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玩意!”白前噘著個嘴:“當這些東西是她自個的一樣,問都不問直接往手上套,也不瞧瞧她那德行!小姐也真是,她要拿就真給了,慣得她越發的沒了規矩!”


    “這也就算了!”白芨想起就覺得心疼:“那套白玉珍珠的頭麵,憑什麽給了周姨娘啊?整箱首飾,就這一套值錢的!也隻這套款式最新,最合小姐用。真是可惜,嘖!”


    杜蘅低了頭喝茶,也不搭茬。


    “在說什麽呢,這麽熱鬧!”湘妃竹簾一掀,紫蘇走了進來。


    “紫蘇姐姐!”聽到聲音,幾個丫頭都是眼睛一亮柝。


    “你身子大好了?”白前衝過去,拉著她的手,上下左右打量個不停:“若不舒服,千萬不要硬挺。別擔心小姐,有我們幾個在呢!”


    “嗬!”紫蘇取笑:“你的意思,不是想取代我吧?”


    白前俏皮地吐了吐舌尖:“小的哪敢呀?真要這樣,您還不得把我的皮給扒了啊?胩”


    “死丫頭,”紫蘇撲過去,做勢欲撕:“竟敢排揎起我來!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白前咯咯笑著,扭身就跑,可屋子隻這麽大,又能跑到哪去?


    被紫蘇按在榻上:“死蹄子,還跑不跑?”


    白芨幾個便跟著起轟:“撕她,撕她!”


    “哎喲,手要斷了~”白前齜牙咧嘴:“好姐姐,饒了我罷,下次再不敢了~”


    “沒出息的東西,滾~”紫蘇嘴一撇,鬆了手。


    幾個丫頭笑得東倒西歪,沒了正形。


    “哎喲~”白前坐起來,一邊揉著手腕,一邊抱怨:“紫蘇姐姐歇了幾天,手勁咋這麽大了?差點擰斷我的手~”


    “去!”紫蘇啐道:“少跟我這撒嬌賣乖,我可不吃這套。”


    “是真的,不信你瞧!”白前把袖子往上一捋,白嫩的手腕上,果然有一圈淡淡的瘀青。


    “噝~”白芨倒吸一口涼氣。


    紫蘇手忙腳亂地道歉:“哎呀,真對不住!勁使大了點,很疼吧,給你賠不是。”


    “沒事沒事~”白前連連搖手,笑道:“姐妹們玩鬧,磕著碰著點,有啥?”


    “抽屜裏有薄荷膏,拿去自個抹上。”杜蘅插了一句。


    “不用不用,”白前頭搖得象拔浪鼓:“我皮粗肉糙,再說又沒磕破皮,哪用得著這麽金貴的東西?”


    杜蘅也不堅持,叫了紫蘇在身邊:“來,到這坐。”


    白前心知兩人必是有話要說,使了個眼色,眾人魚貫而出。


    “來,把手給我。”杜蘅伸出二指,搭上她的脈門:“看看恢複得咋樣了?”


    紫蘇眼睛亮晶晶的,聲音裏有掩不住的激動:“我現在全身有使不完的勁,精力充沛得不得了!師傅的易筋洗髓,真神了!”


    杜蘅輕歎口氣,還是不讚同她學武:“女孩子家家的,幹嘛學男人舞刀弄劍的?弄得這一身皮粗肉糙的,以後嫁不出去咋辦?”


    “嫁不出去更好!”紫蘇不以為然:“一輩子陪著小姐!”


    杜蘅苦笑,心知此時勸她也無用,隻暗下決心,一定要給她找個好男人嫁了!上輩子虧欠了她,這輩子不能再讓她受委屈!


    “聽說,老太太給你置辦的首飾,送過來了?”紫蘇轉了話題。


    “嗯。”杜蘅朝內室呶了呶嘴:“都鎖在那兒,有時間再慢慢查驗一遍。”


    前世在王府裏,見識過不少為了爭寵的肮髒手段,紫蘇點頭:“貼身的東西,最易給人做手腳,是該防著點。”


    頓了頓,忽地明白過來:“你懷疑周氏?”


    “除了你,我誰也不信。”杜蘅直言不諱。


    “她現在事事仰仗小姐,該不會蠢到自掘墳墓吧?”


    “世上最難以琢磨的就是人心。”杜蘅慢慢道:“周氏有沒有動歪心思,會不會耍手段,試過才知道。”


    紫蘇心思玲瓏,一點就透:“那套白玉嵌珠的頭麵,有問題?”


    “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如果真有人從中做了手腳,這套頭麵的可能性最大。”


    “因為它最貴?”紫蘇明白過來。


    “不止是它的價格昂貴,”杜蘅唇角微翹,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透出一抹嘲諷:“更因它的款式,顏色搭配,包括材質……各方麵都與我的喜好相投。似乎是刻意為了迎合我的趣味而設計的。”


    “這些首飾頭麵,本來就是老太太特地為小姐訂製的啊,迎合小姐的喜好,有什麽問題?”紫蘇越發不解了。


    “迎合本來是沒錯,”杜蘅冷笑:“錯在過於迎合。”


    這話有些拗口,紫蘇花了一點時間才想明白。


    柳氏也好,周氏也罷,對杜蘅都隻有麵上情,一切行為,都是以不傷害自身利益為前提。


    老太太用公中的銀子,給她添置了五千兩銀子的頭麵。


    這事擱在誰身上,心裏都不可能舒坦。


    礙於老太太的威壓,胡亂給她添置幾套頭麵,充充數,走個過場,那才是正常的反應。


    可是,從那套白玉嵌珠的頭麵來看,那位顯然熱心得過了頭。


    “如果周氏做了手腳,就應該堅拒不收才對,可她收下了,是不是說明,她是無辜的?”


    “有三種可能,”杜蘅搖頭:“一是頭麵沒問題;二是頭麵有問題,但周氏確實不知情;三是頭麵有問題,周氏在故弄懸虛,以降低我的警惕,陷阱藏在其他的首飾裏。”


    紫蘇愕然張大了眼睛:“太複雜了,腦子裏沒有九十九道彎,根本玩不過。”


    杜蘅笑了:“不管她如何,隻要咱們始終保持警惕,遇事多問幾個為什麽,又何必怕她?”


    “也隻好這樣了。”紫蘇歎了口氣:“我得交待下去,這批首飾先不能動。”


    杜蘅默了半晌,輕聲道:“張媽來了。”


    “又來要錢,還是要東西?”紫蘇輕蔑地問。


    “討蓮花的身契。”


    “這麽說,”紫蘇一愣,心髒忽地怦怦狂跳了起來:“就是這幾天了?”


    杜蘅不語,垂著頭,默默地盯著自己的雙手。


    夕陽透過窗欞照進來,勾勒出她的側影,讓她看起來,象是一座雕像……


    張馳拖著沉重的腳步,順著幽長狹窄,散發著陣陣腥***,惡臭味道的小胡同,朝著胡同底部的青磚青瓦的小四合院。戌時剛過,熱鬧了一天的鮮魚胡同,已是一片冥際。


    偶爾有幾點零星的燈光,和著遠處不知誰家高牆深院裏傳來的狗吠聲,將他的身影襯得越發的孤單清冷。


    “少爺~”怯生生,帶著點微微顫抖的聲音,突然間從黑暗中響起。


    張馳的腳一頓,驚訝地轉回身。


    蓮花雙手放在背後,身子緊緊地貼著圍牆,一雙清亮的大眼睛,正無限幽怨而熱切地望著他。


    “少爺~”蓮花又喚了一聲。


    胡同很窄,兩個人站得很近,近得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幽幽體香。


    不知為何,今日這香味聞起來,充滿了**,令他不由自主的血脈飛馳,心跳加速……


    張馳咽了咽口水,努力維持鎮定:“你,你怎麽在這?”


    “太太,”蓮花望著他,大大的眼裏滿是淚花:“去求了二小姐,把我的身契,拿回來了。”


    張馳沉默,不知要如何回答。


    蓮花忽地上前一步,柔軟的身子貼上他的,細而軟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哭腔:“老爺要娶我,你,你真的忍心,要我嫁給他?”


    張馳吃了一驚,本能地要推開她,慌亂中卻觸到一團綿軟溫潤的肌膚。


    他一呆,象被火燙了似地迅速縮回手,臉倏地燒得通紅。


    “少爺!”蓮花大膽地握著他的手,覆在她豐滿的胸上,柔軟的身軀偎進他懷裏,危險的熱氣鑽進他的耳膜裏:“我喜歡你~”


    少女摻著哭泣的聲音,如罌粟花般,**著他年輕的心:“求求你,不要讓我嫁給老爺~”


    “別~”張馳慌亂地推拒,卻不料她的手,不知何時如靈蛇般滑進了他的胸膛。


    張馳失了音,原本推拒的手,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識,狠狠地捏住了那團軟肉。


    手掌上那綿軟又極富彈性,滑膩中帶著***的觸感,一下子挑起了潛藏在體內的欲/望,讓他僅存的一點理智灰飛煙滅……


    接下來的事情,他已沒了記憶。


    等他清醒過來,已在西廂的小**,身上蓋著薄薄的繭被,懷裏是蓮花散發著芳香的美麗胴/體,兩人交頸鴛鴦般四肢交纏著並肩而臥。


    轟地一聲,如千萬顆煙花炸響,把他炸得四分五裂!


    張馳嚇傻了,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少爺~”蓮花柔情蜜意地道:“我們成親吧!”


    “成,成親?”張馳嚇得傻了。


    他太年輕,十五歲,正是對異性充滿了懵懂的幻想的年齡。


    卻完全不知道要如何為一段感情負責,更不曾想過,要背負一個家庭。


    更何況,他此刻正沉浸在巨大的慌亂之中,不知所措,哪裏還能正常的思考?


    “嗯,”蓮花含羞帶澀地道:“我跟你已有了肌膚之親,怎麽可能再嫁給老爺做小?你去求老爺,讓我跟了你吧!我不奢求做你的妻,隻要能一輩子在你身邊,侍候你就行。”


    “不!”一想到父親那張凶神惡煞的臉,張馳就不寒而栗,本能地拒絕。


    “少爺!”蓮花委屈地落下淚來:“你是嫌我出身低,配不上你?”


    張馳愧疚得不敢看她的眼睛:“不,不是!我,也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少爺,哪裏有資格瞧不起你。隻是,婚姻的事,還得從長計議。”


    “老爺已經發了貼子,明天就要擺酒宴請街坊鄰居,抬我做姨娘了,哪還有時間從長計議?”蓮花大發嬌嗔。


    貼子都發出去了,那他就更不敢跟父親開口了。


    張馳縮著肩,不敢吭聲。


    蓮花見狀,百般撒嬌哭求,他隻是垂著頭一言不發,末了,隻好退而求其次:“那,我們私奔吧!”


    “私奔?”張馳愣愣地。


    “對,我想好了。”蓮花慢慢地道:“乘著明天擺酒,老爺和太太在前麵支應賓客,你溜到房裏把我的身契偷來,咱們從後門逃出去。”


    “不,不成……”他本能地拒絕。


    蓮花大發嬌嗔,霍地掀開被子,翻身下床:“好!我去告訴老爺,就說你強占了我!”


    “不要!”張馳唬得心膽俱裂,猛地抱住她,又是打拱又是作揖,不停求饒。


    蓮花冷笑:“這也不成,那也不行,難道我好好一個姑娘家,白白讓你欺侮了去不成?你一定要給我一個交待!”


    張馳掙紮良久,終於做了決定:“好,我們私奔。”


    “少爺,你真好~”蓮花轉嗔為喜,投入他的懷抱。


    兩人***,重新打得火熱……


    六月二十七,張屠夫娶小,街坊鄰居同賀。


    劈裏啪啦的鞭炮聲,把個小小的鮮魚胡同,鬧得象開了鍋的水。


    胡同裏住的大多是祖祖輩輩在菜場裏做營生的窮人,也有一部份是周圍哪家高門深院裏體麵的奴才,得了主子的賞賜,在這裏買了房子,安家落戶。


    圖的就是離東家近,來往便宜,方便兩頭照應。


    張家的小院裏,擺了八張桌子,擠得滿滿當當,熱鬧得不得了。


    張媽穿了一件棗紅色的遍地撒花的褙子,梳了圓髻,頭上簪了一枝赤金點翠嵌寶石的雙鳳簪,倒真有幾分喜氣洋洋的感覺。


    看著正房窗戶上貼著的大紅喜字,眼睛裏恨不能噴出火來,卻還得強行忍住了,笑臉迎人。


    張馳乘人不備,鬼鬼祟祟地溜進了正房,一陣翻箱倒櫃,終於把蓮花身契拿到手。


    他心中一喜,急忙進了西邊的喜房:“蓮花,身契拿到了……”


    聲音嘎然而止,張馳呆立當場。


    怎麽回事?分明還沒到吉時,未到合衾的時候!


    可是,房裏燭影搖動,酸枝木大**,一雙人影糾纏在一起。


    女子雪白的大腿垂在床邊,纖細的手臂拚了命地推打著,尖利的指押,在男人古銅的肌膚上撕抓出一道道血痕!


    “不要,老爺,不要!求你了……”


    男人急促的呼吸,伴著少女慌亂的哀求,交織出一副妖魅的畫麵。


    突然間,蓮花那張哭泣的眼睛,看到了屋裏的張馳,呆滯的表情忽然間有了生命,她淒然向他伸出了手:“少爺,救我~”少年的血性,在一刹那間被撩動。


    拿起床邊的喜秤,大步衝向床邊那正奮力衝刺的男人,用盡全身的力氣,砸了下去。


    “怦”地一聲,頭破血流,血花四濺。


    張煒吃痛,“嗷”地一聲,猛地轉過身來,瞪大了眼珠看向他:“兔崽子,想造反不成!”


    他赤著身體跳下床,氣勢洶洶地,一瘸一拐地朝張馳走去:“老子打死你!”


    張馳嚇呆了。


    張煒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一把搶過他手中的喜秤:“敢打老子,作死!”


    張馳本能地抓緊了喜秤不鬆手,父子倆僵持了起來。


    乒乒乓乓,撞倒了燭台,撞翻了花瓶,張弛終是敵不過父親,被他搶走了喜秤。


    “畜牲,還不放手?”張煒破口大罵,抬腳就踹,卻忘了自己一條腿已瘸,失了平衡,踉蹌著往前衝。


    “哧”一聲響,匕首割破肌膚,刺入肌肉,鮮血咕地一下冒了出來。


    “畜牲!”張煒大罵一聲,搶過喜秤,狠狠地捅進了張馳的腹部。


    張馳傻呆呆地站在屋子裏,低著頭,看著那截黃澄澄的喜秤穿透他的身體。


    鮮血,順著秤杆,一滴滴地冒出來,很快在地上匯成了一個血池。


    他的手裏,握著一柄雪亮的匕首。


    他甚至,不知道這把匕首是什麽時候跑到自己手裏的……


    蓮花抱著身子,蹲在牆角瑟瑟發抖:“殺人了,殺人了……”


    “紫蘇姑娘到~”門外司儀拖長了嗓子唱。


    張媽一陣驚喜,忙從人群裏擠到門口:“紫蘇姑娘,你怎麽來了?”


    紫蘇把一個荷包塞到她手裏,笑道:“張媽今日大喜,當然要來道賀。”


    張媽不敢讓她坐桌上,把她迎到廂房:“到屋裏坐,裏邊髒。”


    紫蘇四處打量,一邊狀似閑聊:“蓮花那丫頭,看著不聲不響,沒想到竟有幾分本事。”


    張媽的笑容立時便有幾分僵:“我去拿些果子來。”


    “不忙,”紫蘇笑嘻嘻地道:“這些東西什麽時候吃不著?既然來了,自然是要看新娘子的。”


    張媽隻好硬擠出笑臉:“新房在西廂,我帶姑娘去。”


    “啊~~~”女子尖銳的慘叫聲,劃破了夜空。


    滿院子喝喜酒的人,刹那間安靜下來,齊齊扭頭望向喜房。


    “殺人了,殺人了~”


    刹那間,人群轟然而起,潮水般湧向貼著大紅喜字的新房。


    紫蘇和張媽麵麵相覷,霍地站起來,雙雙奔向新房。


    屋子裏,一隻喜燭還在高燒,另一隻卻倒在地上。


    滿地狼籍中,父子兩人,一站一臥,皆是滿身鮮血。


    一個赤身,一個背上還背著一個包裹;一人肚子上插著匕首,一人胸腹間插著喜秤,兩個人死死地瞪著對方,形容十分猙獰……


    新媳婦卻是衣衫不整,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這詭異的一幕,立刻讓原本就鬧轟轟的人群,炸開了鍋。


    “嗐!老張怎麽死了?”


    “哎呀,那不是小張嗎?”


    “怎麽搞的,父子為一個女人,爭風吃醋?”


    “嘖,那小娘子細皮嫩肉的,還真是撩人啊!”


    “怪不得……”


    各種各樣的議論,如燎原的大火一樣,不脛而走,迅速傳播……


    “不,不~”張媽尖叫著,踉蹌著衝進喜房,慌慌張張地蹲在張馳身旁,伸手去捂他的傷口,試圖堵住不停往下冒的鮮血。


    “叫大夫,快叫大夫!”紫蘇驚叫。


    “沒用的,”旁邊人搖頭:“腸子都破了,救不回了。”


    張媽腳下一軟,癱倒在地上,淒厲的哀嚎,衝破雲霄:“不,不~~”


    人群歎息著,圍了過去,開始幫著處理後事。


    紫蘇冷然望著這一切,悄然離去。


    半個時辰後,一抹纖細的人影乘亂從鮮魚胡同裏走了出來,迅速拐到了二條街外的護國寺,徑直走向一輛停靠在路邊的青油小車。


    車簾一掀,從裏麵遞出一隻匣子:“這裏有千兩銀子,應該足夠你下半生的生活。從此遠走高飛,再也不要回臨安了。”


    “多謝。”蓮花接過木盒,迅速沒入黑夜。


    “回府。”


    車聲轔轔,馬車徐徐啟程,漸漸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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