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日是顧氏百日忌。8


    雖說隻是親人間舉行個小儀式,並不需大肆鋪張,三牲果品卻也是必不可少。


    這也是許氏掌家以來,第一件搬得上台麵的大事情,一心要讓老太太瞧瞧她掌家的能力和手段,因此格外的上心。


    早早的便擬了單子,先送給老太太過目,得到許可了,再分派了人手去備辦。


    因與顧氏有關,這一回外院的那些人倒並未刁難,爽快地辦了來棼。


    夏風下了朝便趕著過來,剛好在門口與杜謙碰上,兩人便一同進了門。


    杜謙沒想到,夏風對杜蘅如此上心,連顧氏的百日忌都記在心裏,下了朝巴巴地過來。


    兩人先去瑞草堂給老太太請安,這時杜蘅幾個已經在了閨。


    聽得夏風來了,慌得杜芙,杜蓉幾姐妹忙起身避到了屏風後麵。


    老太太經過一連串的打擊,精神已大不如前,說了幾句話,便顯了疲態。


    杜謙便領著夏風到了花廳裏敘話,不多會功夫,杜仲從學堂裏回來,也陪在了一塊。


    這是杜仲第一次見夏風,很是好奇,免不了問東問西。


    杜謙不好拘他,好在夏風性子本就謙和,並不以為杵,幾乎有問必答。


    這樣一來,三個人倒也算相談甚歡。


    夏風心裏記掛著杜蘅,有些心不在焉。


    中秋夜宴發生的一連串事情,有很多疑點,本想找機會單獨問她,不料她被皇後召去後,竟然托辭先出了宮,連皇上的賞賜也沒要。


    坐了一會,忽聽得小廝來報:“老爺,石少東來了。”


    “快請~”杜謙微微驚訝。


    夏風隨口問了一句:“哪個石少東?”


    “閱微堂的少東家,煙蘿下葬之時,他在碧雲庵幫忙。”


    “是他~”夏風腦子裏浮起一個模糊的人影,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他來做什麽?”


    杜謙歎了一聲,道:“這倒是個有情有義之人。故嶽父於他有救命之恩,養在顧府六年,想必是來送煙蘿最後一程。”


    正說著話,那邊小廝已引著石南走了進來。


    “杜世叔。”石南給杜謙執了晚輩之禮。


    上回在碧雲庵,好象他稱的杜大人,怎麽這回變世叔了?


    杜謙微微一愣,心中閃過怪異之感,這時也不及細思,指了杜仲道:“這位是二弟長子杜仲。”又對杜仲道:“快叫石大哥。”


    “石大哥~”杜仲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石南哈哈一笑:“你就是杜仲了?有時間,一塊喝酒。”


    杜謙微有不悅,麵上卻不好顯露,委婉地道:“仲兒在私塾念書,怕是沒有時間出來應酬。”


    石南也不惱,轉過頭隨隨便便衝夏風點了點頭:“小侯爺也來了?”


    那語氣,仿佛這是他的家,夏風來了不該來的地方。


    夏風心裏隱隱有幾分不舒服,但他向來溫和,並不喜與人在口頭上爭勝,隻淡淡笑了笑:“久仰大名。”


    這話,倒不算是虛偽。


    閱微堂在京城可說是家喻戶曉,下轄幾十家店麵,涵蓋了錢莊,銀樓,綢緞莊,成衣鋪,酒樓,甚至還有幾家青樓……


    經營範圍如此之廣,涉獵如此之多,實力雄厚可見一斑。


    可正因為如此,閱微堂的名聲,這麽多年一直也是毀譽參半,各執一詞。


    夏風對於石少東的名頭倒也常有耳聞,隻是他素來認為堂堂男子漢,就該走仕途,或從文或習武,報效朝廷,保家衛國。


    骨子裏,是很有些瞧不起那些蠅營狗苟,與民爭利的商人的,自恃身份不屑結交。


    因此,在京城裏石南雖然是個跺跺腳,臨安也要震三震的人物,夏風今次卻還是頭一回正式跟他打交道。


    這時見了他油滑的樣子,輕視之心益濃。


    石南充分發揮商人長袖善舞的優勢,不過盞茶時間,已經跟杜仲混得爛熟,如魚得水。


    小廝過來傳話:“二太太請各位老爺,少爺,小侯爺去祠堂。”


    等到了祠堂,杜誠和許氏已經在場,見了夏風,少不得又是一番廝見。杜誠和許氏,又特別向石南道了謝。


    夏風這才知道,石南這小子滑得很,竟然每人都送了份禮物。


    怪不得許氏,杜誠對他另眼相看——果然是商人本色,上哪都不忘記籠挌人心!


    心裏便有些後悔,早知如此,也該帶些禮物才是。以後就算再補,也已被石南搶了先,終歸是不美。


    姓石的也真是,杜謙不過是個太醫,於他有恩的是顧老爺子,他這麽上趕著巴結,比他這個準女婿還殷勤,什麽意思?


    這麽一想,不滿更甚,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這時杜鬆領著杜家幾姐妹以及兩房的幾位姨娘都到了祠堂,男左女右,分兩列站好,杜謙在中間主持儀式。


    杜蘅不經意地抬了頭,對麵一排高高低低的男子中,石南赦然在列,,不禁微微一怔。


    石南笑嘻嘻衝她擠了擠眼睛:嘿嘿,我來了!


    杜蘅皺眉:你來做什麽,添亂!


    石南笑得很無辜:老爺子對我有恩,夫人百日,我豈可不來?


    杜蘅知他無賴的性子,越是生氣著急,隻怕越合他心意。不理不睬,說不定他覺得無趣,呆一會自己就找借口走了。


    這麽一想,便垂眉斂目,不再理他。


    石南悻悻地撇了撇嘴:真無情,我大老遠跑來,連多瞧兩眼都不肯!


    調開目光,冷不丁與夏風冰冷而略含警告的視線相撞。


    好個輕薄浮滑的無恥之徒!既是來祭拜顧氏,便該循規蹈矩,他卻賊眉鼠目,一直在杜家幾姐妹身上流連!


    幸得阿蘅不假辭色,未予理會,隻是他卻不能如此輕輕放過!


    石南被他撞到,不僅不慌張,反而咧唇一笑,示威似地把目光依舊粘在杜蘅身上。


    怎麽,未婚夫了不起啊?我就看了,你能把我怎麽樣?


    夏風氣得捏緊了拳頭,若不是礙著杜謙的臉麵,當場就要揍他個鼻青臉腫了!


    這邊暗地裏刀光劍影,那邊杜謙的籌詞已經說完,站過一旁。


    杜誠因住得遠,顧氏葬禮,七七都沒趕上,這次百日忌自是再不能怠慢。


    他第一個出列,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給顧氏磕了九個響頭。隻因顧氏這些年,對他仁至義盡,照顧有加。


    每逢年節,許氏打發人送節禮,柳氏掌著中饋,所回的禮,每每都是他們送的數倍至十倍。但每回見了麵,言詞間總有一股盛氣淩人之態。


    顧氏卻不然,她身子不好,一年裏有半年躺在**。


    每逢許氏生產,仍尋了空隙,一針一線地做些小衣物,小鞋襪,再悄悄地夾一些銀票在裏麵,不聲不響地命人送來。


    杜誠不是木頭人,顧氏的情,他記在心裏,對這位大嫂,是發自內心的敬重。


    老太太常抱怨,是因為顧忌人言,才會狠心把他放逐到杭州。他卻隱隱覺得,大房若是顧氏當家,也許他的日子會比現在過得更好。


    隻可惜,紅顏薄命,顧氏身子太弱,被柳氏把持了中饋,也是命數使然。


    杜誠之後,接下來便是杜鬆,緊接著是杜仲,杜修,再然後是夏風,最後是石南。


    男子行完禮之後,再由許氏領著一眾女子行禮,按尊卑長幼,年齡齒序,依次到顧氏的靈前上香叩頭,這就算完事了。


    輪到杜荇叩拜完畢,接過丫頭遞過來的香,插到香爐中時,卻捂著嘴,幹嘔了起來。


    “大小姐,你怎麽啦?”許氏唬了一跳,忙上去扶她。


    “許是中午積了食,胃有點不舒服。”杜荇麵色蒼白,額上冷汗涔涔。


    杜蘅心中一動,抬頭掃了一眼石南。


    石南挑了挑眉:你猜?


    夏風**地捕捉到兩人之間微妙的互動,心中升起一絲疑惑:阿蘅跟他,好象很熟?


    “讓我看看。”杜謙說著,走過去打算幫她扶脈。


    杜蘅敏捷地踏上一步,擋在了杜謙和杜荇之間,道:“還是我帶大姐到裏間,幫她仔細檢查一下吧。”


    杜謙這時才意識到還有外人在,遂改了口:“也好。”


    “我來扶大姐吧!”杜葒搶到前麵,扶住了杜荇的腰。


    杜蘅也不跟她爭,三人進到隔壁的房間,扶杜荇在椅子上坐下:“大姐,把袖子捋起來。”


    “不用你假好心!”出了祠堂,沒了那股濃濃的檀香味,杜荇的胃已沒有先前翻湧得厲害,遂憤憤地一把推開她。


    杜葒也擋在她身前,似笑非笑地道:“三姐姐什麽時候,對大姐這麽關心了?”


    杜蘅淡淡道:“既是大姐不領情,那就算了。”


    說罷,扔下兩人返身進了祠堂。


    杜荇冷笑一聲:“打量我真是傻子呢!想利用我在夏風麵前出乖賣好,呸!”


    “大姐,”杜葒神情緊張,壓低了聲音問:“你不會是有了吧?”


    “有了什麽?”杜荇莫名其妙。


    杜葒狠狠地瞪她一眼,到底是黃花閨女,“懷孕”二字總是難以啟齒,隻得以手指了指小腹。


    “呸!”杜荇臊得滿麵通紅,條件反射地啐道:“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不是就好~”杜葒長籲了一口氣。


    人還沒嫁過去先有了身孕,不管是不是和三的種,已是名聲有汙,即使將來真嫁進和府,在公婆麵前也是一輩子抬不起頭。


    “這才多長日子,怎麽可能……”杜荇羞得說不下去。


    杜葒目光冰冷,低聲警告:“你可不能糊塗,以後千萬莫再讓他沾你的身!萬一有了,你哭都來不及!”


    “我,我知道……”杜荇訥訥地垂下了頭。


    說得輕巧!男女之間一旦跨過了那條界,男人食髓知味,哪裏肯再忍?


    最近每回見麵,基本都是在做那事,有時連體己話都顧上說,直接在馬車上就……


    這樣的熱情,她如何招架得住!


    其實不止是她貪戀這甜得醉人的愛情,換了任何一個女人,麵對心儀男子的求歡,又有幾個能拒絕得了?


    杜葒瞧她的神情,已知她是陽奉陰違,心裏恨她無用:“我把話撂在這裏,聽不聽由你!隻一點,以後可別在我麵前來哭!”


    恰好許氏在裏麵喚她,遂推門進了祠堂。


    留下杜荇獨自坐在椅中,思索著杜葒的話,心裏也犯起了嘀咕。


    她不是傻子,女子未婚先孕,後果有多嚴重,豈會不知?


    再往細一想,自己的小日子似乎有些時間沒來了,屈指算了算,竟然遲了半個月!


    她不禁猛然一驚,臉上血色盡褪。


    這段時間,她沉浸在甜蜜的愛情裏,隻顧著跟和三卿卿我我,根本就把這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現在冷不丁被杜葒點醒,才驚覺自己陷入了怎樣的泥潭!


    她冷汗涔涔,渾身虛軟地癱在圈椅上。


    窗外豔陽高照,秋高氣爽,她卻如墜冰窖,感覺霜風陣陣,冷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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