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的貞武這話,蘇瞻心裏一陣惶恐,馬齊、王掞和趙申喬隨後就到?看來揆敘猜的不錯,貞武不會在山西久留,不過他隻猜對了一半,他沒猜道貞武會對山西大動幹戈,竟然同時遣出兩位上書房大臣和人憎鬼嫌的‘官屠’趙申喬來查這起案子。


    這案子落到趙申喬手中,會是什麽下場?隻怕連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都會翻出來,想到這裏,他臉色不由變的異常蒼白,好歹也是一省大員,他馬上就穩住了心神,很快就察覺貞武這話有問題。


    什麽叫要查山西的虧空?難道他本無心追查?還是有意袒護?他既然是有備而來,自然不可能是無心追查,那就是有意袒護了,他越想越覺有理,貞武剛剛才大力推行滿漢聯姻以消弭滿漢之爭,這當口若是大張旗鼓的追查山西的虧空,必然有大批的滿蒙官員落馬,此舉會引起滿員大臣恐慌,再度掀起滿漢之爭。


    想到這裏,蘇瞻稍稍鬆了口氣,貞武既是有意袒護,事情就還未到最壞的地步,就該給他台階下,若是硬扛著,隻會激怒貞武,等到清查出虧空來,還得再加上一條欺君罔上的罪名。


    見蘇瞻俯伏在地,半晌不吭聲,貞武也不著急,審案他也算是老手了,知道這時候得給對方時間權衡利弊,之所以言語含糊,就是要給對方一絲希望,這跟圍師必闕是一個道理。


    默然半晌,蘇瞻才磕了個頭,沉聲道:“皇上,奴才罪該萬死,山西藩庫錢糧以及各府縣倉庫於災前實則皆有不同程度的虧空,原因頗為複雜,有為公務移緩就急之挪移,有假公濟私之侵盜,有軍興公用,不得已而借用之透支,有藉端開銷之冒破,種種情形不一而足。


    此番賑災錢糧充裕,各層官吏鮮有克扣,落入災民手中之錢糧甚為豐厚,奴才等著實擔憂災民因逸生墮,是以便欲借以工代賑之治河工程錢糧填補所有之虧空,太原城屢受水患之苦,若能徹底根治,亦不失利國利民之一大盛事,是以揆敘提出這方案,奴才等皆是極力讚成。


    此番賑災,奴才等實未從中貪侵一絲一毫,如今藩庫和周邊府縣倉庫之錢糧亦確實都填入了治河工程,為此,不僅向地方縉紳商賈募捐,還征發徭役,而且還借了不少銀子,如今藩庫和周邊府縣倉庫之錢糧皆是治河民工之工錢和口糧。”


    聽的蘇瞻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都招了出來,貞武臉上卻無絲毫輕鬆之色,虧空,山西之虧空絕非是個別現象,江南富庶之地尚且連年虧空,更何況其他各省?這虧空不僅是一筆糊塗帳,而且是陳年的糊塗帳,追究起來,耗時費力不說,也容易導致朝局不穩,朝中大臣,但凡在地方任過職的誰任上沒拉下虧空?


    但若不追究,虧空必然越演越烈,最終出現積重難返之局麵,這不僅助長了官員貪賄的風氣,也害苦了百姓,最終為虧空買單的還是百姓,眼下山西的情形就是如此,以賑濟錢糧填補虧空。


    此事該如何處理?貞武一時間也拿捏不定,他之前也未料到這事竟會因為山西的虧空而起,放任不管,顯然是不行的,那會加劇各地的虧空規模,嚴懲亦不行,山西大員之所以冒險填補虧空,便是擔心朝廷追查。


    一旦嚴懲山西官員,各省官員勢必全力填補虧空,指望那些齷齪官員自個掏腰包是不可能的,他們隻會千方百計的壓榨百姓,這不僅不利於朝局穩定,也會弄的民怨沸騰。


    這事情著實讓人糾結!貞武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拖,拖延時間,清理虧空必須得尋求一個穩妥的法子,不能讓官員害民,不能攪得朝局上下不安。


    微微沉吟,他才瞥了一眼仍是俯伏在地的蘇瞻,道:“在門外侯著。”


    聽的是在門外侯著,蘇瞻不由大為詫異,難道就此輕輕揭過?他瞥了一眼揆敘留在地上的頂戴,趕緊打消了這分僥幸,忙磕頭,躬身退了出去,在門外他也不敢挺腰候立,而是規矩的跪在台階下。


    瞥了一眼地上的兩頂官帽,貞武才吩咐道:“宣蘇克濟覲見。”


    “皇上有旨,召蘇克濟覲見。”一名身穿黃馬褂的三等侍衛急步跨出範家大院的大門,掃了一眼眾官員,才揚聲喝道。


    心神不定的蘇克濟聽的這一嗓子,忙上前跪下道:“奴才遵旨。”爬起身,便快步尾隨那侍衛進了大門。


    一溜大小官員皆是驚恐不安的盯著範家的大門,這一個接一個的大員進去了便不見出來,這情形可是大為不妙,瞧貞武今兒進城這架勢,怕是會有一番雷霆之怒,他們不由的憂心忡忡,借治河工程填補虧空,他們可是都有份,不知道貞武會如何懲處?


    一進貞武所住的院子,蘇克濟便看到蘇瞻光著個頭跪在階前,心裏不由一沉,難道蘇瞻已經被革職了?可為何未見揆敘?難道還在房裏?提心吊膽的進了房間,他雖是低著頭,卻仍是一眼就瞅見了地上那兩頂官帽,心裏登時一片冰涼,心中揆敘、蘇瞻兩人已經說出了原委,他忙磕頭道:“奴才蘇克濟恭請皇上聖安。”


    不待他起身,貞武便直接道:“正己風群吏,精心理庶民,蘇克濟,你對住太上皇的褒獎嗎?”


    正己風群吏,精心理庶民,這是康熙巡幸太原時賜給蘇克濟的匾額,聽的這話,蘇克濟忙自覺摘下頂戴,連連磕頭道:“奴才有負聖恩,愧對太上皇,愧對皇上,懇請皇上從重懲處,以肅朝廷綱紀。”


    貞武冷冷的問道:“你任上虧空了多少?”


    聽的這話,蘇克濟心裏一驚,在他手上虧的可不少,這要如實交代,那絕對沒好下場,他猛的想到才借了如此多銀子,當下便理直氣壯的回道:““回皇上,奴才在任四年,隻收應得之款項,不敢貪侵一絲一毫公帑,因公務緩急或是軍務借調或有之,然絕無半文進入奴才私囊。”


    聽他說的如此坦然,貞武不由微微點了點頭,道:“叫蘇瞻進來。”


    待蘇瞻進來跪下,貞武才道:“山西上任巡撫噶禮乃是清理虧空的模範巡撫,在調任兩江總督之時,奏報山西已無虧空,何以才六年光景,山西藩庫及各府縣皆有不同程度之虧空?”


    聽的這話,二蘇都是一呆,兩人都說未貪侵,這賬如何平?該死的噶禮,蘇克濟不由一陣肉痛,剛才說的倒是正氣凜然,這下好了,好不容易貪侵了數十萬兩的銀子又得原封不動的填還回藩庫了。


    微微沉吟,蘇瞻便躬身道:“回皇上,藩庫及地方倉庫錢糧虧空,實則是年年有之,無可避免,奴才來山西五年,竊以為,山西之地,不可能無虧空,欲使山西無虧空,非得敲骨吸髓,壓榨百姓不可。”


    貞武聽的不由一愣,還有這種說法,盯著二人看了片刻,他才緩聲道:“免禮,起身回話。”


    二人聽的一喜,忙謝恩爬了起來,蘇瞻已經跪了半晌,早就腿腳發麻,因擔心君前失儀,也不敢活動,微微沉吟,他才接著道:“稟皇上,錢糧虧空,實為官侵、吏蝕、民欠等三種情形引起。


    山西不比其他省份,前任清理虧空的模範巡撫噶禮抹平了所有虧空之後,合省上下官吏鮮有敢肆意貪侵者,山西之虧空,主要來自民欠。


    地方各級倉庫之儲糧非是僅用於備荒,凡倉穀,春夏初糶,秋冬糴還。平糶之類有三,有歉收之後發糶以濟民食者,有青黃不接減糶以平市價者,有穀難久貯出糶以易新者。


    山西地狹民稠,春旱頻發,青黃不接減糶,向百姓出借種糧以及歉收濟民,乃穀倉損耗的的主要原因,推陳易新亦是行之甚難,當青黃不接時將倉穀散去,倘值秋成歉收便不能還倉。若再如此一年,則倉穀必多虧缺。


    當然,官侵、吏蝕亦是在所難免,概因地方倉庫監管不力,儲於倉庫中的糧食,總是處於不斷的出糶入糴、出陳易新的循環之中,一則損耗,一則吏蝕,皆有可能。


    山西之地旱災澇災頻發,罕見大豐之年,若欲杜絕虧空,實乃妄想,自世祖章皇帝以來,山西沒有虧空的,僅隻見於清理虧空的模範巡撫噶禮任上。”


    這話確實有理,倉儲虧空實是在所難免,江南魚米之鄉尚且好說,北方各省,十年倒有九年旱,如何能不虧空?貞武臉色稍稍和緩了一些,看來虧空也不全是官員貪侵的緣故,處理虧空必須慎之再慎。


    這虧空還真是件極其棘手之事,不僅清理虧空難度大,如何杜絕虧空更是個老大難問題,這不僅僅是監管製度上的問題,倉儲穀糧除了備戰備荒的功效之外,它還有著穩定糧價,賑濟,借貸的綜合作用,管理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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