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封也剛好出來便聽了這句話。


    “父親,您……”步綰神情複雜,她並非舍不得大將軍女兒這份虛名,可看著忙了大半輩子的爹就要從大將軍的雲端跌落穀底,心裏很不是滋味。


    或許她想得太壞,那並非穀底,爹也恰到了需要休養生息的年紀。


    這麽一想,她自個兒也寬慰了許多。


    “恩,爹將虎符交出去了,也是時候歇歇了。”步封的眼中含著悵然,又或許是釋然。


    做這樣的決定無疑是現下唯一的出路,他這把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也不能再上沙場保家衛國。


    隻一點是他現下唯一的遺憾……


    “那聖上會讓兄長替了您的位置麽?”


    這個問題的答案太重要了,如若是肯定的,那麽這起碼證明了父親是心甘情願的,而若不是,則證明一切都是被逼無奈,是聖上逼著步家放兵權。


    步封沉默了,步綰了然。


    這便是他唯一的遺憾,步岑這小子打懂事起就曉得勤學苦練,說今後要同父親一樣成為人人敬仰保家衛國的大將軍,未及弱冠便跟他上了戰場,吃盡了苦頭,一切的一切都是要從戰士成長為獨當一麵的將軍。


    步岑做的很好,他很爭氣。可終究,他未能讓兒子實現這個心願,做父親的無能至斯,他無顏麵對子女,辜負了他們對他的信任同崇敬。


    步綰看得出父親的自責,可這哪能怨他呢?若真要怨起來,大抵是天道不公罷。


    氣氛不好,步岑忙笑著打圓場,“父親,娘肚子裏的寶寶這兩日可有什麽動靜了?”


    提及這個,步封的神情終於柔和下來,剛毅的線條漸軟。


    “沒多大的小東西能有什麽動靜,當初你同你妹妹也是第四月才開始折騰的。”


    “我記著娘懷綰兒的時候可是被折騰得不輕,果然一出來便是個搗蛋鬼。”說著,步岑含笑刮了刮步綰的鼻尖。


    果然就收到了步綰的怒視,之前聽父親提過,她小時候也是乖的,至少母親在世的時候她是極聽話的。


    她依稀能回想起些懂事之後的事,隻要她乖乖聽話便能得了母親獎賞,或是多得塊兒酥糖,或是被撫著頭誇讚。


    後來母親病逝,她覺著自個兒一下子便就孤獨起來了,父親同兄長常年不能伴她左右,她又實在不喜宋姨娘,因著那是跟她母親搶父親的人,現下母親去了,她又同她搶。


    至少她是這麽覺著的。


    還有一件她打小兒便耿耿於懷的事。


    父親做什麽都帶著兄長,這又令她有了些嫉妒,她不明白為什麽父親就不能帶了她一起,隻因著兄長比她習武刻苦麽?


    那麽她也要刻苦,她也要學兄長每日所習。


    若說她的童年是有些孤獨的,那麽荊坵便是她那點兒孤獨的唯一慰藉。那時候雖然李素素同馮梓芸也算是她的玩伴,可她們家教太嚴,沒法子總和她一起瘋野,所以她同荊坵更好,而那二人到現在可能都對荊坵沒了什麽印象,恐怕唯一能記著的不過是,他是罪臣之子罷了。


    因著有了這個玩伴,步綰怕再次就變成了一個人,於是她喜歡纏著他,任兄長如何反對也沒用處,可誰也未能料到荊坵十二歲那年所發生的一切。


    她又變成了一個人,而那時她便也懂了,父親凡事帶著兄長不全因著他習武刻苦,而是因為兄長是男孩子,她是個女孩子,他們父子能一道做的她卻不能。


    她無法融入屬於男子的另一個世界,那麽,稍微像些便也能得了父親的注意吧?她想。


    於是她讓自己摒棄女孩子天性的嬌氣,多些拗勁兒,於是才愈來愈野,以至於到了現下覆水難收的地步,倒還不至於,不過終究也是成了皇城第一人。


    性子定了型,再也難改了,何況她覺著現下也沒什麽不好的。


    不過若讓季凡聽了她這些心裏話恐怕會笑得岔了氣兒,他定會覺著步綰這改變實在不怎麽樣,她摒棄的全然不是嬌氣而是身為女子的所有優點,反倒是留下了極挑剔的毛病,這無論如何也不能算是好事吧?


    當然,這話季凡沒聽著,也就不會同步綰這麽說,所以她仍舊對自個兒的這些毛病一無所知。


    步綰收了回憶,意識到父親同兄長還在論及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


    既然都決定要生了,步綰不能在這時候又別扭了,她的抗議橫豎是沒用的,“那小不點兒幾個月了?”


    “三個半月罷,你去之前大夫診脈便說了孩子已有三月大小,現下你足了半月歸來,孩子也該三個半月大了。”


    在此之前,步綰作為將軍府的老幺沒少了恃寵而驕,現下馬上要做了姐姐,不覺竟也有了些許該撐起擔子的念頭。


    “還有六個半月孩子便就能出生了?”步綰竟還有些興奮,她從未見過嬰孩,聽說剛生下來的孩子都像個糯米團子可愛極了。


    不過後來步綰便明白了那都是騙人的,糯米團子是後來才有的,最開始都是皺巴巴的一團,並不怎麽可愛。


    那也都是後話了。


    往後的每一日步綰都會往紙上記上一筆,算著日子等小家夥出生。


    還會趁著宋妍芳睡著的時候偷偷去看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每次想伸手摸一摸的時候都會被些細微的動靜嚇個半死而後又灰溜溜地退出房去。


    她這些小動作都被步封步岑看在眼裏,父子二人但笑不語。


    ……


    另外一頭,早有消息放出,印青嵐‘病愈’了。


    與此同時,她被賜婚了,對方是三皇子。


    雖然人人盛傳這三皇子大抵就是太子人選了,可他心知肚明,既然父皇將印青嵐賜給了他,他就定然不會是太子人選。


    對父皇的性子他自認摸的算比較透徹。


    他也不太在意這個,倒不是因著太過信服了‘鳳格奇女’‘皇後天命’的這類說法,他一直覺著這世上唯能信任的隻有自己。


    那麽他就要靠自己登上皇位,讓所有人心服口服,所以,娶了印青嵐做妻子其實是有利無弊的,至少,右相的勢力從此便屬於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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