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和船隊繼續向安南駛去,船上的紅發夷人醒來兩次,又被敲暈了兩次清和。


    第三次醒來,終於意識到了之前所犯的錯誤,捂著脖子,看著虎目圓睜,拳頭握得哢吧作響的軍漢,老實坐著,不再抒發過於激動的情感。


    鄭和和王景弘正捂著布巾,躺在船艙裏和暈船做抵抗。有了趙院判的良藥,不會繼續吐得昏天黑地,卻也不代表能活蹦亂跳。


    算算回航需要的時間,藥要省著點吃。


    尤其是王公公,費了多少力氣才從鄭公公手裏又搶來幾丸藥,全都吃了,回去的路上就隻能全程受罪了。


    好在隨船大夫也有應急的辦法,沒有藥材,試著按壓穴位,多少能緩解上一段時間,否則,鄭公公和王公公第一次出海,就有可能因公殉職,七下西洋的壯舉,恐怕就要換人來完成了。


    領隊和副領隊-臥-床-扛暈,沒時間也沒心思搭理此人,船隊中的其他人也對這個夷人不感興趣,有時間,不如盤算一下,如何從丁千戶手裏淘換幾個會製倭刀的倭人工匠。


    這些倭人工匠不同於大明的匠戶,是“以物易物”換來的,等同於布帛茶葉,不受大明律和太--祖成法的保護,完全可以當做貨物買賣,不會被以“擅-自-買-賣-人-口”的罪名加以追究。


    換成大明的工匠看看?


    以為--封--建--社-會就可以隨意買賣-奴婢?純屬於天方夜譚。


    現在是永樂初年,朱棣正大力倡導恢複-太-祖-成憲,沒有政府的許可,不辦理相關手續,藩王一樣論罪,官員不用說,庶人被抓到了,不充軍發配也要坐上幾年大牢。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明朝的話本裏為何會有丫頭小廝稱主家為爹爹?即是以收-養-的名義鑽-法律-空子。此等做法多在明中期以後,在朱棣統治時期,敢踩線,絕對收拾起來不耽誤。


    日本尚且不是明朝的藩國,倭人在大明犯法要受到嚴懲,但倭人工匠卻不受大明律法保護。即使雙標了,也沒人抗-議,或者說,不敢抗-議。


    不服?那就開打!


    打死不管埋,打得缺胳膊斷腿了,醫藥費自理。


    誰讓你挑釁了?不收拾還留著你?


    永樂帝時期的大明,就是如此彪悍。日本還沒深切體會,韃靼和瓦剌完全可以現身說法。


    倭刀是從唐刀發展而來,論鋒利程度,好的倭刀的確優於明軍的腰刀。


    這批倭人工匠中,鄭公公手中的不必想,絕大部分要進獻朝廷。丁千戶手中的,除了進獻朝廷,另有部分要分給漢王和趙王,以興寧伯和定國公的關係,自然不會厚此薄彼,必定又要去掉幾人。


    餘下的,一個巴掌都能數得過來。


    不趁早下手,還等何時?


    等到船隊回航,黃花菜都涼了!


    眾人忙著瓜分倭人工匠,紅發夷人自然被冷落在了一旁。


    沒有任何可挖掘的價值,也不是做生意的對象,誰會費心思理他?語言不通,還要找個通譯,何其麻煩。


    唯一會找他問話的,隻有丁千戶。


    無他,人是丁千戶撈上來的,例行公事也要問上幾句,說不定就有可利用的價值。


    帶著兩名通譯,丁千戶走進來了船艙。


    紅發夷人眯了眯眼,似乎還不怎麽習慣瞬間明亮的光線。


    丁千戶轉頭交代幾句,兩個通譯輪番上陣,換了幾種語言,才得以順利交談。


    再三詢問,幾經確認之後,方才得知此人的真實身份。


    “此人名為迪亞士,年不及而立,據稱是佛郎機人,數月前乘坐大食商船遠渡重洋,來到此處。”


    通譯和迪亞士的交流持續了兩盞茶的時間,基本上將迪亞士的個人情況了解得七-七-八-八。


    丁千戶麵帶疑惑,問道:“此人是搭乘大食商船?既如此,為何會落入海中?莫非遇上了海風?”


    聽完通譯的轉述,迪亞士頓時一臉的憤然。


    不是遇上了-海-難,而是他被騙了。


    他搭乘的大食商船目的地是安南,船長答應將他送到明朝的土地上,船卻壓根沒有靠岸,在距離岸邊較遠的地方放下小船,讓他自己劃船上岸。


    沒有官方許可,又不是市舶司所在,大食商船自然不敢輕易靠近大明的海岸,萬一被當倭寇海賊收拾了怎麽辦?


    自見識過鄭和的船隊,商船上的一幹人等,遠遠見著大明的平頭漁船都要避開,以免惹上麻煩。為他一個人冒險靠近海岸,更是想都不要想。


    想登陸,自己“偷-渡”。


    “所以他就自己劃船上岸了?”


    通譯點頭,丁千戶萬分的無語。


    話說,他不會撈了個傻子上船吧?那可就做了虧本買賣。


    迪亞士猶自不覺,仍在憤然的滔滔不絕,不時還揮舞一下拳頭。


    當時,見船長隻給了一艘小船,他自然要抗議。無論如何,他是付了銀幣的,船長這麽做違反之前定下的契約!


    經過一番據理力爭,船上卻沒有一個人站在他這邊。如果迪亞士繼續抱怨,連小船也沒了,直接跳海遊上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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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水手的肱二頭肌和-胸-大肌麵前,迪亞士不得不低頭。


    懷抱著幼年時的夢想來到東方,他絕不能半途而廢。臨行之前,更是發下豪言壯語,就這樣回到家鄉,迎接他的隻會是無盡嘲笑。


    迪亞士狠狠的瞪了一眼商船的船長,發誓自己發財以後,絕對要給這人好看。灰溜溜的下了商船,劃著小船向陸地駛去。


    看著遠去的小船,船長冷笑一聲,這樣的傻瓜會發財?簡直是白日做夢。


    好在船長指給迪亞士的方向是正確的,沒過多久,迪亞士就看到了陸地,還遇上了大明巡海的舟師,但這並不意味著好運。


    船上的明軍見他揮舞著雙手,大喊大叫,狀似瘋癲,誤以為是海賊,壓根不聽他的解釋,或許也是因為聽不懂,立刻向他發動了攻擊。


    頃刻間箭如雨下,小船翻覆。


    “我以為會葬身在遙遠的東方大海,隻能不停的向神祈禱!”迪亞士緊握雙手,臉上又露出了夢幻般的的笑容,“神是仁慈的!”


    通譯:“……”


    丁千戶:“……”


    被商船扔下,遇上大明舟師,被當成了海賊,竟然還能活下來,最後還被船隊救了,該說這人倒黴到家還是好運逆天?


    “問他到大明來做什麽?”


    迪亞士的回答是,從懷中取出一本被海水泡得不成樣子的馬可波羅遊記,道:“自讀過這本遊記,我一直夢想著黃金國都,從很多年之前就想到親眼證實書中的一切。”


    聽了通譯的轉述,丁千戶皺眉,眼前的迪亞士,讓他想起了孟口中的“冒險家和殖-民-者”。


    當時,興寧伯為他踐行,難得在席間喝醉了,口中冒出許多陌生的詞,丁千戶也有了醉意,記得的並不多,若不是迪亞士口中的“黃金國度”,他壓根想不到這些。


    回憶的閘門打開,想到孟口中的歐羅巴人都是些什麽貨色,丁千戶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他曾問過興寧伯,是如何得知這些。


    興寧伯的回答是,在鄉間時,偶遇海外歸來的先宋遺民。


    心中仍有疑惑未解,丁千戶也沒有繼續刨根問底。官場經驗告訴他,需要裝糊塗的時候,最好不要太聰明。


    興寧伯不是會打誑語的人。


    那麽,眼前這個佛郎機人,就是那些為了金幣和香料不擇手段的歐羅巴強盜?


    迪亞士聽不懂丁千戶的話,卻能看明白他的表情,不理解為何他突然收起了笑容,如此不善的看著自己,卻也是乖乖閉上了嘴,不敢繼續抱怨。


    “看好他。”丁千戶很想現在就把迪亞士扔進海裏,轉念一想,還是先帶回去給興寧伯看看,真沒用處,再殺也不遲。


    “是。”


    軍漢應諾,丁千戶又低聲吩咐幾句,軍漢連連點頭。


    “千戶放心,標下定然看好此人,不許他榻出船艙一步!”


    “恩。”


    丁千戶點點頭,帶著通譯離開了。沒過一會,有船工給迪亞士送來了餅子和鹹菜。


    鹹菜裏有肉末,餅子還是熱的。


    哪怕在大食的商船上,付了食宿費,迪亞士也沒享受過這般待遇。拿起餅子,一口咬下去,頓時熱淚盈眶。


    神啊,沒有石頭,沒有穀殼,而且是軟的!


    不愧是黃金國度,給落難者的食物都是如此豐盛!


    迪亞士開始狼吞虎咽,享受二十八年人生中最美好的一餐。


    在歐洲,普通的貴族也未必能吃得這麽好。


    不用懷疑,十五世紀初,正處於歐洲中世紀末期,不洗澡是常態,能吃飽是神的恩賜。


    國王和大貴族吃的麵包還會夾著穀殼,平民吃的黑麵包,絕大多數硬得可以砸死人。每次用餐,斧頭和砍刀都要備好,用途隻有一個,砍麵包。


    這絕不是誇張。


    比起有專人負責城市衛生,疏通下水管道的大明,此時的巴黎還臭氣熏天,走在路上,踩到不該踩的東西,不慎中招的幾率高達百分之八十以上。


    華麗的古堡,高大的騎士,浪漫的宮廷?


    抱歉,那都是傳說中的神話,需要在夢中才能實現。


    現實是,不到一米七的鐵皮人,蚊蠅滋生的石頭要塞,以及不洗澡的國王和王後。宮廷舞會倒是有,但看到穿著光鮮,頭發裏卻爬著虱子的貴婦,當場就能倒足了胃口。


    迪亞士的感歎是真誠的,他甚至是懷著感恩的心情吃完了這餐飯。


    不會用筷子,直接上手。


    吃完,碗盤比洗過還要幹淨。


    負責監--視-他的軍漢看得眼角直抽,幹脆走出船艙,門一關,眼不見為淨。


    鄭和的船隊繼續向安南行駛,為宣揚國威,也為探查安南的真實情況。


    到南京-政-治-避-難-的陳王子-成-日-裏哭訴,請求上國派遣軍隊,助他恢複舊-統。


    朱棣斟酌再三,幫助陳王子複國並非不可,但也不能隻出力不要好處。


    君臨萬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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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德寬厚的麵子要撐,虧本生意卻不能做。


    大明出人出錢,好處卻姓陳的一個人得,當他是冤大頭嗎?


    明朝出兵助陳王子討逆複國,可以。


    出兵之後,安南也必須有所表示。在出兵之前,同樣需要確定陳王子的身份。如果是個騙子,笑話可就大了。


    於是,鄭和下東洋的行程中多了一個安南。


    安南胡氏國王派遣的使團進京朝貢,在朱棣的安排下,陳王子出現在使團麵前,同陳王子一起-流-亡-大明的安南大臣裴伯奇,當殿厲聲喝問安南使臣,上演了一出好戲。


    確認了陳王子的身份,接下來隻等鄭和船隊回航,了解安南的真實情況,即可做下一步的準備。


    在此期間,永樂帝抽空見了日本使臣一麵,接受了日本的朝貢,表揚了日本將軍源道義很識時務,賞下金銀羅綺,對來訪的使團成員也加以賞賜。


    帶來的二十多個倭寇,永樂帝下令交還日本,令其自行處置。


    “陛下隆恩,下臣不勝感激!”


    使團領隊感激涕零領,下拜叩頭,帶著明朝天子的賞賜啟程歸國。


    走到寧波,等船的時候,使團眾人為換更多的絲綢茶葉,將隨身的武士刀都賣了。


    東西多了,二十多個倭寇便顯得累贅。使團成員集體表決,不需要將這些人帶回日本,可以就地解決,全都殺了。獻上茶葉和絲綢,想必將軍也不會怪罪。


    領隊抱著胳膊,考慮片刻,點頭,好,就這麽辦。


    武士刀賣了,砍不了人,捆石頭扔海裏,也不保險。


    幹脆堆起柴火,架上大鍋,全都蒸了。


    二十多個倭寇的慘叫聲傳出很遠,點火的日本人卻不見一絲猶豫。


    “護送”這批日本使團的衛所官軍無不皺眉,倭人如此凶殘,一旦成勢,必是大患!


    聽聞回報,朱棣沉思良久,召集近臣商議。


    禮部尚書李至剛言,倭人未經許可,在大明販售倭刀,屬違法行為,應詔斥日本將軍,予以嚴懲。


    朱棣搖搖頭,“卿隻看到此處?”


    幾把倭刀算不得什麽,倭人的野蠻狠毒才讓他側目。


    小國寡民,卻如斯--殘--暴,須得多加防範。


    李至剛的奏請沒有得到批準,朱棣沒有追究倭人私-售-倭刀的行為,反而又下令褒獎了源道義,允許日本十年一貢改為五年一貢。計劃再向日本派遣使者,領隊不再是鄭和,而是侯顯。


    曆史上,日本為向大明示好,同樣蒸殺了二十餘名倭寇,永樂帝並未因此多加關注,隻“嘉其勤誠”。


    現下的情況卻變得不同。


    日本引起了朱棣的注意,甚至是警惕。


    在朱高煦和朱高燧與老爹的通信中,孟的某些觀點也間接影響到了永樂帝。表麵上看並不十分明顯,遇事之事卻已經開始發揮作用。


    這是大明之幸,卻是某些國家的不幸。


    誰讓坐在皇位上的是朱棣,而永樂朝的軍-事-實力又是無比的強悍?朱棣完全是想揍誰就揍誰,一點也不手軟。


    不期然闖入曆史長河中的某隻蝴蝶,扇動翅膀卷起的颶風,已是越來越大。


    日本和安南的情況陸續傳至北疆。


    朱高煦和朱高燧最先得知,沈瑄和孟自然也不會落下。


    彼時,定國公將公務扔給了廣平侯袁容,又以巡視迤北的名義跑來了大寧。


    孟沒想到沈瑄會跑來和自己一起過年,驚訝之餘,也著實的欣喜。


    對袁駙馬正月裏還要加班的愧疚感,也因國公爺的笑容,瞬間丟到牆角去種-蘑-菇。


    正月裏,邊塞之地的大寧,熱鬧絲毫不亞於順天八府。


    大年夜,爆竹聲聲,歡慶新年之聲不絕。


    伯府內,沈瑄端坐桌旁,親自執起溫過的酒壺,斟了一杯酒,送到孟跟前。


    “賀十二郎新歲。”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似熨燙至心中。孟笑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突然傾身,將酒-哺-入沈瑄口中。


    透明的酒水沿著嘴角和頸項滑下。


    頃刻間,酒香四溢。


    稍離,帶著酒意的聲音緩緩流淌。


    “同賀子玉。”


    黑色的雙眼益發的深邃,孟卻似無所覺,拿起筷子,夾起一大塊肘子,放到沈瑄碗裏。


    “吃菜!肘子是我為國公爺挑的,絕對量足。”


    沈瑄:“……”


    一頓年夜飯,國公爺和伯爺橫掃餐桌。


    以戰況來看,兩人加起來的飯量足以傲視群雄。


    飯後,孟溜達著消食,沈瑄取出一隻木匣,遞到孟麵前。


    “送我的?”


    “恩。”


    匣子打開,裏麵靜靜的躺著一枚玉簪。


    溫潤喜人,不懂玉,也知是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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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孟拿起簪子,簡單的花樣,確定是男款,才鬆了口氣。


    實在是皇帝和皇後的賞賜給他留下了陰影。


    “多謝。”


    剛合上匣子,想收起來,手卻被按住。


    不及出聲,視線瞬間顛倒。


    意識到沈瑄要做什麽,孟忙道:“國公爺,守歲,過年要守歲!”


    換言之,前進的方向不對,調頭!


    沈瑄單臂扣住孟的腰,側首,長眉微挑,眸光流轉,燭火映照下,暈染上一片紅。


    “我知曉。”口中如此,腳步卻未停,“吾與十二郎一同守歲。”


    待沈瑄推開側廂的門,繞過屏風,停在塌前,孟十二郎瞪圓了眼睛。


    守歲?


    這情況,怎麽守歲?


    國公爺完全不受影響,將人放下,俯身,手指擦過孟的頰邊,落下一個輕吻,旋即坐到一旁,將孟撈過來,拍拍,之後,沒有之後了。


    孟眯眼,看向沈瑄,就這樣?


    沈瑄彎起了唇角,不然,十二郎以為如何?


    孟:“……”


    他不失望!


    去xxxx的,一點也不失望!


    可他想咬人,當真很想!


    不等孟找準地方下口,下頜突然被扣住,順著手指的力道抬起頭,唇被堵住了。


    撲騰兩下,掙不開,老實了。


    如此,孟十二郎想失望也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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