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想見他一麵,於是用盡我最後的力氣睜開眼睛,看到他的臉近在咫尺,依稀可見墨sè的眼睛和眉毛,而具體的表情……看不真切了。


    我對著那張看不清表情的麵孔微笑了一下,緩緩伸出手想摸一摸確認一下,可手在空中沒了力氣。依稀中感覺手貼在溫暖的臉頰上,於是我輕輕地說:“顧卓,我就快愛上你了,但是,來不及了。”


    那麽高的一個人就在一瞬間癱軟在地上。


    這是我活著的時候,對顧卓最後的印象。


    一個人若是活著的時候,往往被太多的事物牽絆,看不出清楚世界的本質和運行的規律;可是死去之後就不一樣了,靈魂得到解放,也沒有時間的枷鎖,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阻攔我看得更高更遠,幾乎無所不知。


    在我死去的一刹那,我想到之前的一個夢境,在夢裏,杜越遠和林詡要結婚了,我在他們的婚宴上,心口疼得厲害,低頭一看,原來胸前空了一大塊,竟然是心髒被人剜走了。現在才明白那個夢境的寓意。不不,並不殘酷。那個夢隻是一個溫和的提醒,卻並不殘酷。老人家會告訴你,人死之前,你總會接收到很多關於死亡的信息,讓你有個準備,那個夢就是其中之一。卻也有別的解釋,因為已經死了,也就不在乎**的感覺了,自然感覺不到那種預示裏的殘酷xing。與此同時,我欣喜地看到了林詡移植了我的心髒——她得以延續了一段時間的生命。


    再成功的心髒移植手術都會不客氣地帶來很多後遺症,林詡的身體本來也不夠好,手術後依然要吃大量的藥,還要忍受許多的痛苦,雖然熬過了兩三年的時間,但是終於不能再負荷全身血液的循環所需要的動力,她的身體再次垮了下去,這次垮下去,再也救不回來了。


    有人說心髒移植之後會變成另一個人,這個我不清楚,但手術之後林詡的確變得很像我,非常像我,連說話做事的風格都像,她有了我的很多記憶,她跟我父母和親人朋友聊天的時候,能準確地回憶出我小時候發生過或者做過的事情,例如我什麽時候拿了數學競賽的一等獎,我什麽時候在課上打瞌睡被老師抓到等等等等,那都是我從未告訴過她的;起初是林詡和杜越遠一起去我家看望我的父母,三年後是杜越遠一個人去,風雨無阻,這個習慣,他堅持了很多很多年。


    為此,我非常感激。


    那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故事。每一件小事我都記得。


    我記得林詡渾身麻醉之後被人推進了手術室,在茫然不知的情況下接受了心髒移植;醒過來後她問是誰的心髒,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裏沒有人告訴她。


    某天她忽然明白了,她木愣愣地站在房間zhong yāng,猛然一把捂著胸口,就那麽毫無預兆地,嘴角溢出了一縷一縷的血絲,然後整個人摔倒地板上;我要去攙扶她,可是手卻穿過了她的身體。


    我還記得杜越遠在醫院裏抱頭坐著,眼淚從臉上滑下來,滴到了地板上,濕了好大一塊地板;那時候我才知道,我在他心底到底還是留下了一些影子,過往的歲月從來不是風過無痕的。


    我還記得顧卓在雨裏跪了一天一夜的情形。其實那時候我一直在他的身邊,我跟他說,我早就原諒你了,我不怪你。可是他永遠不可能知道我在他身邊,他永遠不可能聽到我的話。


    我知道,從此之後他是不能愛上任何一個人了。他跟以前的那些朋友都斷了聯係,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每天晚上都會夢到我,半夜醒來的時候就像個小孩子一樣,看著我的照片號啕大哭。我那時候就坐在房間最黑暗的角......


    落裏,默默看著他,心裏想,如果我也能流淚就好了。再後來,他事業很成功,跟一個長得很像我的女孩子結婚了。


    我還記得,林詡去世的前兩個月她已經徹底分不清楚我跟她的區別了,她那時候心髒病又複發了,渾身虛弱,杜越遠把她摟在懷裏,拿著我送給她的那套詩集,給她念詩: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鬆柏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浩浩yin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


    林詡聽著聽著就淚如雨下,昏昏沉沉中她跟杜越遠說,我要把我的事情寫下來。


    杜越遠吻著她的額角,拖過電腦筆記本,輕聲說:你說,我寫。


    林詡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消失許久的微笑,她說,小說的名字,叫《長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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