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詢一個人獨自走在前麵,小樂子以及另外幾名侍衛,則是遠遠跟在後麵,皇帝今天的心情明顯不佳,他們可不想觸碰黴頭,引火上身。


    先皇趙智雖然性格冷淡,為人陰冷,但能夠控製自己的情緒,絕不輕易殺人。


    趙詢在沒有登上皇帝寶座之前,一直給人一種溫和善良的感覺,但是做了皇帝之後,立即變了臉,性情冷酷,動輒殺人,暴怒無常,巨大的反差,顯然在告訴所有人,他曾經的那些麵目,不過是裝模作樣,隻是為了拉攏人心,獲取政治資本罷了,現在才是自己的真正性情,當然,也有可能是那場,險些逼死趙詢的政變,導致了他的性格大變,一切的一切,誰又能說的清楚?


    趙詢做了皇帝之後,最大的感受是什麽?


    高興,興奮,還是激動?


    這些趙詢都沒有感受到,他做了皇帝之後,隻有兩種感受,壓抑與緊迫,而且隨著他這個皇帝角色的深入,以及朝堂局勢的延伸與發展,其感受到的壓抑與緊迫,越來越重了。


    趙詢此時突然想到了趙智,趙智曾經對他說過,自己年輕的時候,之所以要去爭這個皇位,並不是因為欲望與權利,而是當時的那種局麵,已經是處於危在旦夕,天下將有大亂之勢,趙智說他幼年貧困,孤苦無依,受盡苦難,今時今日所得到的榮華富貴,他非常的看重,也很珍惜,若是失去這些,重新過會曾經的那種生活,那比死了還要難受。


    趙智希望保住這份榮華富貴,但是當時,放眼整個皇族諸多皇子,皆是平庸蠢笨之輩,這樣敗壞複雜的局麵,他們根本沒有能力去改變,而趙智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靠人不如靠己,要想保住自己想要的東西,隻能靠自己,所以趙智在平宗晚年,開始走向前台,拚死去爭這份在當時許多人看來,根本就不屬於他的帝位。


    趙智在他昏迷之前半個月,對趙詢說過,皇帝這個位子,你不要把它看得太重,它雖然代表著無上的權利,天下最為尊貴的身份,但你得到它的同時,身上也要擔負無與倫比的責任與擔當,你在選擇它的同時,它也同時在選擇你,雙方合適才是最好的,若是勉強為之,就算讓你得到了它,你得到的將不會是快樂與享受,反而是無盡的痛苦與折磨。


    趙詢從回憶中醒來,默默歎氣一聲,回想起父皇曾經說過的這些話,自己當時覺得沒什麽,此時此刻,卻是有了感同身受。


    不過趙詢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在他看來,父皇可以逆流而上,把大晉從死亡深淵之中給拉回來,自己為什麽就不可以呢?


    不知不覺,趙詢竟是來到了勤政殿,這裏的四周頗為空曠,非常安靜,而趙智也喜歡安靜,所以趙智生前經常在這裏處理政務,以及午休。


    而趙詢繼位之後,則是很少來勤政殿,平常的政務處理以及午休用膳,都是在昭德殿。


    趙詢走上台階,來到一處石柱前,伸出手輕輕撫摸一個地方,那裏刻著一首詩,這首詩的意思表達了父親對兒子的疏遠與冷淡,這是廣元七年的時候,嶺南爆發民亂,規模很大,暴亂大軍一度攻入大晉稅賦重地江南地區,當時的晉朝,經過趙智近十年的勵精圖治,整個國家也勉強平靜的過去了十年,晉朝的國勢剛剛有了一些起色,便是遇到這等大事,當時的趙智以及滿朝文武,都是非常緊張,對於這場暴亂也是極為重視,趙智在勤政殿一連處理國事一月有餘,沒有時間去接近李怡以及趙詢,趙詢當時年幼,時間一久,想念父皇,幾次前去勤政殿,都是被攔阻於外,不得相見,年幼的趙詢不知輕重,氣憤之下,在這個石柱上刻詩一首,表達了自己對父皇的不滿與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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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後,趙智並沒有怪罪趙詢,也沒有讓人把石柱上的詩詞給抹掉,而是留了下來。


    摸著石柱,看著上麵的這首詩詞,趙詢的雙眼頓時有些紅了。


    趙智給所有皇子公主的印象,嚴厲,冷淡,陰冷,很難親近,讓人敬畏甚至是害怕,但是對於趙詢,卻是充滿了父愛與慈祥,趙詢的幼年無疑是幸福與美滿的,作為皇族,他享受到了無與倫比的榮華富貴,作為皇子,他也盡可能享受到了趙智給他的濃濃父愛,這對於同時期的其他皇子公主,是不可想象的美好奢望。


    就在趙詢追思過往之際,宮殿裏麵,隱隱之間傳出一陣歌謠,像是有人在那裏哼唱著什麽。


    趙詢有些好奇,仔細聽了聽,聽不太清楚,但大概的內容還是聽到了,這一聽,趙詢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陰沉,他走上前去,一腳踢開宮殿的大門,然後走了進去。


    裏麵有兩名太監正在那裏打掃衛生,嘴裏哼唱著現時京城裏頗為流傳的一首打油詩。


    趙詢的突然闖入,將這兩名太監嚇了一跳,當他們見到來人竟是皇帝之後,頓時嚇得臉色蒼白,連忙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奴婢不敢再言,請陛下恕罪。”


    這兩個太監顯然還不知道他們闖了上麵禍,隻是以為自己在做事的時候,不應該唱歌說話,惹得皇上生氣。


    這個時候,小樂子與幾名侍衛快步跟了上來。


    “皇上....”


    趙詢抬手打斷了小樂子的言語,雙眼冷冷盯著身前的兩名太監:“把你們剛剛唱的歌,給朕完整的唱出來。”


    兩名太監互相對視一眼,有些蒙蒙然,但皇上的命令他們哪裏敢不聽,當即,一名太監低著頭,輕輕唱了出來。


    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舂,兄弟至親不能相容,慈烏尚反哺,羔羊猶跪足。


    人不孝其親,不如草與木........


    這首打油詩很雜,也很長,但這名太監的聲音很好聽,也很有唱歌的天賦,若是一個外人聽來,無疑還是非常不錯的,但是此時此刻,聽著太監的歌聲,趙詢的臉色越發的陰冷,雙拳緊緊握住,眼神之中,有著隱藏不住的殺機與怒火。


    小樂子不同於那些粗鄙不通文墨的太監宮女,他以前侍奉李怡的時候,李怡對他很和善,而且鼓勵長樂宮之內的太監宮女讀書識字,所以小樂子有一定的文化,這首歌謠這兩名太監隻是覺得好聽,不明其中意思,不知從哪裏聽到,也是學著唱,而小樂子卻是聽懂了歌謠之中所表達的意思,正因為聽懂了,所以,小樂子的臉色瞬間也是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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