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明二年,上元日,諸國使臣中,最先來的南平王世子高保融已經待了六個月,其餘也呆了差不多三四個月,也是離開的時候了。


    張鉊於是親自設宴為諸國使臣送行。


    南唐李景達在東京玩的是不亦樂乎,其間還親自加入了東京一家馬球隊,並成為了最大的金主。


    至於其他在東京開封府和神都洛陽置業的舉動,可謂是一擲千金。


    周國朝堂上下都交口稱讚李景達的風度和在東京、神都兩地置業的舉動,認為這是南唐李氏在為未來到東京和神都居住做準備了。


    但張鉊卻深深懷疑,李景達的舉動隻不過是李璟在麻痹他。


    倒不是張鉊認為李璟多麽有雄心壯誌,而是從曆史上看,李璟還是把屁股下的位置看的極為重要的。


    在內心深處,李璟對自己的能力,也多有誤判。


    他曆史上可是一直認為自己是個英明之主,隻不過周國實在太強,丟失淮南乃是時運不濟。


    嗯,頗有點不是我軍不努力,實在是共軍有高達的味道。


    這樣的性格,張鉊寧願相信他願意跑去洪州關上門過小日子,也不相信他會在還擁有半個淮南的時候,就主動做出到東京、神都生活的樣子。


    因此張鉊在舉杯為李景達送行的時候,一語雙關的說道。


    “回去告訴爾兄,既然是大朝後裔,當知朕對大朝宗室的態度。


    割據一方並不可取,若是真心歸於國家,朕可以將江南之事托付給他,若還是想要割據,洪州也不安全。”


    李景達被嚇得冷汗直流,呐呐不敢言。


    對於吳越的使者,張昭就要溫和的多。


    吳越使臣裴堅是錢鏐時代的老臣,裴家也是江左大族,加上吳越一直以來的恭順,張昭還是不願逼迫太甚。


    “兩浙人傑地靈,大朝之時就是江南文華之所在。


    武肅王(錢鏐)、忠懿王(錢元瓘)皆忠於國家,朕很是敬仰。


    爾主元祐尚且年輕,爾等重臣要多加引導,使其不忘祖先忠義。


    朕賜了秘章一枚,回去交予爾王,若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秘章以問朕。”


    元祐是吳越王錢佐的字,張昭直接稱呼,基本是在拿錢佐當弟弟看,賜下秘章更是有深意。


    張昭知道吳越臣強主弱,錢佐又年輕,如果有什麽不能禦下的事情,有此秘章,就可以借助下張昭的威勢穩固地位。


    而錢佐一旦借了威勢,就將上下之別,夯的更加嚴實,日後南唐沒了,錢佐自然就隻能舉國以歸。


    這還是曆史上錢越歸於宋朝的事情,給了張昭充足的信心,隻是他還不知道,錢佐已經沒幾個月的性命了。


    裴堅聞言,直接跪下接受了賞賜,然後才站起來把酒喝完,對於中原大周的軍力之強和張鉊的個人能力,裴堅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在他看來,聖君在位的大周,文臣賢良,武將驍勇,已經有了一統天下的態勢。


    他決定回去就勸錢佐,幹脆打蛇隨棍上,趕緊坐實與紹明天子兄弟相稱的局麵。


    至於高保融,張昭就更加和藹了,他拉著高保融的手。


    “聽聞南平王身體有疾,朕特意讓太醫署挑選了名醫三人,貴重藥材若幹,德長可帶他們去江陵。


    保膺願意留在東京求學,朕心甚慰,定然會督促於他。”


    高保融和弟弟高保膺也是直接下拜,其中高保膺已經入了羅四娘的眼,高、羅兩家已經訂好了婚約。


    最後則是馬希廣,此君隻看樣子就知道性格,圓圓的,憨憨的,雖然並不是特別胖,但那份柔和的相貌,仿佛為他平添了幾分體重。


    “聽聞希廣兄要去許州祭祖,朕已經通知許州忠武軍節度使氾全做好了安排,馬氏祖先的墳塋,也修繕一新。


    朕與希廣兄一見如故,三月間乃是慈佑皇太後生辰,希廣兄務必到場,你我再歡飲百杯。”


    馬希廣感激的拜伏在地上,語氣嗚咽,張鉊對他,那是真沒的說。


    隔幾日就在賜宴,時常還有珍寶、用具、美食賜下,馬希廣也頗愛馬球,張鉊甚至抽出空來親自教他。


    在馬希廣的人生中,就是兄長馬希範對他也沒有這麽好的。


    而且他這次來,還發生了一件大事,經過錦衣親衛的仔細比對,終於找到了馬家祖先馬殷的故居,以及馬氏尚存的數十族人。


    馬殷是許州人,起家之前是靠做木匠過活的,張鉊不但找到了許州的馬家宗族,還找到了當年教授馬殷木匠手藝的匠人之孫。


    因此馬希廣在朝見結束後,還要去許州接見馬家宗族,雖然行程上要耽擱一兩個月,但馬希廣覺得無所謂。


    。。。


    翌日,上元節的賜宴結束後,張昭立刻讓中書省擬旨。


    封馬希範為楚王、檢校太尉、中書令、武安、武平兩軍節度使、潭州大都督府長史,權攝潭州諸項事務。


    封錢佐為吳越王、檢校太保、鎮東、鎮海兩鎮節度使,攝浙東、浙西事務。


    封高從誨為荊王、檢校太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荊南節度使、江陵府尹。


    自此,張周終於和南唐、馬楚、吳越、南平四國建立了宗藩關係,拿到了對於此四國的強宣稱。


    天下諸國中,隻剩下了孟蜀和南漢還在自稱天子。


    五日後,馮道與趙瑩從河南各州縣返程回來了,兩人帶來了大量關於基層的第一手資料,兩日後,暗線中的錦衣親衛也回來了。


    張鉊立刻命中書侍郎劉濤,中樞知製誥李昉兩人召集諸中書舍人,分析整理這兩份報告,在形成表格化以後,張鉊終於了解了治下領土的具體情況。


    其實在河南之地,塢堡遍地的情況,還是隻存在於靠近洛陽和開封的孟、懷、鄭、汝、許、陳、宋、曹、單、兗、滑、澶、濮等十二州。


    因為這十二州直麵了契丹人打草穀的威脅,有迫切的安全需求。


    其餘州縣雖然也有塢堡,但單純就是民間結社自保,並不形成牢固的人身依附和人身壓迫。


    且在朝廷政局穩定,沒有外部的威脅後,塢堡自己就處於趨於瓦解的態勢。


    而且民間的熟地,也沒有張鉊以為的那麽少,除開這幾個塢堡大量集中出現的州縣以外,其餘州縣的耕種情況,還是可以的。


    而由此,張鉊認識到,舊的鄉官製與新出現的役職製,並非是獨立演化,而是隨著中央組織結構的變化而變化的。


    與鄉官製所對應的,是從秦到兩漢魏晉的郡縣製。


    這種郡縣製,用明代顧炎武的話來說,叫做其專在下。


    也就是郡縣製中,郡縣的自主權力過強,朝廷幹涉郡縣抓手,隻有郡縣長官這一個選項。


    而與郡縣製相佐成的,就是鄉官製。


    這造成了中央王朝必須要依靠,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哄著郡縣鄉三級官吏,方可完成對於郡縣鄉的管理,地方上的權力,顯然過強。


    而唐代的節度使藩鎮,雖然在表現形勢上與郡縣並不一樣,但內涵與郡縣製,乃至兩漢魏晉南北朝的豪強世家,屬於一個大方麵。


    都是地方勢力過強,甚至形成了完全可以獨成一國的模式。


    而與這其專在下相對應的,又是其專在上。


    那就是郡縣製時期,中央雖然不能深入插手地方的架構,對地方勢力的驅動更是個不小的問題。


    但全國的好處,又太過於集中在中央層麵。


    這造成了國家財富,多半集中於京師以及京師所在的關中、河洛地區。


    用後世的話說,就是中央虹吸了地方的一切,包括稅收、人才等。


    這種政治結構,在漢唐都造成過巨大的影響和破壞。


    安史之亂爆發的一個重要原因,實際上就是李唐王朝過於在乎關中,而吸血地方太過分。


    不然光是安祿山一個胡兒,沒有河北整個階層的不滿與反抗,是造不成這麽大的傷害的。


    那對於張昭來說,鄉官製,就算有再多的好處,也沒有意義了。


    他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要收地方之權,杜絕藩鎮割據的局麵再出現,那就不能用地方高度集權下產生的鄉官製。


    那麽對應役職製的上層政治建築是什麽


    當然是兩宋萌芽,元朝集大成,到了明清定型的行省製度了。


    這種製度,用行中書省的名義,以授權的形式將部分權力交與地方使用,但一切治權皆屬中央政府,行省隻是中央的代理而已。


    在無論行政、財政、軍事、司法諸事權,朝廷總可以掌握一部分的情況下,又將相當一部分權力分寄於行省,借行省的形勢集權於中央。


    這才是未來的趨勢,張昭的地方層麵的大改革,也將提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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