊,不管被怎麽毆打都不鬆口,硬生生的把雜胡肉給咬下來了一塊。


    怒吼聲從四周呼嘯而起,越來越多的人從山上衝了下來,這一刻他們忘記了口渴和饑餓,連女人都拿起了各種武器戰鬥。


    嗚嗚的恐怖叫聲中,上百個投石索拋出了打磨好的石頭,雜胡們隻要挨上一下,一準頭破血流,甚至直接被打暈過去的也不少。


    這些人到了之後,馬鷂子他們的壓力也頓時一輕,更能發揮出戰鬥力了,裴升遠等人也放棄了射箭,轉而拿上橫刀直接去砍殺了。


    “快跑啊!異教徒請來了天兵!”


    “敗了!敗了!快跑啊!”


    “阿娘!好疼啊!不要殺我!”


    最多七八分鍾,推推搡搡的上千雜胡直接就崩潰了。


    一個穿著紮甲的高級軍官還想要聚攏潰兵抵抗一下,山豬兒幾個箭步就飛了過去,一鐧把他打成了一團爛肉。


    鄭通咧嘴一笑,看來他沒弄錯,被他們抓住的幾個‘舌頭’也沒瞎說,這些被圍在山上的異教徒,真的就是唐兒,因為周圍的呼喊喝叫,都是用的漢話。


    足足過了快一個時辰,戰場上終於安靜下來,雜胡們丟下上百具屍體和滿營帳的物資跑遠了。


    楊同義、楊守禮父子感激中帶著警惕看向了對麵二十幾個殺神。


    他們不知道對麵你這些天兵天將般的人是從哪來的?他們也不知道對麵跟山下的雜胡有什麽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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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們知道,這些人救了自己全族,也知道對麵這些人非常得可怕。


    “大郎!楊大郎!你不認識我了嗎?守禮,你看看我是誰?看看我是誰啊?”


    惠通和尚鄭通摘下了頭上帶著頓項的一體兜鍪,這個額頭和臉上都有可怖傷疤的男人,眼淚嘩啦啦的流了下來。


    他哽咽的看著對麵的楊守禮和鄭守禮,九年前就是是這兩個當時還是年輕人的小家夥來疏勒找的他,為他帶來了最後一次族人的消息。


    “你....你是...你是疏勒的惠通兄長?”鄭守禮比楊守禮更快的認出了鄭通。


    當年留在疏勒的人是李家和鄭家的支脈,鄭通說起來還是他堂哥,所以鄭守禮一直對當時一副和尚打扮的鄭通記憶很深刻。


    “就是我啊!我是惠通,守禮,你都這麽大了!當年你還纏著我讓我給買櫻桃畢羅吃呢!你忘記了嗎?”


    鄭守禮一下就愣住了,九年前的畫麵突然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那時候他才十七歲,由父親鄭同義帶著,和楊守禮等三人一起去疏勒,那個看著既高大又凶惡的僧侶從兄。給他買了讓他在之後,無數次在夢裏回味的櫻桃畢羅。


    “兄長,確實是惠通兄長,守禮大郎,你認出了嗎?確實是惠通兄長!”


    狂喜猛地衝到鄭守禮的頭頂,他暈乎乎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一波波的狂喜衝刷著他,他隻能猛地搖晃起了旁邊鄭守禮的肩膀,邊嚎邊手腳亂舞。


    楊守禮比早就陷入崩潰的鄭守禮要冷靜一點,他怔怔的朝鄭通走過去。


    疏勒的支脈他是知道的,早就人丁凋零不行了,九年前他們就隻剩下了十幾人,還是老婦人居多,今日是哪來的這麽多殺神般的人物?


    “惠通兄長,他們是誰?是...是..。”楊守禮不斷在心裏告訴自己要冷靜,但是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他不敢說出那個深埋在內心深處的夢,因為他怕得到一個否定的回答。


    淚流滿麵的鄭通知道楊守禮想問什麽,他重重的一點頭,解開了自己的布麵甲,隨後從貼身半臂裏,拿出了一麵皺巴巴的彩色大旗。


    紅底上有黑色波浪紋的太陽,太陽包裹著藍底月亮,月亮再包裹著金黃色的星辰,正是大唐的三辰旗。


    鄭通三兩下扯爛了身上的半臂,隨後赤裸著上身把三辰旗高高舉到頭頂。


    “奉大唐大寶大金國副王張昭大王之命,奉天軍奉天營憾山都左二將馬鷂子將頭,率左二將勇士,前來尋找昔年安西軍後裔!請英雄之後歸鄉!”


    ‘噗通’看到三辰旗的那一刹那,楊同義就開始渾身顫抖,等到鄭通喊出這句話之後,他直接摔到在了地上。


    “請英雄之後歸鄉!”馬鷂子等二十一人集體摘下兜鍪,拿在手中大喝道。


    “大唐啊!”楊守禮慘嚎一聲,突然蹲到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朝廷沒有忘記我們!朝廷還記得我們!天兵終於來了!歸鄉!我要歸鄉!我要回家!”


    “歸鄉!歸鄉!”


    “回家!回家!”


    淒厲的哭嚎聲頓時響徹了整個戰場,在滿地雜胡屍體的戰場上,幾百上千個男男女女在一麵三辰旗下嚎啕大哭。


    這哭聲是他們這些年委屈的最好宣泄,歸鄉與回家,從未如此清晰的印在了他們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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