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易門祖地,陰陽殿。


    殿內帳幔重重,四周寂靜而陰暗,祭台的燭光映出微弱的光芒,照亮牆上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祖師畫像。


    太易門傳承至今,共有數十代祖師,能列在主殿供奉的,無疑都是當代的掌教真人及太少長老。


    燭火光芒在畫像的眼部閃爍,這一刹那畫中人物仿佛活了過來,雙眸透出些許異色,靜靜地看著跪伏在大殿門檻的那道年輕身影。


    半個時辰前,夏錚就從昏迷中蘇醒。


    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門檻外的一套染血的衣物,包括粘著積雪的長靴、染血的藏青色道袍、懸掛在腰間布兜,還有師尊的隨身法器——法鈴及桃木劍。


    唯獨師尊卻不見蹤影。


    夏錚跪坐著,心頭滿是悲戚,慟且哀,毫無疑問,若夢境相見無假,師尊已經駕鶴西去了,法寶及衣物,僅是坐化後的遺物而已。


    兩世為人,年紀加起來卻不及老道的一半,老道無疑是一位親厚的長者,引導他走入這個瑰麗浩瀚的世界,如今又因他,致使最後一具化身被斬,魂魄飛散,形神俱滅,他非鐵石心腸,又怎不會哀傷?


    “……小兄弟,荒郊野外,你要跟老道走嗎?”


    七年前青原月夜的情景曆曆在目,老道風塵仆仆,背對著天穹一輪銀月,笑眯眯向他伸出了一隻手,而後說這麽一句話,師徒二人就此結緣。


    夏錚回想這七年的遊曆,嘴角漸漸勾起一絲微笑,縱然笑中含澀,但終究笑了出來。


    亦師亦友,便能概括出他與老道的關係。


    為人師時,老道神態嚴厲,一絲不苟督促他背誦經文,特別是煉藥、刻畫符籙、布製法陣稍有一絲差錯,老道立即迎頭痛喝。


    為友時,他卻能與老道探討某些在外人看來亂七八糟稀奇古怪的問題,比如朝廷與宗門的盟約製度,比如論某某修行宗門為何依托於俗世的資源,又比如大夏有三教九流,為何獨有道門昌顯……


    夏錚跪坐著,時而臉現微笑,時而苦悶搖頭,心神沉浸在追思中。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約莫一個時辰後,祖地深處的墓群當中,忽地多出了一丘新墳,裏麵葬有老道的衣物及隨身法寶,算是一座衣冠塚。


    夏錚神色鄭重,並指如劍,親手刻了一塊墓碑,如此寫道:“太易門第五十一代掌教,恩師陰陽道人,張易之墓。”


    “其弟子,夏錚立。”


    他盯著碑上本應書寫墓誌銘的空白處,遲疑了片刻,散去指上的力道,決定不刻寫一筆一字。


    師尊生性喜淡,既然仙去,那便留一塊無字碑,任由後人憑吊吧。


    這方洞天世界不缺食物,古老的靈樹綴滿芳香四溢的靈果,夏錚在墓邊結廬而居,趁著這段時間,為師守墓。


    一連數日過去。


    夏錚心中的悲意被時間衝淡了許多,但那股憋在心頭的複仇怒火卻越燃越旺。


    這一日,他盤坐在陰陽殿門檻邊,從懷中掏出老道在夢中授予自己的掌門玉牌,貼於眉心,一段威嚴的話語隨之鑽入腦海:


    “……太易門第五十一代真傳弟子,夏錚聽令!”


    “汝師歿,汝應於明日寅時三刻,沐浴更衣,於陰陽殿焚香拜祭,繼任太易門第五十二代掌教,不得有誤!”


    “弟子謹遵祖師法令!”夏錚恭敬回應。


    玉牌一顫,又打出一道神識烙印,刹那之間,這方洞天世界的一草一木詳熟於心,任何一處殿宇,任意一座拱橋廣場,他都能叫上名字,且熟知其曆史。


    “太易門藏經樓?”


    夏錚又取出那一柄玉如意,透過法陣之眼,觀察山門中的建築群,默默梳理著腦中忽然多出來的記憶傳承。


    他忽然眺望一個方向,大袖飄飄行去,不一會,一座籠罩在書香氛圍中的古老樓閣近在眼前。


    “如今我精神力及靈力被禁錮,根本無法運轉功法進行修行,必須破除這層障礙,否則談何晉升肉身境大圓滿,臻至寶闕秘境?”


    夏錚思索道,伸手入袖,摸了摸鳳凰玉鐲,沒有精神力開啟法寶,這幾日見不到炎璃這小東西,竟令他頗為想念。


    他起步走入經樓,卻又出言說道:“老妖怪,裝死了幾日,如今也該出來透透風了吧?”


    “嘿嘿,小子,你懂的。”懷中精魂珠一顫,傳來孔雀妖尊懶洋洋的神念:“上次那一顆陰魂果效果不錯,本尊煉化至今,元神力量大有恢複。”


    “你應該早就看透了我師父的真實狀態吧?”


    夏錚一邊說著,一邊環顧周身裝滿典籍的書櫥,隨意捧起一本《基礎道法詳論》,倚在書架一角,靜心翻閱。


    “小子,本座事事瞞你,你竟不惱怒?”孔雀妖尊等了半晌,方才怪笑道:“你知道的,修為境界太低,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為妙,愈是知情者,就愈要承擔責任。”


    “不過本座不得不讚歎你機緣逆天,太易門可是堂堂的星空大教,雖然出了變故,流落至這顆廢星,但從這方洞天世界來看,底蘊依舊嚇死人啊。”


    孔雀妖尊悠悠道:“你師說的不錯,太易門以風水之術為本,風水之術裏麵,又以一門驚天神術威震星空,你知道是什麽神術嗎?”


    夏錚卻是仿若未聞,皺眉思索著破除巫力禁錮的方法。


    “小子,你是什麽意思?”本來滿腹述說的欲望,誰知聽眾卻神遊物外,孔雀妖尊頓時氣得大叫了一聲:“本座堂堂一代妖尊,給你這隻井底之蛙開闊眼界,你不感恩還罷了,竟敢無視本座?”


    “脾氣這般喜怒無常,若是你的本體乃一隻母孔雀,我肯定要懷疑是不是你的更年期來了。”一人一妖相處數月,開始那份畏懼早就丟到九霄雲外,夏錚聞言從沉思中驚醒,低笑罵了一句。


    “更年期是什麽東西?”


    孔雀妖尊沉默片刻,似在揣摩這個詞語的意思,半晌才憋氣說道:“你小子若繼承太易門掌教之位,那可真撿了一個大便宜。”


    “嘿嘿,宇宙浩瀚無垠,最鼎盛的仙朝神國,那也不過統治九府五十四域一百六十二顆生命古星,有太多太多的陌生族群及星球尚未被發現。”孔雀妖尊怪笑道:“這時可以探測古星詳情的術法應運而生,其中屬太易門的‘點星術’最為恐怖,被無數族群號稱為天下第一奇門神術。”


    觀察到夏錚露出驚訝之色,孔雀妖尊故作歎息道:“可惜啊可惜,‘點星術’乃風水一道的大成玄法,如今也不知遺失沒有,你那師尊雖身具道骨,卻差了些機緣,未學到這一門奇術。”


    “你若能學到‘點星術’的一絲皮毛,尋龍穴、探大墓、挖掘靈脈、發現風水寶地又算什麽?若在宇宙中找到一顆沒有記載的生命古星,你立即名揚四海,會有無數大勢力爭破了頭要買下古星。”


    夏錚聽得入神,眼前似乎開啟了一扇大門,讓他眺望到了陰冷枯寂的宇宙。


    “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不積矽步,如何至千裏,如無深厚的道基,如何登高望遠,追尋仙道的最高峰?”


    他繼而笑了出來,斬滅那股躁亂的思緒,沉凝一顆心,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好意,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的道心未泯,就算看不見前路,也會一直走下去,不會回頭且無法回頭。”


    孔雀妖尊沉默下來,不再回應。


    夏錚放下手中的書冊,掃了眼底層這些書櫥,手持掌門玉牌,毫無阻礙的直登頂樓。


    太易門的底蘊確實深厚,穿過一層禁製光膜,一列列散發清香的木質書架堆擠在半畝大小的空間裏,他視線從一本本經書封麵掃過,什麽《赤陽劍書》,什麽《天玄雲幻訣》,什麽《血河刀譜》……無數大氣磅礴的名字湧入雙眸。


    “……這些都是上乘的功法及法術神通?”夏錚震撼,眸光炙熱,呆呆佇立良久,粗重的喘息聲才平緩下來。


    “我已是太易門的掌教,承擔的責任看來並不輕鬆。”


    他暗暗一歎,卻不推辭排斥,因為這是老道生前所願。


    很快,夏錚在頂層尋找了一番,在一本名為《太易門靈階法陣錄》中,找到了一門靈階上品的‘小五行攝靈陣’。


    ‘小五行攝靈陣’如其名,乃是一種輔助法陣,布陣之後,可以在一定範圍內形成一處五行靈場,其中蘊含著更為濃鬱的靈氣,可加快修煉速度。


    但對夏錚而言,這門陣法,卻是破除腹下氣海竅禁錮的無上妙法。


    “你小子倒也聰明,借助此陣,你可無限度的接引靈氣,利用外力不斷衝擊巫力禁錮,恐怕巫力完全消融的時候,你已經是肉身境大圓滿的修為了。”精魂珠直接傳出聲音,而非神念,咕噥道:“本座原本還想指點你,如今看來隻是本座一廂情願罷了。”


    夏錚笑意盈盈,轉身走出藏經樓,行至洞天世界的一處空地,蹲下身並指如劍,筆走龍蛇,按照腦中的記憶,迅速在地上刻刻畫畫,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五個刻滿紋路的‘圓’相繼成形。


    法陣需要大量晶石激活,離開郡城時,他從衛員外及蘇漸鴻處獲得了一大筆贈資,但鳳凰玉鐲的儲物空間無法開啟,如今身上一貧如洗,如何嵌入晶石激活法陣?


    他眉頭皺了皺,忽而舒緩開來,麵含從容笑意,運轉《靈猿渡淵功法》,化為一道殘影出現在仆役建築群、外門弟子建築群及各處院落中,不一會就拎回幾個沾滿灰塵的芥子袋,解開袋口的紅繩,熒光閃閃的晶石清晰可見。


    夏錚將尋來的所有晶石分成五堆,分別放入代表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圓圈中,與法陣紋路相連接,旋即盤坐於法陣中央,閉眸嗅吸著鼻中越來越清新的空氣。


    “待我夏錚破除禁錮,突破至寶闕秘境之日,就是你們喪命之時!”他睜開冰冷的雙眸,眺望虛空,似見到了在飛仙峰周遭守候的九黎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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