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紅著眼睛，臉上的淚痕都沒幹，他昨晚在父親李昪的神位前，哀告了一夜，哪怕是小小的合眼都沒有。</p>
因為眼睛一閉上，他就會看見自己身處滔天血海中。</p>
遠處是千軍萬馬，他所深愛的一切，皇後鍾氏、長子李弘冀，次子李弘茂，六子李從嘉（李煜），七子李從善，一個接一個的被砍倒在了血泊之中。</p>
李璟拚命的哭嚎，他多希望能去救下妻子兒女的性命，身體卻動不了分毫。</p>
特別是皇後鍾氏，與李璟自幼相識，青梅竹馬一般，極為恩愛。</p>
李璟為人奢侈，曆史上卻隻有兩個有名號的後妃，鍾氏一個人就為李璟生了李弘冀、李弘茂、李從嘉、李從善、李從謙以及李璟三個女兒中的兩個。</p>
夫妻感情之好，可見一斑。</p>
從宗廟出來，李璟就看到跪伏在一旁的魏岑，他眼睛裏麵射出的，是狠狠的恨意。</p>
因為就是魏岑不願配合，導致李璟潤到洪州的計劃，連提出來的機會都沒有。</p>
魏岑也知道這下徹底得罪了李璟，不過他也冤啊！誰知道周主竟然直奔采石磯去了，這一下就堵住了去洪州的路。</p>
“臣懇請陛下振作，西都周圍，還有我大軍兩萬，可沿秦淮河布防。</p>
何敬洙有帥才，王建封、皇甫暉等都是萬人敵的勇將，江寧城中糧草充足，必定能守住。”</p>
孫成看見李璟這副做派，頓時心裏也難受的不行，別人投奔南唐那是迫不得已，但孫成到了南唐，則是真的喜歡上了這裏。</p>
在孫成眼中，南唐再是割據之國，李璟縱有萬般不是，但有一點好。</p>
比起中原武人輕視文官，南唐烈祖李昪、保大皇帝李璟父子兩，興文教、尊禮儀、辦學校、開科舉，可謂是這幾百年所罕有的。</p>
所以孫成很珍惜了南唐這個國家，曆史上他出使後周，被郭榮逼問南唐虛實，孫成絕口不談。</p>
直到郭榮命都承旨曹翰宣讀詔書賜死孫成，孫成才整頓衣冠，向南而拜，說了句‘臣謹以死報國！’</p>
李璟本來想訓斥孫成幾句，因為前後十萬餘人都打不過周軍，現在僅剩兩萬餘人，沒有長江天險，隻能守秦淮河，還提什麽定能守住？</p>
不過等李璟看著孫成也是雙眼血紅，麵含愁容之後，訓斥的話也說不出口了，隻是苦笑一聲說道。</p>
“孫相公不用寬慰孤了，周師驍銳，我隻有兩萬殘兵，淺淺秦淮河，如何擋得住？”</p>
孫成把手一拱，“非常時刻，不如授劉仁瞻全權，讓他統轄淮西諸軍，率巢湖水師於上遊屯兵，威脅周師後路，使周主不敢輕舉妄動。”</p>
李璟思考了一小會，隨後緩緩點了點頭，不過隨即又長歎一聲。</p>
“姚彥洪父子追隨義祖、烈祖和孤三代帝王，一遇小挫，就舉族投靠吳越。</p>
劉仁瞻父出身忠武王麾下，如今楊氏已被周國所得，安知是福是禍？”</p>
這下孫成也不好說什麽了，以前李璟不用劉仁瞻，其實是有現實考慮的。</p>
因為劉仁瞻的父親劉金，原先是吳王楊行密麾下的心腹，乃是著名淮南三十六英雄之一，劉仁瞻的大哥劉仁規，更是娶了楊行密的女兒。</p>
而且自劉仁瞻的父親劉金任濠州團練使以來，壽州、濠州、泗州的武職，大多被劉家故舊占據。</p>
原本劉仁瞻是在武昌做節度使的，因為李璟不放心他兄長劉仁規，才把劉仁瞻調回去。</p>
因為比起身為楊行密女婿的劉仁規，劉仁瞻總還算是可靠一點。</p>
而廬州保信軍節度使黃延謙所在的黃家，實際上是南唐朝廷在淮西牽製劉家的釘子。</p>
所以李璟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可能將廬州交給劉仁瞻的。</p>
隻不過此時，也顧不得其他了。</p>
孫成雖然提議李璟同意劉仁瞻所請，但心裏也不知道劉仁瞻是不是可靠，君臣一時間相對無言。</p>
孫成待再說幾句，卻見遠處一騎飛馬而來，左右禁衛立刻組成防禦陣型把李璟、孫成保護在了中間。</p>
李璟驚恐過度以為是周軍鐵騎打過來了，嚇得渾身發抖，倒是孫成眼睛尖，一下就認出來了來的人不是什麽周國鐵騎，而是韓熙載。</p>
“叔言何事如此慌張，禦前馳馬可是大罪！”</p>
孫成看清了是誰，立刻高聲大喝了起來，李璟也看清來人是韓熙載，終於不再雙股戰戰。</p>
</p>
韓熙載眼中含淚，一個大禮參拜到地上，嘴裏嗚咽著說道：“聖人大喜，大喜啊！”</p>
聽到有大喜，李璟立刻就活了過來，他扒開周圍的禁軍甲士跑到韓熙載的麵前，迫不及待的問道：“何喜之有？可是周師被淮西兵馬阻擋？”</p>
韓熙載搖了搖頭，高聲說道：“周主已經領兵到了和州，卻未立刻渡江。</p>
還在雞籠山上做了一首詩，曰：‘萬裏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p>
“萬裏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李璟立刻就複述了一遍，韓熙載朗出的張昭這首詩。</p>
別的不說，單論詩詞，能寫出‘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無限恨，倚欄杆。’的李璟，那也是詩詞大家。</p>
他吟誦了一遍，立刻就感受到張昭所‘做’的這首詩的精妙，李璟感歎一聲。</p>
“好詩！好霸氣！果是起自河西，以一老仆輔左，十五年間就能有天下泰半的雄主，我不如也！”</p>
就是這麽奇妙，別人說了一萬句張昭可怕，周軍連續打殺南唐十餘萬精銳，張昭在李璟心裏的形象，還是很模湖。</p>
但這詩一出，李璟卻如同張昭就在半空中凝威嚴盡顯的凝視他一樣，心頭沉甸甸的，似乎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p>
孫成文學水平稍差，沒覺察出這詩的另一層含義，聽到韓熙載這麽跑過來，就吟誦了一首張昭的詩，頓時覺得莫名其妙。</p>
“叔言所言大喜，喜從何來？”</p>
不過韓熙載還沒回答，李璟卻長長出了一大口氣。</p>
“周主要北歸矣，他這是在警告我，也是在警告錢左啊！</p>
若是要滅我大唐，就不會寫提兵西湖，立馬吳山，而是要寫提兵秦淮，立馬蔣山了。”</p>
“聖人明鑒，聽聞那錢左收了姚彥洪還不滿足，竟敢上稟周主，說願出兵夾擊我國。</p>
可是之前，他去朝貢周主時，僅僅隻派了個五品官，明顯並不恭敬。</p>
這周主有強敵在北，北人不習慣江南濕熱，若是打下了江寧，最後隻能是便宜了吳越。</p>
到時候錢家全有江南，南平高家奪下武昌，他定然不願意看到，所以才寫提兵西湖，立馬吳山，來敲打錢左。”韓熙載也喜不自勝的順著李璟說了下去。</p>
李璟更是讚同的點了點頭，“萬裏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周主是在說，他必將一統江山，此乃他的誌向，吳越也不例外。</p>
後兩句則是警告，讓錢左不要多占地盤，反正到時候要立馬吳山的。”</p>
不得不說，李璟這麽解釋，還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估計張昭在這都得懵。</p>
他寫這首詩，是因為他是抄襲的，就張聖人這點墨水，你讓他砍人，他現在沒什麽問題，讓他寫詩，哪怕就是改詩，急切之間，他都做不到。</p>
但是，但是，李璟這麽理解，又沒什麽問題的。</p>
因為張昭現在就是想讓他跪下求饒。這事情就是這麽奇妙。</p>
此刻，李璟也想開了，經曆了夢魔中妻兒皆被殺的慘狀，又被張昭的詩作震驚，比較吃這一套的李璟，隻想此刻就保住命。</p>
“快召馮延魯來！”李璟對身邊的內侍喊道，然後對韓熙載說道。</p>
“叔言可願意與馮延魯一起星夜去采石磯麵見周主，言我李璟願為驚擾宋、徐之地賠罪。”</p>
韓熙載聽到李璟稱他為叔言，不由得想起昔年李璟潛邸時期與他的君臣相得，頓時極為感動。</p>
“臣願意，就是死，也要成功勸阻周主。”</p>
。</p>
。</p>
消息傳到錢越，身在西府杭州的錢左，也相當懵逼。</p>
這就像是個耍了點小聰明，熊了一下的孩子，本想著最多是被罵兩句，結果卻被慈父猛地一巴掌打到臉上一樣懵。</p>
眼見錢左懵了，錢越大將軍，劍履上殿胡進思手按劍柄，直視錢左厲聲大喝。</p>
“我吳越兩代大王，均朝貢、臣服於中原天子，吳越之地，也是國家之地，不然以此兩鎮之地何以存？</p>
今大周紹明皇帝已為中原之主，大王卻尚未得封賞，臣請大王選派使臣，就去揚州朝見。</p>
天子命我等夾擊吳唐，那就夾擊，天子若讓我等安守本分，就當安守本分。”</p>
胡進思這番話，實際上隻有兩個信息是他想說的，那就是錢左尚未得到新朝冊封，法理有損，第二個則是安守本分。</p>
錢越這個國家怎麽說呢，它實際上是五代十國中，最像大唐或者兩漢的。</p>
因為它的開國大王錢鏐，就是西府杭州本地人，他所以靠的，也是杭州本地大族以及由他們組建的八都兵。</p>
錢鏐在世的時候，曾經招攬了孫儒降兵為武勇都，設為節度牙兵，想要用他們來平衡本地豪強。</p>
但這些由蔡州人組成的武勇都，卻無法完全壓製本地人組成的八都兵。</p>
哪怕就是錢鏐在世的時候，雙方的爭鬥都非常激烈，武勇都甚至數次用叛亂來應對。</p>
所以錢越國王的寶座，實際上就是坐在以武勇都為主的外來武力派，和以八都兵為號的本地豪強之上的，靠壓這兩方的蹺蹺板而存在。</p>
這開國大王都無法解決的頑疾，後來的錢元瓘當然也無法解決。</p>
到了錢左手中，其年少有大誌，也可以說有點不知深淺，因此意在擺脫這種政治局麵。</p>
插手王閩，殺杜昭達，殺闞璠，就是錢左整頓國內的信號。</p>
這次收攬姚彥章還要去打南唐的常州，也是為了借著向外拓展的機會，收攏權力和提高聲望。</p>
但是錢左的這些舉動，不但損害了本地豪強的利益，也損害了逐漸本地化武勇都的利益。</p>
國中實力派對他已經是非常不滿，因此胡進思在借著這個機會，把錢左教訓一頓。</p>
錢左眼中的火光一閃而逝，但是他還是知道，中原朝廷的怒火，是他無法承受的，於是錢左勉強一笑。</p>
“大將軍所言極是，孤立刻派人攜貢禮朝拜紹明天子。”</p>
隻不過，錢左以為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怒火隱藏的很好，但終究是少年君王，他眼中的怒火，不但胡進思看見了，下麵的兩派文武，也都看見了。</p>
因為眼睛一閉上，他就會看見自己身處滔天血海中。</p>
遠處是千軍萬馬，他所深愛的一切，皇後鍾氏、長子李弘冀，次子李弘茂，六子李從嘉（李煜），七子李從善，一個接一個的被砍倒在了血泊之中。</p>
李璟拚命的哭嚎，他多希望能去救下妻子兒女的性命，身體卻動不了分毫。</p>
特別是皇後鍾氏，與李璟自幼相識，青梅竹馬一般，極為恩愛。</p>
李璟為人奢侈，曆史上卻隻有兩個有名號的後妃，鍾氏一個人就為李璟生了李弘冀、李弘茂、李從嘉、李從善、李從謙以及李璟三個女兒中的兩個。</p>
夫妻感情之好，可見一斑。</p>
從宗廟出來，李璟就看到跪伏在一旁的魏岑，他眼睛裏麵射出的，是狠狠的恨意。</p>
因為就是魏岑不願配合，導致李璟潤到洪州的計劃，連提出來的機會都沒有。</p>
魏岑也知道這下徹底得罪了李璟，不過他也冤啊！誰知道周主竟然直奔采石磯去了，這一下就堵住了去洪州的路。</p>
“臣懇請陛下振作，西都周圍，還有我大軍兩萬，可沿秦淮河布防。</p>
何敬洙有帥才，王建封、皇甫暉等都是萬人敵的勇將，江寧城中糧草充足，必定能守住。”</p>
孫成看見李璟這副做派，頓時心裏也難受的不行，別人投奔南唐那是迫不得已，但孫成到了南唐，則是真的喜歡上了這裏。</p>
在孫成眼中，南唐再是割據之國，李璟縱有萬般不是，但有一點好。</p>
比起中原武人輕視文官，南唐烈祖李昪、保大皇帝李璟父子兩，興文教、尊禮儀、辦學校、開科舉，可謂是這幾百年所罕有的。</p>
所以孫成很珍惜了南唐這個國家，曆史上他出使後周，被郭榮逼問南唐虛實，孫成絕口不談。</p>
直到郭榮命都承旨曹翰宣讀詔書賜死孫成，孫成才整頓衣冠，向南而拜，說了句‘臣謹以死報國！’</p>
李璟本來想訓斥孫成幾句，因為前後十萬餘人都打不過周軍，現在僅剩兩萬餘人，沒有長江天險，隻能守秦淮河，還提什麽定能守住？</p>
不過等李璟看著孫成也是雙眼血紅，麵含愁容之後，訓斥的話也說不出口了，隻是苦笑一聲說道。</p>
“孫相公不用寬慰孤了，周師驍銳，我隻有兩萬殘兵，淺淺秦淮河，如何擋得住？”</p>
孫成把手一拱，“非常時刻，不如授劉仁瞻全權，讓他統轄淮西諸軍，率巢湖水師於上遊屯兵，威脅周師後路，使周主不敢輕舉妄動。”</p>
李璟思考了一小會，隨後緩緩點了點頭，不過隨即又長歎一聲。</p>
“姚彥洪父子追隨義祖、烈祖和孤三代帝王，一遇小挫，就舉族投靠吳越。</p>
劉仁瞻父出身忠武王麾下，如今楊氏已被周國所得，安知是福是禍？”</p>
這下孫成也不好說什麽了，以前李璟不用劉仁瞻，其實是有現實考慮的。</p>
因為劉仁瞻的父親劉金，原先是吳王楊行密麾下的心腹，乃是著名淮南三十六英雄之一，劉仁瞻的大哥劉仁規，更是娶了楊行密的女兒。</p>
而且自劉仁瞻的父親劉金任濠州團練使以來，壽州、濠州、泗州的武職，大多被劉家故舊占據。</p>
原本劉仁瞻是在武昌做節度使的，因為李璟不放心他兄長劉仁規，才把劉仁瞻調回去。</p>
因為比起身為楊行密女婿的劉仁規，劉仁瞻總還算是可靠一點。</p>
而廬州保信軍節度使黃延謙所在的黃家，實際上是南唐朝廷在淮西牽製劉家的釘子。</p>
所以李璟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可能將廬州交給劉仁瞻的。</p>
隻不過此時，也顧不得其他了。</p>
孫成雖然提議李璟同意劉仁瞻所請，但心裏也不知道劉仁瞻是不是可靠，君臣一時間相對無言。</p>
孫成待再說幾句，卻見遠處一騎飛馬而來，左右禁衛立刻組成防禦陣型把李璟、孫成保護在了中間。</p>
李璟驚恐過度以為是周軍鐵騎打過來了，嚇得渾身發抖，倒是孫成眼睛尖，一下就認出來了來的人不是什麽周國鐵騎，而是韓熙載。</p>
“叔言何事如此慌張，禦前馳馬可是大罪！”</p>
孫成看清了是誰，立刻高聲大喝了起來，李璟也看清來人是韓熙載，終於不再雙股戰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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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熙載眼中含淚，一個大禮參拜到地上，嘴裏嗚咽著說道：“聖人大喜，大喜啊！”</p>
聽到有大喜，李璟立刻就活了過來，他扒開周圍的禁軍甲士跑到韓熙載的麵前，迫不及待的問道：“何喜之有？可是周師被淮西兵馬阻擋？”</p>
韓熙載搖了搖頭，高聲說道：“周主已經領兵到了和州，卻未立刻渡江。</p>
還在雞籠山上做了一首詩，曰：‘萬裏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p>
“萬裏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李璟立刻就複述了一遍，韓熙載朗出的張昭這首詩。</p>
別的不說，單論詩詞，能寫出‘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無限恨，倚欄杆。’的李璟，那也是詩詞大家。</p>
他吟誦了一遍，立刻就感受到張昭所‘做’的這首詩的精妙，李璟感歎一聲。</p>
“好詩！好霸氣！果是起自河西，以一老仆輔左，十五年間就能有天下泰半的雄主，我不如也！”</p>
就是這麽奇妙，別人說了一萬句張昭可怕，周軍連續打殺南唐十餘萬精銳，張昭在李璟心裏的形象，還是很模湖。</p>
但這詩一出，李璟卻如同張昭就在半空中凝威嚴盡顯的凝視他一樣，心頭沉甸甸的，似乎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p>
孫成文學水平稍差，沒覺察出這詩的另一層含義，聽到韓熙載這麽跑過來，就吟誦了一首張昭的詩，頓時覺得莫名其妙。</p>
“叔言所言大喜，喜從何來？”</p>
不過韓熙載還沒回答，李璟卻長長出了一大口氣。</p>
“周主要北歸矣，他這是在警告我，也是在警告錢左啊！</p>
若是要滅我大唐，就不會寫提兵西湖，立馬吳山，而是要寫提兵秦淮，立馬蔣山了。”</p>
“聖人明鑒，聽聞那錢左收了姚彥洪還不滿足，竟敢上稟周主，說願出兵夾擊我國。</p>
可是之前，他去朝貢周主時，僅僅隻派了個五品官，明顯並不恭敬。</p>
這周主有強敵在北，北人不習慣江南濕熱，若是打下了江寧，最後隻能是便宜了吳越。</p>
到時候錢家全有江南，南平高家奪下武昌，他定然不願意看到，所以才寫提兵西湖，立馬吳山，來敲打錢左。”韓熙載也喜不自勝的順著李璟說了下去。</p>
李璟更是讚同的點了點頭，“萬裏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周主是在說，他必將一統江山，此乃他的誌向，吳越也不例外。</p>
後兩句則是警告，讓錢左不要多占地盤，反正到時候要立馬吳山的。”</p>
不得不說，李璟這麽解釋，還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估計張昭在這都得懵。</p>
他寫這首詩，是因為他是抄襲的，就張聖人這點墨水，你讓他砍人，他現在沒什麽問題，讓他寫詩，哪怕就是改詩，急切之間，他都做不到。</p>
但是，但是，李璟這麽理解，又沒什麽問題的。</p>
因為張昭現在就是想讓他跪下求饒。這事情就是這麽奇妙。</p>
此刻，李璟也想開了，經曆了夢魔中妻兒皆被殺的慘狀，又被張昭的詩作震驚，比較吃這一套的李璟，隻想此刻就保住命。</p>
“快召馮延魯來！”李璟對身邊的內侍喊道，然後對韓熙載說道。</p>
“叔言可願意與馮延魯一起星夜去采石磯麵見周主，言我李璟願為驚擾宋、徐之地賠罪。”</p>
韓熙載聽到李璟稱他為叔言，不由得想起昔年李璟潛邸時期與他的君臣相得，頓時極為感動。</p>
“臣願意，就是死，也要成功勸阻周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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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錢越，身在西府杭州的錢左，也相當懵逼。</p>
這就像是個耍了點小聰明，熊了一下的孩子，本想著最多是被罵兩句，結果卻被慈父猛地一巴掌打到臉上一樣懵。</p>
眼見錢左懵了，錢越大將軍，劍履上殿胡進思手按劍柄，直視錢左厲聲大喝。</p>
“我吳越兩代大王，均朝貢、臣服於中原天子，吳越之地，也是國家之地，不然以此兩鎮之地何以存？</p>
今大周紹明皇帝已為中原之主，大王卻尚未得封賞，臣請大王選派使臣，就去揚州朝見。</p>
天子命我等夾擊吳唐，那就夾擊，天子若讓我等安守本分，就當安守本分。”</p>
胡進思這番話，實際上隻有兩個信息是他想說的，那就是錢左尚未得到新朝冊封，法理有損，第二個則是安守本分。</p>
錢越這個國家怎麽說呢，它實際上是五代十國中，最像大唐或者兩漢的。</p>
因為它的開國大王錢鏐，就是西府杭州本地人，他所以靠的，也是杭州本地大族以及由他們組建的八都兵。</p>
錢鏐在世的時候，曾經招攬了孫儒降兵為武勇都，設為節度牙兵，想要用他們來平衡本地豪強。</p>
但這些由蔡州人組成的武勇都，卻無法完全壓製本地人組成的八都兵。</p>
哪怕就是錢鏐在世的時候，雙方的爭鬥都非常激烈，武勇都甚至數次用叛亂來應對。</p>
所以錢越國王的寶座，實際上就是坐在以武勇都為主的外來武力派，和以八都兵為號的本地豪強之上的，靠壓這兩方的蹺蹺板而存在。</p>
這開國大王都無法解決的頑疾，後來的錢元瓘當然也無法解決。</p>
到了錢左手中，其年少有大誌，也可以說有點不知深淺，因此意在擺脫這種政治局麵。</p>
插手王閩，殺杜昭達，殺闞璠，就是錢左整頓國內的信號。</p>
這次收攬姚彥章還要去打南唐的常州，也是為了借著向外拓展的機會，收攏權力和提高聲望。</p>
但是錢左的這些舉動，不但損害了本地豪強的利益，也損害了逐漸本地化武勇都的利益。</p>
國中實力派對他已經是非常不滿，因此胡進思在借著這個機會，把錢左教訓一頓。</p>
錢左眼中的火光一閃而逝，但是他還是知道，中原朝廷的怒火，是他無法承受的，於是錢左勉強一笑。</p>
“大將軍所言極是，孤立刻派人攜貢禮朝拜紹明天子。”</p>
隻不過，錢左以為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怒火隱藏的很好，但終究是少年君王，他眼中的怒火，不但胡進思看見了，下麵的兩派文武，也都看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