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廢墟的事情定了下來。


    伊甸廢墟極為危險,唐閑和鍾遙並沒有立馬開始探索。


    時間一日日過去,這二人知道這裏的時間維度與外麵不一樣,也就不那麽著急。


    他們用了足足三個月的時間,觀察伊甸聖地擴展的規律,以及探尋整個伊甸聖地,可能埋藏著伊甸之主真身的地方。


    廢墟分為幾個部分,這是鍾遙此前說過的,而鍾遙自己唯一去過的,便是迷宮廢墟,也因此唐閑首先排除了伊甸之主的軀體藏在迷宮廢墟的可能性。


    至於其他幾處廢墟,就像是幾個破碎的世界拚湊在一起的,裏邊兒到底有些什麽,鍾遙也不清楚。


    鍾遙隻對聖地比較了解。


    在此前的歲月裏,她在這裏並不孤獨。


    很多次她與伊甸之主交流的內容,她都默默的記著,一字不落。


    這些內容在如今,成了破解謎題的部分線索。


    【我欲要化身為唯一的秩序,卻依舊要安撫眾人的情緒。】


    【數百年來,我宛若幼童,但你無法分辨,哪一隻蝴蝶剛剛經曆破繭。】


    【生死之間的恐懼何其多,直至今日,我也依舊害怕死亡。無論我汲取多少生命的特質,但時間一久,我發現最難對付的,不是生命,而是孕育了我的環境。】


    【它試圖創造我,又試圖毀滅我。】


    【我不會死亡,我會與永恒化為一道。】


    類似話有很多,都是一些意義難明的句子。鍾遙過往的生活便是這般,偶爾會聽到伊甸之主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際線傳來。


    又像是從內心深處升起的一道念頭。


    按照鍾遙的說法,它就像是這個地方本身。


    在聖地的時間維度裏,這幾個月的時間,唐閑細細揣摩過伊甸之主話語裏的部分意思。


    伊甸之主自然是滴水不漏,不會在閑聊中揭露自己的底細,但上述的幾句話裏,唐閑還是揣測出了一些東西。


    他首先進行了某個假設。


    伊甸之主是否算到了自己會來到這裏?


    所以它很早的留下了一些話語,通過母親鍾遙之口來誤導自己?


    眼下唐閑與伊甸之主,就像是兩名對陣博弈的棋手。


    唐閑對伊甸之主了解不多,但確信對手是一個老千層餅,他也就不得不多考慮幾重。


    但後來他發現伊甸之主留下的這些話,作為誘導的價值其實很低很低。


    所以這些話,大概便是伊甸之主自己的有感而發。


    它不需要避諱鍾遙,因為這些話的內容鍾遙無法理解。


    但說來奇怪,鍾遙無法理解的這番話,唐閑卻很輕易的想明白。


    就像伊甸之主隨手寫了一個隻有它自己知道含義的數字,別人無法從這個數字逆推導想法,但唐閑可以,他仿佛知道伊甸之主當時的心境。


    在所有準備工作做完後,唐閑前往伊甸廢墟的前一天,他與鍾遙便探討了這個話題。


    在聖地的邊緣,看著不遠處廢墟的混沌地帶時,唐閑聽到鍾遙講述起伊甸之主的這些過往,便慢慢弄清楚了因果。


    “第一句話是說,它要成為真理,成為唯一的神,必須要用一種讓眾人信服的方式。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它要南轅北轍的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因為它要讓所有的劇情按照它期待的方向發展。如果我沒有猜錯,在伊甸之主奪走了我的身體後,擊敗了法官,它現在一定是被萬獸們夾道歡迎,地位恐怕前所未有的高。”


    “那第二句話呢?”鍾遙順著問道。


    唐閑說道:


    “第二句話很關鍵,還記得伊甸之主和法官對決之後,變為了幼童嗎?”


    “記得,那也是最早我和你爸第一次見到它時,它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人類的幼嬰,它被放置在石像下的嬰兒搖籃裏,但我們沒有敢靠近它。隻是聽著它的聲音,遵從它指示,拿到了伊甸之心的設計圖。後來我和遠處瞥見了一眼。”


    鍾遙頓了頓,又補充說道:


    “說起來,那也是唯一的一次在進入聖地之前見到它,之後沒多久,我再見到伊甸之主的時候,就是另一番模樣了。”


    “所以其實您也沒有怎麽見過它?至少在這個亦真亦幻的世界裏,您沒有絕對的把握確定,自己見到的那個伊甸之主,一定是真的,對吧?”


    “對的……這個地方,我的確沒有把握確定我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


    “是了,數百年來,伊甸之主的身軀處於幼童狀態,算是一種瀕死狀態,但它的成長是不固定的,也許會瞬間恢複到成年形態。畢竟蟲蛹到化蝶,隻需要很短的時間。也許現在它的身體已經已經不再是幼童模樣。”


    “這個情報如果是真的,對我們來說算是利好?”


    “它用我的身體,我用它的身體,假如我兩打起來……確實是對我極為利好。”


    “為什麽?”


    鍾遙不解,她參與過伊甸之心的製作,但負責的比重和唐問相差甚遠。對於伊甸之心,唐問算是比較了解。


    唐閑摸了摸鼻子,這個問題解釋起來比較滑稽。


    “因為我做了這麽多幫助他人行善積德的事情,我的人品理應比它好。”


    “……”


    伊甸之心某種程度來說,能夠更快更迅速的搜集生物的特性。


    但卻有一個坑爹的玄學設定。


    以前唐閑就在想,要是兩個伊甸族首領對打,會怎麽樣,最後的結果一定是誰的臉更白誰贏。


    由此唐閑也確信,伊甸之主當年和法官一戰,真的受傷極重,否則又為何要舍棄身軀?或許一切都在它的算計當中,但最終要算計獸神,它付出的代價也超乎預估。


    “下一句話,便可以看出它的焦慮。伊甸之主是有大智慧的人,稱霸世界對它來說已經算是低級趣味。它可以讓法官辦到這些事情,自己自然也能辦到類似的事情。它害怕的不是獸神,或許害優越感讓它嫉妒破壞神這種開了掛的存在,但獸神們也被它玩弄在鼓掌間。”


    鍾遙點點頭,伊甸之主的可怕,她比唐閑更有體會。


    “可為什麽呢?”唐閑忽然問道。


    他指著遠方的一片混沌說道:


    “難不成就因為我天下第一了,就一定得把天下滅一遭?它對人類顯然有著特殊的安排。它對獸神們也很奇怪,銀河對它推崇備至,海神對它順從有加。如果它願意,它本就可以成為萬獸們所敬仰的神。它嫉妒破壞神,又為何一定布這麽一個幾百年的局來奪走獸神傳承?”


    “生命對它來說不是最大的敵人,孕育著它的,正是稀圖毀滅它的。這裏頭的含義就太多了,每一個生命最終都會歸於塵土,如果我是伊甸之主,我所求的,大概便是永生不滅。如果世界上隻有世界本身是永恒的,那麽它想要做的,便是成為世界本身。”


    這一切都是唐閑的一種猜想。


    就像現代人總愛根據古代人創作的文學作品來揣測這是怎麽一個人。


    但實際上,人品和作品是兩碼事。


    伊甸之主的偉大,和伊甸之主性情也是兩碼事。


    偏偏唐閑有一種感覺,自己的猜想都是對的。


    那個孤高偉大的存在,也許隻有自己能夠理解它。


    鍾遙也有類似的感覺:


    “真是讓人驚奇,就好像……你非常了解老師。老師提及這些的時候,我都感覺到很晦澀。”


    “大概是因為我和它,確實有些宿命上的牽扯。”


    唐閑沉默了片刻,這種仿佛自己和伊甸之主心有靈犀的感覺確實很玄妙。


    他搖了搖頭說道:


    “很多次伊甸之主都強調了世界本身是無意識的,這種無意識造就了很多的不公平。也許這些不公平裏,包含著它的生死。”


    “那到底是什麽?”


    “不知道,這到底它道德的淪喪,還是它神性的扭曲,也隻有走進伊甸廢墟才能知道了。”


    唐閑聳聳肩,倒是顯得很淡定。


    似乎那片金色迷蒙的廢墟混沌帶裏,並沒有什麽危險。


    但第二日,當鍾遙提出要與唐閑一道的時候,唐閑委婉的拒絕了。


    “聖地裏必須留有一個人觀察,按照您的說法,廢墟分為很多個區域,我們不能從迷宮區域離開,隻能從其他區域去探索,在那裏頭,我無法保證您的安全。”


    唐閑的態度很堅決,始終拒絕讓鍾遙一同深入廢墟。


    一路上過來,他靠著自己的觀察躲過了很多麻煩,但同樣,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覺。


    鍾遙不得已,隻能留守在聖地。


    總共幾近四個月的時間裏,唐閑和鍾遙對廢墟的情報並不多,隻能大致確定——聖地是四四方方的平整世界,而對應的東西南北方向,都是不同的廢墟。


    四片區域,唐閑選擇了北方。


    在黃昏時分,金光最為濃烈燦爛的時候,聖地的麵積會迅速擴大,當象征著虛幻的聖地,接觸到了那些金色光柱的時候,象征著現實的廢墟就會慢慢被吞噬。


    伊甸之主的領域正在一點一點的擴大,而這個世界,在一點一點的被吞噬。


    按照當前的速度,伊甸之主想要吞噬整個礦區世界,還需要極為漫長的時間。


    但這種可能性,就足以讓人感到畏懼。


    唐閑此前試著直接去觸碰廢墟與聖地的交界處,但就像忽然走進了一片永恒路標一樣,那短短的幾百米距離,唐閑足足了走了四個小時。


    四個小時後,他發現似乎距離廢墟還是如四個小時之前那般遙遠。


    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


    他已經是不具備實體,無法觸碰現實的世界。


    可在黃昏十分,當擴大的伊甸聖地吞噬廢墟邊緣的瞬間,兩個世界是相通的。


    唐閑已經找到了那個時間點。


    當時間來臨,他沒有來得及與鍾遙告別,瞬間便衝向了廢墟的北麵。


    鍾遙的眼裏,唐閑還在向著一片金色濃霧中奔跑。


    而唐閑的眼裏,已經看到了另外一片天地。


    ……


    ……


    礦區,聖山。


    唐景站在無窮無盡的朝聖者們麵前,看著禁地大門,顯得如同一個異端。


    如果不是六神使之一的光明神使在與他交流,恐怕這些前來朝聖的“人群”,都會瘋狂的衝上去,殺死唐景這個異端。


    “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它就將這群人從最為正常的崇拜,洗腦成了教徒,飯圈文化果然惡臭。”


    唐景對眼前這個光明神恨不客氣。


    光明神也是一個具備變化為人類形態的萬獸。超橙階生物。


    是伊甸王庭的幹部之一。


    大量前來朝聖的獸群,給了伊甸之主近乎取之不竭的創造材料,也由此,伊甸之主與顧飲創造出了六個超越尋常浩劫級boss生物的強大怪物。


    盡管在顧飲看來,這六個被命名為:秩序,光明,輪回,生死,天罰,善惡的怪物,都有著超越了君臨許多的初始能力。


    但顧飲內心深處,始終認為君臨才是最完美的作品。


    不過這一點,他沒有對伊甸之主說。


    至少這是他和伊甸之主短期內能創造出的最好的作品。


    此時與唐景接觸的便是光明神。


    “飯圈?那是什麽?”


    “一種新型邪教而已,不重要,我要見唐閑。”


    “你要見的,隻是我主的一個身份,那個身份我主已經棄掉,現在請你尊稱我主為伊甸神王。”


    “哦,好的,我要見唐閑。”唐景很淡定。


    盡管他看不穿歧源和唐閑,也多半看不到伊甸之主的麵板,但他能夠看穿眼前這位光明神。


    光明神的需求分析裏,就有帶自己去見伊甸之主的安排,所以唐景也不需要對它客氣。


    人類形態時一個富態的中年人,有著啤酒肚,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看起來就像是某個大酒店的經理,或者某富裕人家的管家。


    光明神冷哼一聲,帶著唐景走入了禁地深處。


    唐景默默的記下今日的見聞,目前得到的情報之一,這六個神使,有著遠遠超過法庭審判長的實力。


    昔日的祭壇已經被伊甸之主改成了神殿。


    從以往昏暗陰沉,變得敞亮開闊。


    伊甸之主就坐在神殿之上的神座裏,它翻閱著原法庭的大圖書館裏的記載,似乎對裏頭的一些東西頗為感興趣。


    那是一些被扭曲的曆史,伊甸之主想到,如果要塑造自己完美的一生,它也有必要書寫一段被編造好的曆史。


    隨後它聽到了腳步聲,它合上了書。


    當唐景的身影出現的時候,它臉上掛起了笑容,那笑容像極了唐閑。


    以至於第一時間,唐景有些恍惚。


    這樣的恍惚其實也是唐景刻意為之。


    唐景看著眼前這個再熟悉不過的陌生人,假裝不解的說道:


    “你現在是唐閑……麽?”


    同樣進入飆戲模式的,還有伊甸之主,他露出苦笑,說道:


    “小景,你這是問的什麽問題,我當然是唐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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