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這座城市張昭穿越之前可沒少去。</p>
畢竟在二十一世紀不管是漢服圈還是甲胃圈，西安、南京、揚州、洛陽這些城市，那是繞不過去的。</p>
不過張昭此次來，沒有多少心情遊覽揚州的景色。</p>
車架剛剛駐蹕，白從信和慕容信長、李存惠就立刻進來了。</p>
沒有外人，這三人在張昭麵前，說話做事都要直接許多，白從信把手一拱。</p>
“聖人，將士們熱情都很高，從六合至瓜步再到儀征，舟船的修補、物資的調集，都格外的順利。”</p>
慕容信長也低聲對張昭說道：“下麵的將士，都在傳南吳皇宮中珍寶遍地，美人如雲，都想打過江去，得一筆大大的賞賜。”</p>
李存惠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兒臣的右羽林衛中，好多人都在說不想要土地金，他們想要金銀錦帛，因為那樣過江之後，立刻就可以娶一房江南碧玉為妻。”</p>
張昭點點頭，明白他們三人進來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了，看來對南唐的幾場大勝，已經成功把將士們的心氣給打起來了。</p>
現在下麵人人鼓舞，都覺得南唐軍隊是廢物，都想著打過江去，攻破南唐西都江寧，然後好好的發一筆橫財，立下這滅國的大功。</p>
這就是人心所向，兵心可戰啊！現在哪怕是張昭，哪怕是他不願意現在滅亡南唐，也不可能逆著兵將們的心來行事了。</p>
而白從信、慕容信長和李存惠是清楚張昭打算的，所以趕緊提前來匯報下麵兵將的想法。</p>
張昭看著白從信問道，“老白，你的意思呢？如果咱們現在過江，讓你在江寧做個節度使鎮守南國，可做得下來？”</p>
白從信顯然是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的，他抹了抹頭上的汗珠後搖了搖頭，這不是害怕，而是真的被熱的。</p>
“很難！南吳上下在淮南可以說是神憎鬼厭，但是在東西二都並未失去人心，尚且還有江西之地為依靠。</p>
這東都揚州和西都江寧溝通，都要靠舟船，我大周天兵都是北人，水軍尚未操練完成。</p>
若真要鎮守江南，除非在揚州和江寧各設一節度互為援助，或可穩住形勢。”</p>
張昭閉著眼睛思考了一下，若是按白從信說的這麽來，恐怕光在揚州和江寧設立節度使都還不行，還得在楚州也設立一個節度使為後援。</p>
而且回師之後還要立刻攻下淮南的濠州和泗州，如果打不下來，那麽為了防止南唐的濠州定遠軍和泗州靜淮軍，騷擾甚至隔斷邗溝，搞不好還得在天長設立一個節鎮。</p>
這樣一來，直接就是四個節度使了啊！</p>
而恰恰設立節度使，是張昭所不願意的。</p>
就算暫時設立，那麽要留駐多少兵員？少了無法鎮壓地方，多了恐怕劉知遠會高興的在太原城滑跪。</p>
“三郎你看呢？願意在揚州做個節度使嗎？”</p>
張昭怎麽說呢，雖然滅亡南唐有種種不利，但是麵對滅國機會就在眼前，他也很難無動於衷，於是又問了李存惠的想法。</p>
李存惠看著張昭，緩緩搖了搖頭，張昭還是這點好，他從來不因為別人忤逆了他而治人之罪，除非是上來就指著鼻子無理由罵他的。</p>
所以李存惠等親近人，還是可以不那麽的顧忌的表達意見。</p>
“兒臣生於沙州，敦煌城四季分明，不曾有江南這般濕熱。</p>
而且不單是兒臣，右羽林衛從將士到戰馬以及騾驢，都很不適應。</p>
雖不至於大規模疫病，但軍中來尋清熱祛濕湯藥的極多，幸得有太醫署署令趙今方多給藥材，還派了醫正和博士隨軍，不然早就病倒一片了。</p>
若是隻有兒臣等少數幾人，克服一下也不是什麽問題，但要是以大軍留駐揚州，至少需要五千人馬方可。”</p>
這也是個困難，李存惠的意思是說，不是不能駐紮，而是駐紮之後，多是河西人的周軍在江南肯定生病的多，所以要提高駐軍人數，以彌補因為生病造成的一般性減員。</p>
這揚州五千，江寧再五千，兵力需求顯然超出了周軍的限額。</p>
“大人，兒臣覺得，不管是白公還是三郎說的問題，若是大人下了軍令，縱有百般困難他們也會執行，隻是這樣做，太不劃算了。”</p>
張昭看著慕容信長，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笑容，“我兒仔細說說，為什麽不劃算？”</p>
慕容信長咳嗽一聲，繼續說道：“我大周將士驍勇，用在其他地方以一敵十，放在江南留作鎮守之州縣兵用，此不劃算一。</p>
江南諸州縣，此時占領，需得重用地方，方可保證後方安寧，咱們沒有能下到縣鄉的官吏，賦稅勞役皆照樣操於本地人之手，弄不好除了維持駐軍所需之外所剩無幾，此不劃算二。</p>
咱們水軍初建，就算渡江打下江寧，也很難抓住吳主李璟，萬一其遁至江州（九江）、洪州（南昌），勾連各地與我作對，必致使江南富庶之地殘破，此不劃算三。”</p>
分析的還挺有理有據的，張昭笑著說道：“所以，依你們三看來，還是咱們原本計劃的，以讓出揚州為誘餌，讓李璟自去唐之國號，稱臣納貢，並割讓濠、泗二州為好？”</p>
白從信嘿嘿一笑，作為一個馬賊出身的家夥，他很熟悉這一套的操作。</p>
“這還不夠，咱們把揚州讓回給他，不給金銀錦帛值錢百萬貫，怎麽可能？”</p>
聽到白從信這麽說，原本在葛咄手下當馬賊時，就跟白從信沆瀣一氣的馬殺才，怪聲怪氣的喊道。</p>
“還不夠，不是說江南多美人嘛，讓那李璟小兒把妹子、女兒什麽的，多多獻上來一些。”</p>
屋內眾人頓時哄堂大笑，笑聲剛落，門外的趙普來報，說是楚州刺史張彥卿有要事求見，張昭當即讓趙普把張彥卿召了進來。</p>
張彥卿是自己要求跟張昭一起南下的，因為張昭在楚州開始搞均田地了。</p>
還特意把本就是淮南人的磁州刺史李穀，調任到楚州為大軍轉運使、楚州順化軍指揮使，再加給事中銜。</p>
實際上就是讓素有俠名、性格剛毅，能知人善用的李穀，來負責均田地一事。</p>
而張彥卿呆在楚州，每日都有人上門請托或者求情，搞得他一個頭兩個大，是以趕緊請命跟隨張昭南下。</p>
張彥卿人剛進來，參拜完畢，張昭問了一句所為何事，張彥卿就急不可耐的對張昭說道。</p>
“回陛下，被我大周天兵擒獲的南吳官員中，有幾位是臣的舊識，他們托家人給臣帶話，說是南吳東都副留守周宗和判官馮延魯，想要求見陛下。”</p>
張昭雖然逮住了一大堆南唐官員，不過並沒有把他們關進監獄，而是把他們關進了江都縣的縣衙，飯食照給，這些人有家人在揚州的，也可以過去探視。</p>
張昭臉上浮現出了笑容，這不是巧了嘛，他剛想著怎麽樣敲詐李璟，正缺傳聲筒呢，周宗和馮延魯就送上們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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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都留守署衙，張聖人這輩子，從後世的古今中外曆史上，不知道看過多少王侯將相的事跡，以及君主什麽時候該擺出個什麽樣子，所以，拿捏古人的心態，他是很穩的。</p>
這不是說，張昭就一定比古人聰明，而是他接收的訊息以及看事情的高度，一定是超越絕大多數古人的。</p>
所以，當周、馮二人進來的時候，張昭正在準備吃東西，對著周宗、馮延魯這樣的文人，還是要放出去當傳聲筒的文人，千萬就不能用凶神惡煞那一套了。</p>
那樣的話，會激起這種人的逆反心理，會讓他們覺得張昭蠻夷無禮不可信，所以張聖人拿出了完美拿捏儒家文士的大殺招—禮賢下士。</p>
周、馮二人進來後，隻見張昭穿著常服，就在署衙的院落中，親自拿刷子正在給烤羊刷醬，座次也安排好了，美酒佳果還有宮人伺候。</p>
慕容信長、李存惠、高懷德三人正在旁邊幫忙，等到侍從唱名後，張昭就把刷子扔給了慕容信長，然後帶著李存惠、高懷德二人走了過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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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江都縣衙中，關的人其實不少，吃食、被褥基本都靠他們的親人送，想也知道化作獄卒的錦衣親衛，不可能會好好照顧他們。</p>
此時雖然天氣變暖，但年老的周宗還是有些怕冷，但身上的袍子早就不見，衣服單薄下，有些輕輕抖動。</p>
馮延魯就更可笑了，他為了逃避李存惠的追捕，是髡發假扮僧侶的，結果白從信來時，又把他給俘虜了。</p>
到現在頭發也沒長起來，就那麽腦袋上跟梅花鹿斑點一樣，長著一點點頭發，還瘌都都的，可謂是顏麵盡失。</p>
張昭一見之下，立刻吩咐身邊的內侍。</p>
“去！將某的翼善冠拿一頂來，再取一件稍厚的棉衣。”</p>
翼善冠唐代就有了，而且還是唐太宗李世民發明的，不過到了唐玄宗開元十年就廢止了，但是張昭喜歡這玩意啊！</p>
再說了，號稱太宗文皇帝再世的大周紹明張皇帝，恢複翼善冠不正是應有之舉嘛！</p>
很快翼善冠取了過來，張昭笑著對馮延魯說道：“想不到江南五月也還多吹冷風。”</p>
說完，再揮手招過來一個嬌俏宮人，這是一個罕見的大長腿宮人，身高肯定超過一米七，除了張昭以外，恐怕沒人能欣賞這種美色了。</p>
不過，張昭可不是要賜美人給馮延魯，張聖人雖然有賜美人給下屬的習慣，但那肯定是對張聖人有極大用處，立下了極大功勳的，馮延魯顯然沒到這個檔次。</p>
所以，張昭是讓他來給馮延魯戴帽子的。</p>
那邊馮延魯還在猶豫這種場景下，他麵見張昭到底要不要跪拜，就聽張昭朗聲說道：“秀珠兒，快為馮學士正冠。”</p>
美人身高一米七多，馮延魯可能還不到一米六五，是以馮延魯連頭都不用低，美人就將翼善冠給他輕柔的戴到了頭上。</p>
髡發躲避，還被關了一個月的馮延魯頓時眼睛一熱，淚水都快下來了。</p>
初次見麵，張昭不但貼心的怕他出醜給他尋來翼善冠，還為了不讓他為難，連正冠的宮人都是刻意挑選的高大者。</p>
不過後麵一點倒是想多了，此時人多不喜歡大長腿，但張昭還是喜歡的，就是看看也養眼啊！</p>
想到這，馮延魯也不管什麽禮儀了，直接就要給張昭跪下叩拜，張昭卻一把扶住了馮延魯。</p>
“人心隻在向背，不在繁文縟節，學士髡發也要為吳主忠臣，吾自知於心。此非正式晉見，叩拜就免了吧。”</p>
“陛下寬宏大度，外邦小臣感激莫名！”</p>
不知道怎麽的，馮延魯被張昭這麽一扶，輕輕巧巧的幾句話，就給弄的內心季動了起來，腦海裏不免將李璟與張昭起了比較。</p>
隻覺得以前看李璟，那也是風流文化之主，但好像少了點什麽。</p>
現在一看，馮延魯突然知道李璟少什麽了，少了這份身為天下之主的自信與大度。</p>
他將翼善冠從頭上取了下來，高高舉過頭頂，彎腰對張昭說道。</p>
“昔年大朝太宗文皇帝親製此冠，乃是為帝王常服冠冕，某乃人臣，怎能用帝王服冠？”</p>
張昭輕輕一笑，伸手接過翼善冠，不過卻又重新戴到了馮延魯頭上，朗聲說道。</p>
“帝王者，一人也！天下四方者，有萬民生息。</p>
豈能為帝王一人專製，使萬民不得用？</p>
不過禮法不可廢，那就自今日起，賞天下五品官以上者，可戴翼善冠，就以馮學士為首吧。”</p>
此時的翼善冠，帽翅還是平放的，不過比宋代那個要短一些。</p>
至於明代那種皇室專屬的萌萌噠貓耳朵，當然是我大萌朝的專屬啦，此時還沒有出現。</p>
張昭這話，正合孟子的民貴君輕，雖然此時孟子還不是亞聖，但其學說、理念早就深入人心，追捧的人也不少。</p>
馮延魯聽到這，又被張昭親自帶上翼善冠，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跪伏在地上，語氣嗚咽的對張昭說道：“陛下恩賜，外臣無以為報了。”</p>
一旁的周宗也非常感歎，不怪馮延魯這麽激動，自燕賊亂中國開始，亂了快二百年了。</p>
這些時間內，大多數人都是沒尊嚴的，也沒時間來談尊嚴什麽的。</p>
因為城頭變幻的大王旗是在太快，好多人三兩年就身死族滅。</p>
上位第一件事，或者叫唯一的事，就是抓軍權，哪來時間搞這種禮賢下士之文縐縐的玩意。</p>
不過，也不是沒有，周宗曾是李昪的心腹，他知道，李昪其實就很擅長禮賢下士。</p>
不過比之這位紹明皇帝，就顯得有些生硬，功利性也太明顯了。</p>
所以周宗瞬間就做出了判斷，紹明皇帝的段位，比烈祖李昪更高，當今的保大天子，那就更比不上周天子了。</p>
再次將馮延魯從地上扶了起來之後，張昭轉而看向了周宗。</p>
當時他就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現在終於想起來他是曆史上大小周後的父親了。</p>
因為當年青春年少的張聖人，看過一個電視劇叫《問君能有幾多愁》，其中吳奇隆飾演李煜，劉濤一人分飾大周後和花芯夫人。</p>
嗯...。劉人妻飾演人妻，那可真是人角合一啊！</p>
張聖人當時多看了幾眼，自然也就記住了周宗此人。</p>
而且他麵前的周宗，雖然已經年老體衰，但仍然看得出來年輕時必是個美男子。</p>
“小兒輩不懂事，驚嚇周翁，某在楚州一時間也未得知周翁在此，慢待了！”</p>
說著，張昭招呼著高懷德和李存惠過來，對著他們說道。</p>
“下次再有遇見周翁此等長者，定要以禮相待，不可輕慢。”</p>
周宗在心裏嗬嗬一笑，他的段位可比馮延魯高多了，這一套當年烈祖李昪也對他用過，因此表麵雖然感激，但心裏毫無波瀾。</p>
“外臣為將軍俘獲，能苟全性命已是萬幸，安敢奢求禮遇。”</p>
張昭一看樣子和話語，就知道這才是老油條，事實呢，也是如此。</p>
馮延魯此時四十來歲，又生於幾代通詩書的勳臣之家，心裏對於聖君明主、君臣相得這些還是有期望的。</p>
周宗垂垂老矣，於仕途官路根本就沒有什麽追求的，加之年輕時就陪著李昪，見過的風雨可不少。</p>
要知道李昪時期，楊、吳加上李昪自己，各方互相傾軋，還夾雜著張顥這樣的權臣，遠比現在承平的南唐朝廷凶險。</p>
周宗見得多，自然對張昭這種禮遇，心無波瀾了。</p>
他心無波瀾，那張昭也很快就放棄了主攻周宗，除了對他那個今年十歲的女兒娥皇，還是有些好奇。</p>
等再長個三四...啊呸！再長個七八歲，一定要召來見一見。</p>
不為別的，單就為看看曆史上的大周後是個什麽樣子。</p>
咦...，不過據說小周後好像比姐姐更為傾城傾國？</p>
嗯！張昭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得趕緊把這老漢趕回去，萬一時間變換的太多，小周後生不出來，那豈不可惜的很！</p>
周宗被張昭笑眯眯的樣子笑得渾身發癢，這位紹明天子，看他的神情，怎麽這麽怪啊？</p>
一陣涼風吹來，六十歲的周老頭忍不住就打了個哆嗦。</p>
張昭這才回過神來，自嘲的哈哈一笑，就請周、馮二人一起入席。</p>
說實話吧，周宗剛進來的時候，以為是張昭要羞辱他。</p>
因為他被關了快一個月，就吃了一個月的糙米、鹹菜，別說肉了，就是連小魚小蝦燒碗湯也沒。</p>
周宗以為張昭定然是知道的，然後故意擺了烤羊宴來羞辱他，是以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p>
可是這會張昭竟然讓他們入席，而且看樣子要親自分肉。</p>
這可不得了！這賜宴與分肉，自古就是極為心腹的臣子，才有的待遇啊！</p>
馮延魯沒多想，或者被張昭的迷魂陣弄的有些防禦力下降，但周宗已經意識到，吃了這頓烤羊，會帶來的風險了。</p>
他們是李璟的臣子啊！吃了周國天子的賜宴和分肉，回去還能有個好？</p>
想到這，還想再活幾年的老頭子噗通一聲跪在了張昭麵前。</p>
“陛下欲殺外臣耶？”</p>
“何出此言？某是敬重周翁品行，故此請周翁品嚐河西乳酪羊肉，這殺人從何談起？”張昭假裝不明白的驚問。</p>
旁邊的高懷德早就看不慣了，他戟指周宗，厲聲大喝。</p>
“你這老賊漢好不知趣！天子憐你年老，於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親手烤羊賜肉，安敢出此言？”</p>
周宗沒理會高懷德，而是看著張昭，哭的眼淚嘩嘩往下掉。</p>
“外臣乃是唐主之臣，若是吃了天子分肉，豈不是在食兩家之福祿？</p>
消息傳到江寧，我主以為外臣有變節之心，到時候定然性命難保啊！”</p>
張昭歎了口氣。</p>
這口氣，是為地上涕淚四流的周宗歎的。</p>
張昭看過錦衣親衛送來的卷宗，此翁年輕時擅辭令、性機警、待人寬厚、治家節儉，不然也不會讓李昪引為心腹。</p>
不想老了之後，一心就想著保命，再無年少時半分模樣。</p>
這樣的人，張昭以前就見過，年輕時康慨激昂有豪氣，一旦年老畏懼死亡尤深，同齡人去世都不敢去參加葬禮，連死字都開始忌諱了起來。</p>
其實比起年輕人，老年人更畏懼死亡，他們經曆過人生的美妙，自然極為看重還殘存不多的歲月，而年輕人，反到容易因為衝動而輕生死。</p>
聽到周宗這麽哭訴，馮延魯也回過神來了，他兄長馮延己還在李璟身邊呢，家卷也在江寧，以李璟的心胸，萬萬不能吃這頓烤羊，因此也很快就跪了下來。</p>
“罷了！罷了！”張昭萬分感慨的仰天長歎一聲。</p>
他本來還想給點壓力，但是看到周宗如此，心裏也不忍再試探。</p>
要是把一個年輕時的能人，逼到最後尊嚴全無，那就太難堪了。</p>
長歎完畢，張昭揮手讓周圍的侍從將烤羊和菜肴移走，鄭重的看著麵前這二人，輕聲問道。</p>
“既然如此，你二人求見吾，所為何事？”</p>
馮延魯看了一眼張昭，就這麽一瞬間，那個平易近人的仁善之主立刻就消失不見。</p>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極有壓迫感，仿佛揮手間就會伏屍百萬，掌握萬民生死的恐怖君王。</p>
不過這反而讓他更加心生崇敬，這種感覺，馮延魯在李璟身上，完全沒有感受到過。</p>
周宗咳嗽一聲，他被張昭的威勢，壓的心裏有點沉重，調整了一下心態，才開始說道。</p>
“外臣泣血告與上國天子，周唐兩國本無仇怨，張李兩家不曾有嫌隙，虎刺勒、杜重威皆為晉臣，昔年投靠是因為晉失國祚，我主才遣使收攬。</p>
是以我主收攬宋、徐在前，大周得晉之神器在後，今兩國以此交兵，致生靈塗炭，民眾多死難，何其無辜！</p>
陛下仁德之主，若能罷兵言和，則天下幸甚！”</p>
“一派胡言！”張昭憤怒的重重錘了一下桉幾。</p>
“自武王伐紂，周天子夏君夷民而有中國，始皇帝一統寰宇行郡縣以來，凡兩千年，中原之地皆為一國，何來二國之有？</p>
又是哪家的神器隻有中原而無有淮南、江南、幽雲等地乎？</p>
爾主李昪，詐稱大朝宗室，妄登皇帝位，以大朝傳續自居，卻行割據之事。</p>
等到李璟，若是他有北伐中原，一統寰宇之心，某倒是高看他一眼，卻是與其父一樣，不過妄想割據，蠅營狗苟。</p>
不妨告訴你們，我大周起自河西歸義軍，乃大朝忠臣之後，孤收河西隴右、安西北庭二十九州以歸國家，不是來坐看天下分裂的。</p>
方又驅逐胡虜，得天下萬民擁戴，大朝宗室、後朝宗室，皆稱吾德，更使大朝二十四帝祭祀不斷，得以血食，是以繼承法統，再興中國。</p>
夫石晉，賣國求榮何德之有？豈有神器？再敢妄言，白刃不饒！</p>
念爾年老，且回江寧告訴李璟，某為結束亂世，再興中國而來。</p>
他若真是大朝苗裔，就該交出淮南、江南三十五州，吾當以弟視之，朝廷爵位、官祿由他挑選，惶惶青史，也必有他一席之地。</p>
若是想要負隅頑抗，我十萬鐵騎，旦夕之間必破江寧，到時候悔之晚矣！”</p>
周宗這是真被嚇著了，不單是我張聖人霸氣側漏，這番話更讓周宗知道，張昭可是與此前中原諸帝不一樣。</p>
別人是衝著皇位去，而他張昭，是要一統寰宇的。</p>
張昭說完，就要讓人把周宗給架出去。</p>
馮延魯心裏百回千轉，眼前的紹明皇帝完美契合了他心中的聖君形象。</p>
既有周公吐哺的禮賢下士，又有秦皇漢武的霸氣側漏，還能有大朝太宗文皇帝那樣將無敵之師而掃平天下的決心和能力。</p>
在這一刻，馮延魯心裏奉唐國為正朔的想法，裂開了一條巨大的裂縫。</p>
因為吸引一個儒家文人的，除了禮賢下士，還有大一統，還有致君堯舜上。</p>
這三樣，馮延魯都在張昭身上看到了，這一刻，他的立場，忽然站到了張昭這邊，於是眼界立刻就開闊起來了。</p>
他猛然間搶在他和周宗被架出去之間，以頭搶地大喊。</p>
“外臣泣血叩請陛下三思，陛下既有大誌，然天下未定，劉知遠居於河東，契丹竊據幽雲，方為陛下大患。</p>
而我吳國無有鐵騎，隻願安於南國，今陛下不先滅強敵、收複燕雲，反而勞師遠征江南之地，臣為陛下所不取也。”</p>
這才有點意思，張昭立刻揮手製止了侍衛們把他們兩架出去的舉動。</p>
隨後張聖人做了個強忍怒氣的樣子，因為按照正常的帝王來說，此時肯定是被激怒了的。</p>
“安於南國？吾可沒看出來李璟願意安於南國，他的野心可不小！</p>
若不是其先發難，孤又怎麽會南征？但如今既然已經南來，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某誓要生擒之！”</p>
馮延魯一看張昭蠻橫又堅定的態度，心裏反而是一喜。</p>
真要打過江去，絕對不會對他說這麽多，恐怕是生怕他們泄密，一個字也不多說，悄悄就過江了。</p>
現在這麽說，恰恰印證的了他的猜想是沒錯的。</p>
站在周國的立場下，現在中原四周危機四伏，河南、河北的水旱蝗三災剛有所減輕，此時絕對不是立刻動手攻到江寧的時候，於是馮延魯再次叩首懇求。</p>
“我主出兵確實欠缺考慮，但是如今被上國打殺了十萬精銳，早已受到懲戒。</p>
方今陛下若是拿下楚州，還可以說是小懲大戒，但得了東都，還要過江攻打西都，豈不成了竊一羊而以命相償？</p>
況且自楊忠武王定鼎江南以來，百姓多仰仗得安寧。</p>
等到我主烈祖奠定基業，恩惠播於鄂、黃、蘄、江、洪、宣、潤諸州，士民都感於恩義而願效死力，江北雖然大敗，江南還有數萬精銳。</p>
反觀陛下，雖有鐵騎無敵，但渡河舟船不足，水軍尚未練成，真要渡江，勝敗還未可知，是以外臣懇求陛下收兵。</p>
而且陛下以驅逐北虜為大義，但幽雲尚在胡虜之手，就燃戰火於南國，其義有損也！”</p>
說的很有道理，張昭倒是高看了馮延魯一眼。</p>
作為南唐著名五鬼之首馮延己的弟弟，隻憑現在來看，人品、才華和眼界，似乎都很不錯啊！</p>
張聖人再次裝出了考慮的樣子，不過有些話，他不便說出來。</p>
因為這會徹底暴露他的心思，這就相當於在談判中，將底牌徹底暴露。</p>
每到這個時候，就是慕容信長表演的時候到了，好大兒對於這個，那可是門清。</p>
眼見張昭不說話，似乎在深思熟慮，慕容信長冷哼一聲。</p>
“馮學士好一張利嘴，照你這麽說，我十萬將士舍生忘死，催筋折骨打下來的江北之地，還要拱手交還咯？</p>
這揚州左近如此富庶，豈有拱手送人之理？”</p>
馮延魯一聽，心中更加篤定自己的判斷，而跪伏在地上的周宗一見張昭還在沉吟，也知道這紹明皇帝很可能被馮延魯的話給‘打動’了。</p>
隻是他在心裏哀歎一聲，這慕容白袍隻提到了江北，而沒有說淮南的楚州和海州等，看起來，周國的底線，就是吃掉淮南了。</p>
可是，沒了楚州這個門戶，縱然要回了江北，也防不住下一次啊！</p>
不過，這個念頭將起，周宗卻又頹然委頓了下去。</p>
想什麽呢？能拿回江北就是萬幸了，沒了楚州，還可以在壽州、除州和天長組織防禦，而且他已經念過花甲，還能活幾年？</p>
不如交好一下周天子，得一二香火情，給後人留條路吧，反正他是不會看到李家國滅的那一天了。</p>
想通了，人也就‘活’了過來，周宗膝行幾步來到了張昭麵前。</p>
“馮學士所言，也是在為陛下考慮，留我國在南，當是為江南百萬生靈留一個活命之地。</p>
若沒了我主在南，陛下又不能完全吞下，最後定是便宜了其他野心勃勃之輩，使畢師鐸、孫儒舊事重演，恐富足之地再次殘破啊！”</p>
這其實就是張昭最不願看到的，滅了南唐，要是抓不住李璟，李璟跑到洪州、鄂州等地，必然不肯束手就擒，還是要打仗才行。</p>
要是抓住了李璟，按照此時武人德行，也不可能隨便臣服，到時候還是戰事不斷。</p>
而且萬一李璟沒了，南唐的鄂州投靠了南平高家，江西之地歸了錢越，不過是去了大的麻煩，來個兩個小麻煩。</p>
還不如將李璟打服、打怕，讓他年年進貢劃算。</p>
這怒斥的事，慕容信長幹了，說合的事情，就得李存惠來，李三郎立刻換上了一副忠肝義膽的樣子，他對著張昭說道。</p>
“聖人，此二人之所說，乃是肺腑之言，吳主李璟雖然可恨，但江南數百萬百姓無辜啊！</p>
不如留了吳主，隻要他願意放棄割據，歸於國家。”</p>
張昭聽完，默默點了點頭，忽而長歎一聲。</p>
“我兒仁善啊！你二人且回去，說與李璟聽，讓他過江前來參拜。</p>
看在江南數百萬生靈的份上，隻要他勤政愛民不再僭越，可以留他鎮守江南。”</p>
渡江前來參拜什麽的，那都是沒影的事，周宗和馮延魯都明白。</p>
作為強大的一方，自然不可能主動來求和，求和必須是要南唐這方提出。</p>
所以這個渡江前來參拜，就是周國天子說的一個李璟不敢答應的條件，等的就是李璟放下身段來懇求。</p>
事情說完，當下張昭也不留周宗和馮延魯了，周、馮二人也歸心似箭，拜別張昭後，就直接去了江邊。</p>
眼見二人出門，張昭站立起來沉聲說道：“自此二人看來，南吳定然還有可戰之軍，連他們都未露絕望之相，李璟定然更不會輕易求饒。</p>
傳令下去，繼續大造舟船，招募水軍，明日三郎親率兩千騎，配合錦衣親衛的探子，繼續向西摸索至除州、和州一帶。</p>
說不好，與南吳還得有一戰。”</p>
畢竟在二十一世紀不管是漢服圈還是甲胃圈，西安、南京、揚州、洛陽這些城市，那是繞不過去的。</p>
不過張昭此次來，沒有多少心情遊覽揚州的景色。</p>
車架剛剛駐蹕，白從信和慕容信長、李存惠就立刻進來了。</p>
沒有外人，這三人在張昭麵前，說話做事都要直接許多，白從信把手一拱。</p>
“聖人，將士們熱情都很高，從六合至瓜步再到儀征，舟船的修補、物資的調集，都格外的順利。”</p>
慕容信長也低聲對張昭說道：“下麵的將士，都在傳南吳皇宮中珍寶遍地，美人如雲，都想打過江去，得一筆大大的賞賜。”</p>
李存惠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兒臣的右羽林衛中，好多人都在說不想要土地金，他們想要金銀錦帛，因為那樣過江之後，立刻就可以娶一房江南碧玉為妻。”</p>
張昭點點頭，明白他們三人進來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了，看來對南唐的幾場大勝，已經成功把將士們的心氣給打起來了。</p>
現在下麵人人鼓舞，都覺得南唐軍隊是廢物，都想著打過江去，攻破南唐西都江寧，然後好好的發一筆橫財，立下這滅國的大功。</p>
這就是人心所向，兵心可戰啊！現在哪怕是張昭，哪怕是他不願意現在滅亡南唐，也不可能逆著兵將們的心來行事了。</p>
而白從信、慕容信長和李存惠是清楚張昭打算的，所以趕緊提前來匯報下麵兵將的想法。</p>
張昭看著白從信問道，“老白，你的意思呢？如果咱們現在過江，讓你在江寧做個節度使鎮守南國，可做得下來？”</p>
白從信顯然是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的，他抹了抹頭上的汗珠後搖了搖頭，這不是害怕，而是真的被熱的。</p>
“很難！南吳上下在淮南可以說是神憎鬼厭，但是在東西二都並未失去人心，尚且還有江西之地為依靠。</p>
這東都揚州和西都江寧溝通，都要靠舟船，我大周天兵都是北人，水軍尚未操練完成。</p>
若真要鎮守江南，除非在揚州和江寧各設一節度互為援助，或可穩住形勢。”</p>
張昭閉著眼睛思考了一下，若是按白從信說的這麽來，恐怕光在揚州和江寧設立節度使都還不行，還得在楚州也設立一個節度使為後援。</p>
而且回師之後還要立刻攻下淮南的濠州和泗州，如果打不下來，那麽為了防止南唐的濠州定遠軍和泗州靜淮軍，騷擾甚至隔斷邗溝，搞不好還得在天長設立一個節鎮。</p>
這樣一來，直接就是四個節度使了啊！</p>
而恰恰設立節度使，是張昭所不願意的。</p>
就算暫時設立，那麽要留駐多少兵員？少了無法鎮壓地方，多了恐怕劉知遠會高興的在太原城滑跪。</p>
“三郎你看呢？願意在揚州做個節度使嗎？”</p>
張昭怎麽說呢，雖然滅亡南唐有種種不利，但是麵對滅國機會就在眼前，他也很難無動於衷，於是又問了李存惠的想法。</p>
李存惠看著張昭，緩緩搖了搖頭，張昭還是這點好，他從來不因為別人忤逆了他而治人之罪，除非是上來就指著鼻子無理由罵他的。</p>
所以李存惠等親近人，還是可以不那麽的顧忌的表達意見。</p>
“兒臣生於沙州，敦煌城四季分明，不曾有江南這般濕熱。</p>
而且不單是兒臣，右羽林衛從將士到戰馬以及騾驢，都很不適應。</p>
雖不至於大規模疫病，但軍中來尋清熱祛濕湯藥的極多，幸得有太醫署署令趙今方多給藥材，還派了醫正和博士隨軍，不然早就病倒一片了。</p>
若是隻有兒臣等少數幾人，克服一下也不是什麽問題，但要是以大軍留駐揚州，至少需要五千人馬方可。”</p>
這也是個困難，李存惠的意思是說，不是不能駐紮，而是駐紮之後，多是河西人的周軍在江南肯定生病的多，所以要提高駐軍人數，以彌補因為生病造成的一般性減員。</p>
這揚州五千，江寧再五千，兵力需求顯然超出了周軍的限額。</p>
“大人，兒臣覺得，不管是白公還是三郎說的問題，若是大人下了軍令，縱有百般困難他們也會執行，隻是這樣做，太不劃算了。”</p>
張昭看著慕容信長，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笑容，“我兒仔細說說，為什麽不劃算？”</p>
慕容信長咳嗽一聲，繼續說道：“我大周將士驍勇，用在其他地方以一敵十，放在江南留作鎮守之州縣兵用，此不劃算一。</p>
江南諸州縣，此時占領，需得重用地方，方可保證後方安寧，咱們沒有能下到縣鄉的官吏，賦稅勞役皆照樣操於本地人之手，弄不好除了維持駐軍所需之外所剩無幾，此不劃算二。</p>
咱們水軍初建，就算渡江打下江寧，也很難抓住吳主李璟，萬一其遁至江州（九江）、洪州（南昌），勾連各地與我作對，必致使江南富庶之地殘破，此不劃算三。”</p>
分析的還挺有理有據的，張昭笑著說道：“所以，依你們三看來，還是咱們原本計劃的，以讓出揚州為誘餌，讓李璟自去唐之國號，稱臣納貢，並割讓濠、泗二州為好？”</p>
白從信嘿嘿一笑，作為一個馬賊出身的家夥，他很熟悉這一套的操作。</p>
“這還不夠，咱們把揚州讓回給他，不給金銀錦帛值錢百萬貫，怎麽可能？”</p>
聽到白從信這麽說，原本在葛咄手下當馬賊時，就跟白從信沆瀣一氣的馬殺才，怪聲怪氣的喊道。</p>
“還不夠，不是說江南多美人嘛，讓那李璟小兒把妹子、女兒什麽的，多多獻上來一些。”</p>
屋內眾人頓時哄堂大笑，笑聲剛落，門外的趙普來報，說是楚州刺史張彥卿有要事求見，張昭當即讓趙普把張彥卿召了進來。</p>
張彥卿是自己要求跟張昭一起南下的，因為張昭在楚州開始搞均田地了。</p>
還特意把本就是淮南人的磁州刺史李穀，調任到楚州為大軍轉運使、楚州順化軍指揮使，再加給事中銜。</p>
實際上就是讓素有俠名、性格剛毅，能知人善用的李穀，來負責均田地一事。</p>
而張彥卿呆在楚州，每日都有人上門請托或者求情，搞得他一個頭兩個大，是以趕緊請命跟隨張昭南下。</p>
張彥卿人剛進來，參拜完畢，張昭問了一句所為何事，張彥卿就急不可耐的對張昭說道。</p>
“回陛下，被我大周天兵擒獲的南吳官員中，有幾位是臣的舊識，他們托家人給臣帶話，說是南吳東都副留守周宗和判官馮延魯，想要求見陛下。”</p>
張昭雖然逮住了一大堆南唐官員，不過並沒有把他們關進監獄，而是把他們關進了江都縣的縣衙，飯食照給，這些人有家人在揚州的，也可以過去探視。</p>
張昭臉上浮現出了笑容，這不是巧了嘛，他剛想著怎麽樣敲詐李璟，正缺傳聲筒呢，周宗和馮延魯就送上們來了。</p>
。</p>
。</p>
。</p>
東都留守署衙，張聖人這輩子，從後世的古今中外曆史上，不知道看過多少王侯將相的事跡，以及君主什麽時候該擺出個什麽樣子，所以，拿捏古人的心態，他是很穩的。</p>
這不是說，張昭就一定比古人聰明，而是他接收的訊息以及看事情的高度，一定是超越絕大多數古人的。</p>
所以，當周、馮二人進來的時候，張昭正在準備吃東西，對著周宗、馮延魯這樣的文人，還是要放出去當傳聲筒的文人，千萬就不能用凶神惡煞那一套了。</p>
那樣的話，會激起這種人的逆反心理，會讓他們覺得張昭蠻夷無禮不可信，所以張聖人拿出了完美拿捏儒家文士的大殺招—禮賢下士。</p>
周、馮二人進來後，隻見張昭穿著常服，就在署衙的院落中，親自拿刷子正在給烤羊刷醬，座次也安排好了，美酒佳果還有宮人伺候。</p>
慕容信長、李存惠、高懷德三人正在旁邊幫忙，等到侍從唱名後，張昭就把刷子扔給了慕容信長，然後帶著李存惠、高懷德二人走了過來。</p>
</p>
這江都縣衙中，關的人其實不少，吃食、被褥基本都靠他們的親人送，想也知道化作獄卒的錦衣親衛，不可能會好好照顧他們。</p>
此時雖然天氣變暖，但年老的周宗還是有些怕冷，但身上的袍子早就不見，衣服單薄下，有些輕輕抖動。</p>
馮延魯就更可笑了，他為了逃避李存惠的追捕，是髡發假扮僧侶的，結果白從信來時，又把他給俘虜了。</p>
到現在頭發也沒長起來，就那麽腦袋上跟梅花鹿斑點一樣，長著一點點頭發，還瘌都都的，可謂是顏麵盡失。</p>
張昭一見之下，立刻吩咐身邊的內侍。</p>
“去！將某的翼善冠拿一頂來，再取一件稍厚的棉衣。”</p>
翼善冠唐代就有了，而且還是唐太宗李世民發明的，不過到了唐玄宗開元十年就廢止了，但是張昭喜歡這玩意啊！</p>
再說了，號稱太宗文皇帝再世的大周紹明張皇帝，恢複翼善冠不正是應有之舉嘛！</p>
很快翼善冠取了過來，張昭笑著對馮延魯說道：“想不到江南五月也還多吹冷風。”</p>
說完，再揮手招過來一個嬌俏宮人，這是一個罕見的大長腿宮人，身高肯定超過一米七，除了張昭以外，恐怕沒人能欣賞這種美色了。</p>
不過，張昭可不是要賜美人給馮延魯，張聖人雖然有賜美人給下屬的習慣，但那肯定是對張聖人有極大用處，立下了極大功勳的，馮延魯顯然沒到這個檔次。</p>
所以，張昭是讓他來給馮延魯戴帽子的。</p>
那邊馮延魯還在猶豫這種場景下，他麵見張昭到底要不要跪拜，就聽張昭朗聲說道：“秀珠兒，快為馮學士正冠。”</p>
美人身高一米七多，馮延魯可能還不到一米六五，是以馮延魯連頭都不用低，美人就將翼善冠給他輕柔的戴到了頭上。</p>
髡發躲避，還被關了一個月的馮延魯頓時眼睛一熱，淚水都快下來了。</p>
初次見麵，張昭不但貼心的怕他出醜給他尋來翼善冠，還為了不讓他為難，連正冠的宮人都是刻意挑選的高大者。</p>
不過後麵一點倒是想多了，此時人多不喜歡大長腿，但張昭還是喜歡的，就是看看也養眼啊！</p>
想到這，馮延魯也不管什麽禮儀了，直接就要給張昭跪下叩拜，張昭卻一把扶住了馮延魯。</p>
“人心隻在向背，不在繁文縟節，學士髡發也要為吳主忠臣，吾自知於心。此非正式晉見，叩拜就免了吧。”</p>
“陛下寬宏大度，外邦小臣感激莫名！”</p>
不知道怎麽的，馮延魯被張昭這麽一扶，輕輕巧巧的幾句話，就給弄的內心季動了起來，腦海裏不免將李璟與張昭起了比較。</p>
隻覺得以前看李璟，那也是風流文化之主，但好像少了點什麽。</p>
現在一看，馮延魯突然知道李璟少什麽了，少了這份身為天下之主的自信與大度。</p>
他將翼善冠從頭上取了下來，高高舉過頭頂，彎腰對張昭說道。</p>
“昔年大朝太宗文皇帝親製此冠，乃是為帝王常服冠冕，某乃人臣，怎能用帝王服冠？”</p>
張昭輕輕一笑，伸手接過翼善冠，不過卻又重新戴到了馮延魯頭上，朗聲說道。</p>
“帝王者，一人也！天下四方者，有萬民生息。</p>
豈能為帝王一人專製，使萬民不得用？</p>
不過禮法不可廢，那就自今日起，賞天下五品官以上者，可戴翼善冠，就以馮學士為首吧。”</p>
此時的翼善冠，帽翅還是平放的，不過比宋代那個要短一些。</p>
至於明代那種皇室專屬的萌萌噠貓耳朵，當然是我大萌朝的專屬啦，此時還沒有出現。</p>
張昭這話，正合孟子的民貴君輕，雖然此時孟子還不是亞聖，但其學說、理念早就深入人心，追捧的人也不少。</p>
馮延魯聽到這，又被張昭親自帶上翼善冠，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跪伏在地上，語氣嗚咽的對張昭說道：“陛下恩賜，外臣無以為報了。”</p>
一旁的周宗也非常感歎，不怪馮延魯這麽激動，自燕賊亂中國開始，亂了快二百年了。</p>
這些時間內，大多數人都是沒尊嚴的，也沒時間來談尊嚴什麽的。</p>
因為城頭變幻的大王旗是在太快，好多人三兩年就身死族滅。</p>
上位第一件事，或者叫唯一的事，就是抓軍權，哪來時間搞這種禮賢下士之文縐縐的玩意。</p>
不過，也不是沒有，周宗曾是李昪的心腹，他知道，李昪其實就很擅長禮賢下士。</p>
不過比之這位紹明皇帝，就顯得有些生硬，功利性也太明顯了。</p>
所以周宗瞬間就做出了判斷，紹明皇帝的段位，比烈祖李昪更高，當今的保大天子，那就更比不上周天子了。</p>
再次將馮延魯從地上扶了起來之後，張昭轉而看向了周宗。</p>
當時他就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現在終於想起來他是曆史上大小周後的父親了。</p>
因為當年青春年少的張聖人，看過一個電視劇叫《問君能有幾多愁》，其中吳奇隆飾演李煜，劉濤一人分飾大周後和花芯夫人。</p>
嗯...。劉人妻飾演人妻，那可真是人角合一啊！</p>
張聖人當時多看了幾眼，自然也就記住了周宗此人。</p>
而且他麵前的周宗，雖然已經年老體衰，但仍然看得出來年輕時必是個美男子。</p>
“小兒輩不懂事，驚嚇周翁，某在楚州一時間也未得知周翁在此，慢待了！”</p>
說著，張昭招呼著高懷德和李存惠過來，對著他們說道。</p>
“下次再有遇見周翁此等長者，定要以禮相待，不可輕慢。”</p>
周宗在心裏嗬嗬一笑，他的段位可比馮延魯高多了，這一套當年烈祖李昪也對他用過，因此表麵雖然感激，但心裏毫無波瀾。</p>
“外臣為將軍俘獲，能苟全性命已是萬幸，安敢奢求禮遇。”</p>
張昭一看樣子和話語，就知道這才是老油條，事實呢，也是如此。</p>
馮延魯此時四十來歲，又生於幾代通詩書的勳臣之家，心裏對於聖君明主、君臣相得這些還是有期望的。</p>
周宗垂垂老矣，於仕途官路根本就沒有什麽追求的，加之年輕時就陪著李昪，見過的風雨可不少。</p>
要知道李昪時期，楊、吳加上李昪自己，各方互相傾軋，還夾雜著張顥這樣的權臣，遠比現在承平的南唐朝廷凶險。</p>
周宗見得多，自然對張昭這種禮遇，心無波瀾了。</p>
他心無波瀾，那張昭也很快就放棄了主攻周宗，除了對他那個今年十歲的女兒娥皇，還是有些好奇。</p>
等再長個三四...啊呸！再長個七八歲，一定要召來見一見。</p>
不為別的，單就為看看曆史上的大周後是個什麽樣子。</p>
咦...，不過據說小周後好像比姐姐更為傾城傾國？</p>
嗯！張昭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得趕緊把這老漢趕回去，萬一時間變換的太多，小周後生不出來，那豈不可惜的很！</p>
周宗被張昭笑眯眯的樣子笑得渾身發癢，這位紹明天子，看他的神情，怎麽這麽怪啊？</p>
一陣涼風吹來，六十歲的周老頭忍不住就打了個哆嗦。</p>
張昭這才回過神來，自嘲的哈哈一笑，就請周、馮二人一起入席。</p>
說實話吧，周宗剛進來的時候，以為是張昭要羞辱他。</p>
因為他被關了快一個月，就吃了一個月的糙米、鹹菜，別說肉了，就是連小魚小蝦燒碗湯也沒。</p>
周宗以為張昭定然是知道的，然後故意擺了烤羊宴來羞辱他，是以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p>
可是這會張昭竟然讓他們入席，而且看樣子要親自分肉。</p>
這可不得了！這賜宴與分肉，自古就是極為心腹的臣子，才有的待遇啊！</p>
馮延魯沒多想，或者被張昭的迷魂陣弄的有些防禦力下降，但周宗已經意識到，吃了這頓烤羊，會帶來的風險了。</p>
他們是李璟的臣子啊！吃了周國天子的賜宴和分肉，回去還能有個好？</p>
想到這，還想再活幾年的老頭子噗通一聲跪在了張昭麵前。</p>
“陛下欲殺外臣耶？”</p>
“何出此言？某是敬重周翁品行，故此請周翁品嚐河西乳酪羊肉，這殺人從何談起？”張昭假裝不明白的驚問。</p>
旁邊的高懷德早就看不慣了，他戟指周宗，厲聲大喝。</p>
“你這老賊漢好不知趣！天子憐你年老，於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親手烤羊賜肉，安敢出此言？”</p>
周宗沒理會高懷德，而是看著張昭，哭的眼淚嘩嘩往下掉。</p>
“外臣乃是唐主之臣，若是吃了天子分肉，豈不是在食兩家之福祿？</p>
消息傳到江寧，我主以為外臣有變節之心，到時候定然性命難保啊！”</p>
張昭歎了口氣。</p>
這口氣，是為地上涕淚四流的周宗歎的。</p>
張昭看過錦衣親衛送來的卷宗，此翁年輕時擅辭令、性機警、待人寬厚、治家節儉，不然也不會讓李昪引為心腹。</p>
不想老了之後，一心就想著保命，再無年少時半分模樣。</p>
這樣的人，張昭以前就見過，年輕時康慨激昂有豪氣，一旦年老畏懼死亡尤深，同齡人去世都不敢去參加葬禮，連死字都開始忌諱了起來。</p>
其實比起年輕人，老年人更畏懼死亡，他們經曆過人生的美妙，自然極為看重還殘存不多的歲月，而年輕人，反到容易因為衝動而輕生死。</p>
聽到周宗這麽哭訴，馮延魯也回過神來了，他兄長馮延己還在李璟身邊呢，家卷也在江寧，以李璟的心胸，萬萬不能吃這頓烤羊，因此也很快就跪了下來。</p>
“罷了！罷了！”張昭萬分感慨的仰天長歎一聲。</p>
他本來還想給點壓力，但是看到周宗如此，心裏也不忍再試探。</p>
要是把一個年輕時的能人，逼到最後尊嚴全無，那就太難堪了。</p>
長歎完畢，張昭揮手讓周圍的侍從將烤羊和菜肴移走，鄭重的看著麵前這二人，輕聲問道。</p>
“既然如此，你二人求見吾，所為何事？”</p>
馮延魯看了一眼張昭，就這麽一瞬間，那個平易近人的仁善之主立刻就消失不見。</p>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極有壓迫感，仿佛揮手間就會伏屍百萬，掌握萬民生死的恐怖君王。</p>
不過這反而讓他更加心生崇敬，這種感覺，馮延魯在李璟身上，完全沒有感受到過。</p>
周宗咳嗽一聲，他被張昭的威勢，壓的心裏有點沉重，調整了一下心態，才開始說道。</p>
“外臣泣血告與上國天子，周唐兩國本無仇怨，張李兩家不曾有嫌隙，虎刺勒、杜重威皆為晉臣，昔年投靠是因為晉失國祚，我主才遣使收攬。</p>
是以我主收攬宋、徐在前，大周得晉之神器在後，今兩國以此交兵，致生靈塗炭，民眾多死難，何其無辜！</p>
陛下仁德之主，若能罷兵言和，則天下幸甚！”</p>
“一派胡言！”張昭憤怒的重重錘了一下桉幾。</p>
“自武王伐紂，周天子夏君夷民而有中國，始皇帝一統寰宇行郡縣以來，凡兩千年，中原之地皆為一國，何來二國之有？</p>
又是哪家的神器隻有中原而無有淮南、江南、幽雲等地乎？</p>
爾主李昪，詐稱大朝宗室，妄登皇帝位，以大朝傳續自居，卻行割據之事。</p>
等到李璟，若是他有北伐中原，一統寰宇之心，某倒是高看他一眼，卻是與其父一樣，不過妄想割據，蠅營狗苟。</p>
不妨告訴你們，我大周起自河西歸義軍，乃大朝忠臣之後，孤收河西隴右、安西北庭二十九州以歸國家，不是來坐看天下分裂的。</p>
方又驅逐胡虜，得天下萬民擁戴，大朝宗室、後朝宗室，皆稱吾德，更使大朝二十四帝祭祀不斷，得以血食，是以繼承法統，再興中國。</p>
夫石晉，賣國求榮何德之有？豈有神器？再敢妄言，白刃不饒！</p>
念爾年老，且回江寧告訴李璟，某為結束亂世，再興中國而來。</p>
他若真是大朝苗裔，就該交出淮南、江南三十五州，吾當以弟視之，朝廷爵位、官祿由他挑選，惶惶青史，也必有他一席之地。</p>
若是想要負隅頑抗，我十萬鐵騎，旦夕之間必破江寧，到時候悔之晚矣！”</p>
周宗這是真被嚇著了，不單是我張聖人霸氣側漏，這番話更讓周宗知道，張昭可是與此前中原諸帝不一樣。</p>
別人是衝著皇位去，而他張昭，是要一統寰宇的。</p>
張昭說完，就要讓人把周宗給架出去。</p>
馮延魯心裏百回千轉，眼前的紹明皇帝完美契合了他心中的聖君形象。</p>
既有周公吐哺的禮賢下士，又有秦皇漢武的霸氣側漏，還能有大朝太宗文皇帝那樣將無敵之師而掃平天下的決心和能力。</p>
在這一刻，馮延魯心裏奉唐國為正朔的想法，裂開了一條巨大的裂縫。</p>
因為吸引一個儒家文人的，除了禮賢下士，還有大一統，還有致君堯舜上。</p>
這三樣，馮延魯都在張昭身上看到了，這一刻，他的立場，忽然站到了張昭這邊，於是眼界立刻就開闊起來了。</p>
他猛然間搶在他和周宗被架出去之間，以頭搶地大喊。</p>
“外臣泣血叩請陛下三思，陛下既有大誌，然天下未定，劉知遠居於河東，契丹竊據幽雲，方為陛下大患。</p>
而我吳國無有鐵騎，隻願安於南國，今陛下不先滅強敵、收複燕雲，反而勞師遠征江南之地，臣為陛下所不取也。”</p>
這才有點意思，張昭立刻揮手製止了侍衛們把他們兩架出去的舉動。</p>
隨後張聖人做了個強忍怒氣的樣子，因為按照正常的帝王來說，此時肯定是被激怒了的。</p>
“安於南國？吾可沒看出來李璟願意安於南國，他的野心可不小！</p>
若不是其先發難，孤又怎麽會南征？但如今既然已經南來，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某誓要生擒之！”</p>
馮延魯一看張昭蠻橫又堅定的態度，心裏反而是一喜。</p>
真要打過江去，絕對不會對他說這麽多，恐怕是生怕他們泄密，一個字也不多說，悄悄就過江了。</p>
現在這麽說，恰恰印證的了他的猜想是沒錯的。</p>
站在周國的立場下，現在中原四周危機四伏，河南、河北的水旱蝗三災剛有所減輕，此時絕對不是立刻動手攻到江寧的時候，於是馮延魯再次叩首懇求。</p>
“我主出兵確實欠缺考慮，但是如今被上國打殺了十萬精銳，早已受到懲戒。</p>
方今陛下若是拿下楚州，還可以說是小懲大戒，但得了東都，還要過江攻打西都，豈不成了竊一羊而以命相償？</p>
況且自楊忠武王定鼎江南以來，百姓多仰仗得安寧。</p>
等到我主烈祖奠定基業，恩惠播於鄂、黃、蘄、江、洪、宣、潤諸州，士民都感於恩義而願效死力，江北雖然大敗，江南還有數萬精銳。</p>
反觀陛下，雖有鐵騎無敵，但渡河舟船不足，水軍尚未練成，真要渡江，勝敗還未可知，是以外臣懇求陛下收兵。</p>
而且陛下以驅逐北虜為大義，但幽雲尚在胡虜之手，就燃戰火於南國，其義有損也！”</p>
說的很有道理，張昭倒是高看了馮延魯一眼。</p>
作為南唐著名五鬼之首馮延己的弟弟，隻憑現在來看，人品、才華和眼界，似乎都很不錯啊！</p>
張聖人再次裝出了考慮的樣子，不過有些話，他不便說出來。</p>
因為這會徹底暴露他的心思，這就相當於在談判中，將底牌徹底暴露。</p>
每到這個時候，就是慕容信長表演的時候到了，好大兒對於這個，那可是門清。</p>
眼見張昭不說話，似乎在深思熟慮，慕容信長冷哼一聲。</p>
“馮學士好一張利嘴，照你這麽說，我十萬將士舍生忘死，催筋折骨打下來的江北之地，還要拱手交還咯？</p>
這揚州左近如此富庶，豈有拱手送人之理？”</p>
馮延魯一聽，心中更加篤定自己的判斷，而跪伏在地上的周宗一見張昭還在沉吟，也知道這紹明皇帝很可能被馮延魯的話給‘打動’了。</p>
隻是他在心裏哀歎一聲，這慕容白袍隻提到了江北，而沒有說淮南的楚州和海州等，看起來，周國的底線，就是吃掉淮南了。</p>
可是，沒了楚州這個門戶，縱然要回了江北，也防不住下一次啊！</p>
不過，這個念頭將起，周宗卻又頹然委頓了下去。</p>
想什麽呢？能拿回江北就是萬幸了，沒了楚州，還可以在壽州、除州和天長組織防禦，而且他已經念過花甲，還能活幾年？</p>
不如交好一下周天子，得一二香火情，給後人留條路吧，反正他是不會看到李家國滅的那一天了。</p>
想通了，人也就‘活’了過來，周宗膝行幾步來到了張昭麵前。</p>
“馮學士所言，也是在為陛下考慮，留我國在南，當是為江南百萬生靈留一個活命之地。</p>
若沒了我主在南，陛下又不能完全吞下，最後定是便宜了其他野心勃勃之輩，使畢師鐸、孫儒舊事重演，恐富足之地再次殘破啊！”</p>
這其實就是張昭最不願看到的，滅了南唐，要是抓不住李璟，李璟跑到洪州、鄂州等地，必然不肯束手就擒，還是要打仗才行。</p>
要是抓住了李璟，按照此時武人德行，也不可能隨便臣服，到時候還是戰事不斷。</p>
而且萬一李璟沒了，南唐的鄂州投靠了南平高家，江西之地歸了錢越，不過是去了大的麻煩，來個兩個小麻煩。</p>
還不如將李璟打服、打怕，讓他年年進貢劃算。</p>
這怒斥的事，慕容信長幹了，說合的事情，就得李存惠來，李三郎立刻換上了一副忠肝義膽的樣子，他對著張昭說道。</p>
“聖人，此二人之所說，乃是肺腑之言，吳主李璟雖然可恨，但江南數百萬百姓無辜啊！</p>
不如留了吳主，隻要他願意放棄割據，歸於國家。”</p>
張昭聽完，默默點了點頭，忽而長歎一聲。</p>
“我兒仁善啊！你二人且回去，說與李璟聽，讓他過江前來參拜。</p>
看在江南數百萬生靈的份上，隻要他勤政愛民不再僭越，可以留他鎮守江南。”</p>
渡江前來參拜什麽的，那都是沒影的事，周宗和馮延魯都明白。</p>
作為強大的一方，自然不可能主動來求和，求和必須是要南唐這方提出。</p>
所以這個渡江前來參拜，就是周國天子說的一個李璟不敢答應的條件，等的就是李璟放下身段來懇求。</p>
事情說完，當下張昭也不留周宗和馮延魯了，周、馮二人也歸心似箭，拜別張昭後，就直接去了江邊。</p>
眼見二人出門，張昭站立起來沉聲說道：“自此二人看來，南吳定然還有可戰之軍，連他們都未露絕望之相，李璟定然更不會輕易求饒。</p>
傳令下去，繼續大造舟船，招募水軍，明日三郎親率兩千騎，配合錦衣親衛的探子，繼續向西摸索至除州、和州一帶。</p>
說不好，與南吳還得有一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