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衛西城千戶所


    沈瑄負手立於大堂之內,看著牆上的猛虎下山圖,眸光沉冷,若有所思。


    一名書吏候在堂下,過了許久,才聽沈瑄開口說道:“叫周榮來見我。”


    “是。”


    書吏剛退到門邊,頭頂又傳來沈瑄的聲音,“記住我等效忠的是誰,多餘的事不要做。”


    “是,謝副千戶教誨。”


    書吏心中忐忑,不敢抬頭。


    難道沈副千戶已察覺自己暗中的動作?


    應該是他想多了吧?


    待到書吏離開,沈瑄靜立片刻,轉身離開了大堂。青色的袍服下擺在身後劃過,行動之間,仿佛帶著朔北的寒風。


    開平衛指揮使司內,高陽郡王看著手中的幾張圖紙,雙眼發亮。孟卻是喉嚨發幹,嗓子冒煙。


    從地堡到陷坑,從拒馬到戰車,高陽郡王似乎有問不完的問題,任何細節上的疏漏都能被他一一指出。


    想要蒙混過關,根本不可能。


    孟嘴裏發苦,無論這位郡王將來會有怎樣的悲催人生,現在他都是燕王的愛子,一句話就能決定自己的生死。


    不能繼續刷新好感度,一旦被劃拉進他的陣營,未來注定悲劇。但也不能惹怒這位,否則現在就要悲劇。


    頭疼,非一般的頭疼。


    “郡王,卑下使用的戰車和陷坑不過是小道。論真正的戰場拚殺,還是排兵布陣和……”


    “孤知道。”朱高煦打斷了孟的話,“這些孤都學過,孤要問的就是你這些小道。”


    “是,卑下知錯。”


    “現在給孤說一下這個火銃的用法。”


    “郡王,這個卑下真的不知。”


    “你不知道?”朱高煦挑高了眉毛,滿臉的懷疑。


    “回郡王,卑下真不知道。”孟眉頭一下一下的跳,肩膀上的傷口也開始疼,“卑下隻是個總旗,知道的隻有從書上看到的,火銃火炮一類,卑下是當真不熟悉。”


    孟打定主意,在火銃的這件事上打死也不鬆口。隻要沈副千戶不漏口風,沒誰能硬把火銃的分段-射-擊-套在他頭上。


    越是和朱高煦接觸,孟就越是謹慎。總覺得,這位高陽郡王同史書上記載的有很大不同。


    “罷了。”高陽郡王擺擺手,貌似相信了孟的話,“那你來給孤說一說,若是讓這個地堡加高,用到邊牆之上,如何?”


    “是。”


    足足又過了半個時辰,高陽郡王才放孟離開。


    躬身退出房門,孟的嗓子已經沙啞,肩膀和胳膊上的傷口撕拉拉的疼,緊繃的神經仍不敢放鬆。


    一路走到衛指揮使司的大門,才敢略微鬆口氣。精神一放鬆,身上的傷更疼了。


    將腰牌遞給兵卒查驗,看著他們羨慕的眼神,孟就像啞巴吃黃連,有苦也說不出。


    總不能告訴他們,除非曆史改變,否則朱高煦這棵大樹隻能遠觀,不能攀爬。就算被樹枝勾到也會死得很慘。把他當靠山,相當於在閻王的生死簿上掛了號,隻等著腦袋搬家的那天。


    “孟總旗,飛黃騰達了,還要多提攜一下自家兄弟。”


    “那是自然,一定,一定!”


    含糊的和守門的邊軍拱手,應付了幾句,孟接過腰牌,立刻腳底抹油,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這塊是非之地。


    走了一段路,傷口越來越疼,硬撐了半天,到底是有些撐不住了。


    靠著一處院落的外牆,想要緩口氣,眼前卻一陣陣的發黑。暗道一聲不好,見迎麵走來幾名邊軍,孟也顧不得其他,舉起沒受傷的胳膊,“兄弟,能幫把手嗎?”


    聲音不大,卻清晰的傳進了幾個邊軍的耳朵。幾人腳步一頓,朝孟看了過來。


    孟見幾人停下,連忙說道:“我是西城沈副千戶麾下……”


    沒等話說完,被他叫住的一個邊軍已邁步走了快來,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幫過他,還給過他一塊馬肉的弓兵高福。


    “先別動。”


    高福蹲-下—身,帶著厚繭的大手落在孟的肩頭,有袢襖墊著,孟仍是嘶了一聲。


    “傷口-裂-了。”


    老邊軍早習慣了這樣的事,誰身上沒有幾道刀痕箭疤。隻不過,結痂的傷口再裂開最是折騰人,不好好養上幾天,早晚會留病根。


    孟認出了高福,想要問個好,卻被高福截住了話頭,“你今天當值?”


    “不是。”孟搖頭,“想去拜見沈副千戶,中途遇上了些事。”


    跟著高福的幾個邊軍圍了上來,“小旗,難不成這就是你口中的酸丁?”


    “這樣真能殺得了韃子?”


    “不能有假,找遍整個衛所,也再難找出個一樣的來。”


    “倒也是。”


    高福扶著孟站起身,“我送他家去,柱子,去找個醫戶。”


    “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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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一個高大壯實的邊軍應了一聲,轉身跑遠了。


    這時,迎麵又來了一隊邊軍,為首的一人身材高壯,肌膚黝黑,行容彪悍,是沈瑄麾下一名總旗。


    在城外,同孟總旗打過交道,不情願的做了一回車夫。


    “前邊可是孟總旗?”


    孟愣了一下,仔細回想,這人好像姓周,也是個總旗。


    “我是。”


    “孟總旗,沈副千戶召見。”


    孟苦笑,之前想見沒見著,他現在這個樣子,站著都費勁,怎麽見?


    “周總旗,你看孟某現在……能否回報副千戶,通融一下?”


    沒有片刻遲疑,周榮直接搖頭。


    沈副千戶下令,誰敢通融?


    沒辦法,孟隻能示意高福放開他,“那就走吧,不過還請周總旗幫把手。”


    “成。”周榮上前幾步,扶住了孟。


    “高小旗,今日謝過。”


    “不必。”高福搖頭,“都是一起殺過韃子的兄弟,說這些見外了。”


    孟點頭,不再多說,心想改日做上一頓好的,招待高福等人。


    周榮帶著孟離開,高福等人也沒多留,柱子找來的醫戶沒派上用場,白跑一趟,倒也不敢埋怨。


    這些凶神一樣的軍漢,還是少惹為妙。


    天將擦黑,孟被帶到了西城千戶所二堂東側一間廂房。


    室內燃著火盆,驅散了傍晚的寒意。


    黑色的案牘之後,沈瑄正執筆寫著什麽,側臉映在燭火中,愈發顯得眉如遠山,膚似潤玉。


    “見過副千戶。”


    孟單膝跪在地上,涼意從膝蓋一點點蔓延,傷口愈發的疼。


    “起來。”沈瑄抬起頭,見到孟蒼白的臉色,蹙了一下眉,“周榮,去請趙大夫。”


    “是。”


    不到盞茶的時間,廂房的門再次被推開,一名念過五旬的老者背著藥箱走了進來。


    “見過副千戶。”


    老者頜下飄著一縷花白的長髯,相貌儒,藍色的圓領布衫漿洗得十分幹淨。


    “勞煩趙大夫。”


    “不敢。”


    老者走到孟近前,先是看了看他的臉色,沒說話,拿眼去瞅沈副千戶。


    “周榮。”沈瑄重新拿起筆,沾滿了墨汁,“扶他坐下。”


    “是。”


    孟被扶坐到了側對桌案的一張椅子上,下意識的要站起身,被趙大夫一把按住沒受傷的肩頭,“老實坐著。”


    話落,直接坐到另一張椅子上,兩指按在孟的腕上,撫須沉吟。


    周榮退了出去,沈瑄重新埋首案頭。


    室內隻有火盆中偶爾發出的劈啪聲,筆端在紙上的摩擦聲,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孟轉過頭,看著牆上映出的的影子,心頭微動。


    衛指揮使司內,朱高煦用過飯,王聽事送上茶水,被沈瑄警告過的書吏,就跪在堂下。


    “郡王,您看?”


    朱高煦掀起杯蓋,輕輕吹了吹,“沒事。沈瑄不會捅到父王跟前,你下去吧,小心做事。”


    “是。”


    書吏退了出去,朱高煦放下茶盞,臉上閃過一抹陰沉。


    王聽事站在一邊,低著頭,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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