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和船隊抵達寧波,巨大的海船陸續停靠,當地官員立刻遣快馬飛馳入京奏報清和。


    船隊載有大量貨物,並有使團和商人同行,一隊發型奇特,衣著同樣奇特的倭人引起了當地官員的注意。


    寧波知府看到這些倭人,還以為是鄭公公抓來的倭寇。詳細詢問之下,方知是從日本換回的工匠,不免感到奇怪。


    放眼當下,大明的科技發展水平領領先於整個世界,還要特地到日本去換倭人工匠?


    鄭公公下了海船,不再頭昏腦漲,看誰都不順眼。見寧波知府的表情,知他心中疑惑,沒有多言,令人取來一柄倭刀,又向衛軍要來一把腰刀。


    “太守且看。”


    兩刀同時出竅,一聲鈍響,倭刀完好,腰刀卻多了個豁口。


    現場一片寂靜。


    鄭和收刀回鞘,說道;“我朝工匠技藝精湛,倭人鑄刀工匠亦有所長,這把倭刀便贈與太守吧。”


    寧波知府慚然,“是本官淺薄,多謝公公指點。”


    鄭和頷首,身為內官監首領太監,別說從四品的知府,就算從二品的布政使,也不能在他麵前托大。況此次出海代表的是天子之威,內安華夏,外懾四夷,該擺譜的時候就要擺。


    代表天子出巡,自然要有這個氣場。便是有人在皇帝麵前告狀,他也有話說。


    “鄭公公是馬上前往京城,還是休整兩日?”


    “咱家身負皇命,自然是馬上出發。”


    海風吹過,天上飄起了小雨。二月的寧波,不比塞北酷寒,卻也是入骨的濕冷。


    得知鄭和要即刻啟程,當地的官員不免有些失望,尤其是看到載滿貨物的海船,更是如此。


    鄭和同王景弘在皇帝身邊伺候,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見到眾人的表情,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寧波近海,今後出航必然還要經過此處。當地官員勤勉,海陸通行還算便利,隨著船隊歸來的消息傳出,有不少商賈聚集,為今後行事方便,總要給些好處。


    兩人商量之後,留下三艘海船,一艘裝載有大食的香料和器皿,另兩艘則是從琉球和安南等地交換的方物。


    名義上,三艘海船都是私人所有,留在寧波自然沒有多大問題。


    鄭和特地派人知會了寧波知府,這三艘船上的貨物售出之後,有三成利潤要上交國庫,隻要不是腦袋突然被石頭砸了,就該知道怎麽做。


    處理好寧波之事,鄭和同王景弘再次登船,前往南京。


    或許是心情不同,站在船頭,竟不如之前一般看人重影,三秒直奔船舷了。


    收到船隊歸來的消息,朱棣相當興奮。獲悉此行不隻解決倭寇的問題,還有諸番邦朝貢使團隨行,收獲頗豐,愈發的高興。


    “來人!”


    船隊成員尚未入京,賞賜的敕令已經擬好,可見朱棣的心情有多好。


    寧波在下雨,南京也是一樣。


    颯颯寒雨中,船隊再次靠岸。


    鄭和王景弘一馬當先,之後是出航的官,通譯,武將,軍漢。


    最後是到大明朝貢的使團和一些商人組成的朝貢隊伍。其中,五艘大食商船尤為引人注目。噸位和武力裝備比不上鄭和搭乘的寶船,船舶速度和外型上卻有不少可借鑒之處。


    隨船的工部郎中對大食海船極感興趣,為此還從鄭和手裏要去了大寧雜造局進獻的千裏眼,有事沒事就躲在船舷後研究大食商隊的海船。


    為不-暴-露-千裏眼,郎中大人都是躲在犄角旮旯研究,鬧得大食商人和水手都以為自己出海時間太長,疲憊之下產生了幻覺。不然的話,為何總會有一種芒刺在背,被人-偷--窺-的感覺?


    工部郎中觀察數日,畫了不下二十張圖紙,仍舊不滿意。


    “若是能登船,或者拆一艘……”


    特地來要回千裏眼的鄭和,聽到郎中的喃喃自語,瞬間囧然。


    這位可真敢想。


    登船尚且可行,拆一艘?不怕大食人和他拚命嗎?


    拋開不切實際的想法,工部郎中的話也提醒了鄭和,思及孟信中的內容,下定居心,回京之後,想辦法拖住這些大食人,甭管是大食的海船還是在大食人在海上辨別方向的能力,對大明的船隊都是大有裨益。


    大明的造船技術極高,也有辨別方向的工具,但航海經驗卻比不上大食人。


    技術總是不嫌多的。


    固步自封是傻子才會幹的事,活到老學到老才是為人做事的根本。


    最顯著的例子,大寧雜造局。


    從火雷,戰車,到可觀百裏之外的千裏眼,每樣拿出來,都足以讓世人驚歎。尤其鄭和手中的千裏眼,天子第一次見到,也是震驚不已。


    “興寧伯果非常人。”


    此等神奇之物,於戰時,可觀敵情,到了海上,更是用途極大。


    大寧隻進獻了三支千裏眼,一支在鄭和手裏,另外兩支都被妥善收藏,魏國公開口要,皇帝都沒給。


    若不是天子發話,興寧伯和大寧雜造局怕是沒有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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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過了。


    魏國公,成國公,信安伯,武陽侯,加上各邊鎮守,知道千裏眼的用途,就是搶,也要搶來一個、


    “興寧伯為何不多造幾支?隻這些,如何不讓人心急?”


    孟也很無奈。


    他壓根沒想玩什麽饑餓銷售,全因條件所限,製造單筒望遠鏡的材料和人工都需要相當大的成本。水晶鏡片都是工匠手工打磨,沒有機器,也沒有成熟的技術,一切隻能靠工匠自己摸索,能趕在鄭和出海前做出成品,已經讓孟十足驚歎。


    畢竟,他不是工科出身,望遠鏡的用處他知道,至於凹透鏡凸透鏡,測距對焦,小孔成像等問題,在腦子裏剩下的不過幾個模糊的概念,絞盡腦汁也隻能對工匠說出個大概、


    憑借一張簡陋到極點的圖紙,幾句模棱兩可的描述,就能把單筒望遠鏡做出來,明朝工匠的研發精神和高超的技術,就兩個字可以形容,犀利!


    孟製造望遠鏡的目的是為航海,永樂帝更多聯想到的是軍事用途。


    為技術保密,沈瑄被暫調大寧,朱高燧從開原平調宣府,朱高煦從田裏走出,率領一千騎兵和三千步卒巡視宣府興和等地。武城侯王聰與同安侯火真,更是領兵輪換在邊塞遛彎,警惕韃子的遊騎和探子。


    明朝在大寧等地的連番調動,很快引起了鄰居的注意,鬧得韃靼大小部落首領萬分緊張。


    明朝想幹什麽?


    搞冬季-軍-事-演-習還是想到草原上跑馬燒帳篷?


    雖說韃靼向明朝稱臣納貢,雙方表明上友好了,可明難保大明天子心血**,突然想到草原上溜達一圈,欣賞一下塞外風光。明朝天子外出溜達,“護衛”數量絕對不會少。萬一哪天氣不順,想燒幾頂帳篷,麻煩可就大了。


    想到多種可能,鬼力赤立刻調兵,下令韃靼各部提高警惕。


    隨著韃靼騎兵聚集,瓦剌的馬哈木也緊張起來。剛消停兩天,鬼力赤又想幹嘛?以防萬一,馬哈木也開始調兵。


    韃靼瓦剌都開始調兵遣將,集結部落勇士,草原的局勢頃刻間產生了變化。


    兀良哈大小頭目聚在一起商量,機會來了,要不要摻一腳,下腳之前是不是該向皇帝陛下做一下匯報。


    得到冊封的女真各部首領同樣躍躍欲試,隨時準備跟在兀良哈身後撿漏。這項業務,建州衛指揮使嗬哈出最熟。


    牽一發而動全身是什麽樣的概念,孟總算見識到了。


    一係列變化,竟都是一支望遠鏡引起的,別說草原上的壯漢,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隻能說,太聰明,想太多,在某些時候,並不是件好事。


    值得高興的是,從二月到五月,沈瑄都要留在大寧,接替孟和大寧都司,掌管大寧雜造局。


    在沈瑄掌管雜造局期間,製造出單筒望遠鏡的工匠都被遷出戶籍,另外造冊。


    孟知道,等沈瑄離開大寧,這些工匠也將一起離開。好在他們都帶了徒弟,師傅走了,徒弟總能留下,也算是個安慰。


    不想定國公卻搖頭,徒弟也要一起帶走。


    孟瞪眼,“國公爺,過分了點啊。”


    沈瑄挑眉,“此為皇令,瑄亦無法。”


    孟磨牙,朱家人不厚道!


    沈瑄順毛,在孟耳邊低語幾句,孟眼珠子轉了轉,嘿嘿一笑,突然挑了一下沈瑄的下巴,“子玉此計甚好。”


    膽大包天,撩-撥-國公爺的後果,興寧伯兩天沒去衙門,公務全部在家中辦理,大部分都是定國公代筆,他的力氣,僅夠拿起官印,蓋戳了事。


    孟曠工期間,明朝邊軍晝夜巡邏,瓦剌和韃靼在草原上調兵遣將,兀良哈和女真各衛隨時準備撿便宜,邊塞之地風起雲湧。


    與此同時,抵達南京的鄭和船隊,在入城時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船隊成員除外,跟隨船隊前來的番邦使團和海商,著實讓京城百姓驚喜一把。


    進獻大明天子的大象,馬匹,犀牛,豹子,孔雀,或被象奴牽引,或被裝在精致的籠子裏,招搖過市。穿著不同服飾的使者和商人,同樣在被圍觀的行列。


    初次來到大明,見識到南京的繁華,番邦之人無不驚歎。


    寬敞的街道,鱗次櫛比的房屋,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番邦的使臣和部分商人尚能自持,跟在隊伍中的迪亞士卻是瞪圓了眼睛,嘴巴成了圓形。


    這就是黃金之國的京城?神啊!


    路過出售絲綢的商鋪,迪亞士差點撲上去膜拜。


    能換來無數金幣的絲綢,竟然就這樣公然出售?神啊!


    這個一驚一乍的紅毛夷人引起了不少南京市民的注意,不是因為他奇特的發色和長相,隻是他的表現,著實像在耍猴戲。


    自洪武年間,幾乎每年都有番邦使團到大明朝貢,也有遠道而來的商隊,其中不乏高鼻深目,膚色和發色不同的民族。大明的百姓見多識廣,不過是個紅毛的夷人,不算驚奇。


    前宋的海上貿易發達,蒙古鐵騎曾打到歐洲,洪武初年,邊塞軍隊中仍有羅刹人的後裔。又有鄭和船隊七下西洋,明朝中後期,朝廷和民間對海外世界的了解遠超後人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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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留下的史書中,不乏對歐羅巴各國的記載,這與幾百後見到洋人都要當成妖怪的某曆史時期,完全不同。


    如此輝煌的王朝,在後世留下的黑-材料卻遠超當時的功績。


    著實令人難以想象。


    苦思冥想,餘下的,唯有一聲歎息。


    朝貢的使團被安排住進會同館,同行的商隊沒這麽好的待遇,隻能自己找客棧安置。


    鴻臚寺和行人司異常的忙碌,戶部上下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朝貢的使團和進京的商人都帶著大量的貨物,光是進貢,根本不需要這麽多,很明顯,他們是到京城來做生意的。


    戶部尚書夏元吉主張,要做生意可以,必須交稅。


    禮部尚書李至剛奏請,做生意之前,必須辦理相關手續,不辦手續,私自擺攤設位,定要加倍罰款。


    刑部尚書鄭賜握拳,不辦手續不納稅的,罰款之外,還要按照法律嚴懲,扔大牢裏去住一段時間。


    兵部尚書劉俊舉雙手讚同,抓人時,兵部可以幫忙。


    吏部尚書蹇義和工部尚書黃福站在一邊,或點頭或搖頭,手挽手充背景打醬油。


    “卿家所言甚是。”


    永樂帝表揚了夏元吉和李至剛,拍板決定,辦手續領牌子交費,做生意交稅,不按規定辦事罰款。到大明的地盤上,就要遵守大明的法律,沒道理賺了錢不交稅,拍拍-屁-股-走人。


    換做一年之前,永樂帝絕不會做這樣的決定。


    現在,皇帝表示,朕不差錢,可送上門的金銀也沒往外推的道理。


    促成朱棣這種轉變,朱高煦和朱高燧居功至偉,連留在南京的朱高熾都起了一定的作用。


    兩個弟弟都成了實幹派,朱高熾也痛定思痛,開始轉變思想。堅定立場,下定決心,排除萬難,奮勇向前。即便仍有拉後腿的,還是能讓老爹看到了他的努力,對他改觀。


    隻不過,令平王就藩的命令一直未下,朱高熾想同弟弟一樣大展拳腳,還有待時日。


    官負責安排接見使團和向商隊收稅的各項工作,每日裏忙得不可開交,說話都帶著火氣。


    勳貴武官們卻是整日笑口常開,排隊到有司領錢。


    金銀香料,奇珍異獸,各地特產,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成國公朱能對一柄大食彎刀愛不釋手,魏國公徐輝祖拎著兩把倭刀互砍,斷了也不心疼,武陽侯徐增壽拎起一隻半大的豹子,絲毫不在意半空中撲騰的爪子。被調回京鄭亨跟著張輔來湊了一回熱鬧。張輔很大方,直接出讓兩箱香料。


    東西成箱的往家裏扛,五軍都督府上下,幾乎像在過節一般。


    有皇帝手中的小冊子作為分配標準,領多領少,大家都心裏有數。


    不在京中的藩王,有專人看守隨船的貨物,上交三至五成之後,利潤仍相當可觀。


    丁千戶帶回的貨物足有兩船,除了孟要求的工匠,還有各種糧食和作物種子以及一些當地的礦石,反倒是香料和金銀一類帶得少些。


    起初,許多人對丁千戶此舉不以為然,後來,見鄭和同王景弘也下令船員仿照行事,才隱約猜到這裏麵有章。


    無奈孟的信被鄭和貼身收藏,知道內容的除了他自己,隻有丁千戶和王景弘。其他人想知道深層次的意義,隻能開動腦筋,自己猜。


    隨著鄭和船隊歸來,南京城熱鬧了整整一個月。


    朱棣聽聞了航行途中的詳細回報,看到收入國庫內庫小金庫的金銀珍寶,心情大好。


    從鄭和口中得知安南的實際情況,也沒能影響到他的好心情。下詔斥責安南胡氏時,臉上仍帶著笑容。這讓終於可以回國的安南使團成員心驚不已,有人當場嚇得暈了過去。


    人言明朝天子刀槍不入,乃真龍降世,闖萬軍之陣如同兒戲。


    如今,明朝天子在笑,一定是決定對安南動兵了,而且有必勝的把握!如果情況屬實,還抵抗什麽,不跪地求饒就隻能洗洗脖子等著挨宰!


    安南使臣捧著詔書,對其他團員說道:“胡氏本為陳氏之婿,謀-國-篡-位,侵--犯--上國,實是自取滅亡。”


    言下之意,胡氏就是條破船,不早點下來,還往前湊,肩膀上扛著的不是腦袋,是石頭。


    眾人紛紛點頭。


    陳氏才是正統,大明才是靠山。回國之後必須眼睛放亮,為一家老小也不能行錯一步。


    安南使團啟程歸國時,丁千戶也離京北上。


    迪亞士跟在隊伍之中,沿途被敲暈數次,才終於安靜下來,不再叫嚷著要留在南京,覲見明朝皇帝。


    對這個夷人提出的要求,軍漢們都感到不可思議。


    天子是說見就能見的?番邦使臣都未必能見天顏,組隊朝貢的大食商隊是情況特殊,這個紅毛以為自己是誰?


    “這裏明明寫著!”


    迪亞士又取出了從歐洲帶來的遊記,丁千戶撇嘴,軍漢們也不搭理他,全當他在說夢話。


    能帶他回大寧見興寧伯就不錯了,覲見天子?想再下海遊一回?


    得知丁千戶帶回個叫迪亞士的佛郎機人,孟十分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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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思來想去,總覺得迪亞士這名字很熟悉。靈機一動,發現好望角的葡萄牙人似乎就叫這個名字。


    不過年代對不上。


    莫非是那個迪亞士的祖宗?


    仔細想想,可能性不是沒有。


    一切,還等先見了人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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