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臘月初八,大齊傳統習俗,每逢臘八,家家戶戶都要喝臘八粥。


    杜蘅一早就吩咐下去,在飄香樓和鶴年堂東西城的分鋪,都設了粥棚,精選了各種材料,天不亮就開始施粥。


    早起洗漱完畢,帶了紫蘇給老太太請安。


    穿過回廊時,聽到西廂隱約傳來數聲輕咳。


    稍頃,白前端著空藥碗,步履輕盈地從裏麵走了出來,抬頭見了紫蘇,呲牙一樂轢。


    紫蘇抿了唇,會心一笑:“還是小姐聰明!”


    本來擔心黃雨的病一好,四處亂逛,給院子裏的其他人瞧見了,不好解釋。


    豈料天公做美,晴了不到兩天,眼瞅著黃小姐的臉色日漸紅潤,緊接著又是一連數天的大雪粼。


    白前鬼點子多,夜裏把地龍偷偷關了半宿,早上再去瞧,那位黃美人就發起了高燒。


    杜蘅幾貼藥下去,黃美人便一直纏綿病榻,咳嗽不止。


    白前正好借了這個理由,好湯好水好藥,精心服侍著,半強迫半誘哄地阻止她出門。


    是以,黃雨在楊柳院裏住了七八天,竟沒有出院門一步,消息瞞得密不透風。


    杜蘅唇邊一抹淺笑,施施然去了瑞草堂。


    許氏也早早趕到,等杜蘅問完安,陪著老太太喝了小半碗臘八粥,就開始絮絮地說起了過年的事。


    說今年冬天氣候如何反常,物價如何飛漲,日子如何艱難……林林總總,數了一堆的困難。


    她說來說去,無非是希望杜蘅心軟,把年貨的款子給她。


    杜蘅隻安靜地坐著,微笑傾聽。


    偶爾還點頭同意她對物價的看法,對時局的觀點,就是絕口不提銀錢。


    許氏恨得牙癢癢,偏又拿她沒有辦法,總不能開口要。


    若是開口能把銀子要來,也就舍了這張老臉了;偏偏杜蘅又是個拉得下臉的人,別到時銀子沒要來,臉也沒了,那才得不償失。


    可她又不想放棄,就這麽幹耗著,希望杜蘅突然良心發現,主動幫她一把。


    杜老太太在旁邊瞧著,心裏跟明鏡似的,隻恨許氏眼皮子太淺,終究脫不了那點窮酸氣。


    有心說她幾句,可看到杜蘅穩坐釣魚台,八風吹不動的篤定神態,又覺得心裏憋得慌。


    這丫頭象顧洐之,麵熱心冷,外柔內剛。


    退婚這麽大的事,都不與長輩商量,自作主張,還鬧到了皇上跟前,擺明了不把家裏的長輩放在眼裏。


    可她又有些琢磨不明白:她一個女子,把自己弄得聲名狼藉,甚至一副父母親人全都棄之不顧的模樣,究竟意欲何為?


    莫非她真的打算,憑著手裏顧氏留下的偌大的一筆錢財傍身,就可以以弱質女流自立門戶,無拘無束,逍遙一生?


    真是荒謬!


    許氏說得口幹舌燥,杜蘅始終沒有反應,終也是意興闌珊。


    環兒便瞅準機會,挑了簾子進來:“老太太,白芨姑娘來請二小姐回去。”


    杜蘅乘機告辭了老太太出了門。


    許氏衝著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呸,見過狠的,沒見過這麽狠的!父母兄弟窮得要啃樹皮了,她獨個人守著山珍海味,也咽得下去?”


    杜芙輕輕歎了口氣,委婉地勸道:“二姐姐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若是真到山窮水盡了,她一定不會置之不理。可眼下,還沒到那個地步,靠她資助委實說不過去。”


    許氏眼睛一瞠:“家裏都已經要靠變賣典當度日了,這還不是山窮水盡,什麽叫山窮水盡?”


    杜芙垂了眸,沒再言語。


    前些日子許氏開了庫房,賣了幾件古董,不是得了一千多兩銀子嗎?


    按杜家眼前的處境,置辦年貨,綽綽有餘。


    她這分明是得壟望蜀。


    杜蘅又不是傻子,杜家到處都是她的耳目,許氏賣古董,哪可能瞞得了她?又怎麽會讓她算計了去!


    “典當?”老太太蹙起了眉:“你又賣東西了?”


    許氏心中一凜,暗悔失言,忙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今兒已是臘八了,眼瞅著就要過年了。可家裏的年節禮還沒備下,我查了一下帳冊,按往年的慣例,光是平昌侯府的節禮,就要二百兩。”


    人情本就是你來我往,平昌侯府送了多少過來,杜家就得回多少。


    柳氏這麽精明厲害的人,也不敢在人情上苛扣,落人口實。


    許氏就更不敢了。


    老太太一聽平昌侯府,心裏便不得勁:“二百兩這麽多?”


    “是啊,”許氏臉上顯出為難之色:“我正要跟老太太說這事呢。按說二小姐跟平昌侯府退了婚,兩家算是徹底撕破了臉,斷了來往。可大小姐畢竟還在夏家,又是個貴妾。咱們也不能把她的退路都給堵死了不是?所以,這節禮送不送,按什麽規格送,還要請老太太拿主意。”


    老太太一想,這事還真不好辦。沉吟了片刻,問:“夏家的節禮送了嗎?”


    “沒,”許氏答道:“往年都是小年前送。我尋思著,這些東西得提前準備。不然到了年前,越發的貴得離譜。”


    “那就先按往年的慣例先準備著,到時看夏家的節禮,再添減就是。”老太太想了個折衷的辦法。


    “那萬一,”許氏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問了:“夏家今年不送了呢?”


    平昌侯府現在是許太太當家,杜蘅令平昌侯府顏麵掃地,以許太太的尖刻,故意漏掉杜府的節禮,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夏家可以怠慢杜家,杜家卻萬萬沒有那個膽量還以顏色啊!


    杜荇的命運還在人家許太太的手裏捏著呢!


    老太太一想起這事,越發的心煩意亂,臉色就陰沉了下來:“那也得先備著,他們可以無情,咱們不能無義!”


    “是。”許氏鬆了口氣,總算把典當一事揭了過去。


    出了瑞草堂,紫蘇便衝白芨豎起了大挴指:“小丫頭,沒白疼你。”


    白芨瞅著杜蘅,嘻嘻直笑。


    杜蘅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你這丫頭,莫非魔障了不成?”


    “恭喜小姐。”白芨笑盈盈。


    杜蘅越發一頭霧水:“喜從何來?”


    白芨卻不肯說,隻道:“總之是喜事,小姐回去就知道了。”


    紫蘇福至心靈,忽地失聲嚷道:“哎呀,莫非是石少爺來了?”


    杜蘅瞬間滿麵緋紅,啐道:“胡說八道!”


    白芨掩了嘴,吃吃笑道:“還是紫蘇姐姐最聰明,一猜就著!”


    “快走快走!”紫蘇笑逐顏開,一個勁地催杜蘅快些走。


    杜蘅啼笑皆非,原本想要走快些,被她一催反而越發放慢了步子,板了臉斥道:“這大的雪,走那麽快做甚,也不怕我滑倒?”


    “咦,”紫蘇奇道:“雪再大,又落不到走廊上,哪能滑到你?”


    杜蘅語噎。


    白芨咯咯笑個不停。


    “咳~”


    白芨,紫蘇立刻止了笑,躬身福禮:“給石少爺請安。”


    石南從轉角處走了出來,含笑道:“我從山東給幾位帶了幾樣小玩意,放在白蘞那了。”


    “多謝石少爺!”紫蘇,白芨歡呼一聲,扔下杜蘅,兔子似的撒腿就跑,轉眼沒了蹤影。


    杜蘅瞠目,半晌才回過神,啐道:“奸商!”


    他好狡滑,居然拿幾件小禮物,就讓她貼身的丫頭全變了節!


    石南也不生氣,望著她笑得見牙不見眼。


    杜蘅被他笑得惱了,嗔道:“看什麽看,不認識了?”


    “是啊,”石南笑嘻嘻地衝她眨著眼睛,黑曜石的眼睛裏,閃著令人迷醉的光暈:“都說女大十八變,咱們這是多長時間沒見了?冷不丁見了,還真不敢認。”


    “呸,學會耍貧嘴了!”杜蘅心跳加速,紅暈漫上耳根。


    石南很認真地盯著她,道:“我說的是大實話,你不信,我有什麽辦法!”


    若說以前隻是個花骨朵,如今的她,更是枝頭搖曳,含苞欲放,清香怡人,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杜蘅不敢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怕以他百無禁忌的性子,說出更讓人臉紅心跳的話來,急急把話題岔開:“你,幾時回的京?”


    “昨天夜裏,應該是今日淩晨~”石南簡短的解釋:“太晚了,怕吵了你,所以沒來。”


    杜蘅無語。


    他又不是她什麽人,憑什麽一回京,立刻就要來見她?


    偏這話還不能回,他肯定能說出更驚世駭俗的話來,到時更尷尬。


    “聽說,你見過姓的蕭老頭子了?”石南猶豫了一下,問。


    杜蘅微愕,思考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嘴裏的“姓蕭的老頭子”是指穆王蕭乾。


    她不禁有些好氣又好笑:“什麽叫姓蕭的老頭子?且不說他軍功赫赫,為大齊立下汗馬功勞,就憑他的年紀足以當你我的祖輩,尊稱他一聲王爺,就不為過。”


    石南悶了好一會,才道:“他,沒有為難你吧?”


    “他與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好端端的為難我做什麽?”杜蘅反問。


    “哼!”石南煩躁地抓起欄杆上一團雪,攥在掌心:“若不是吃飽了撐的,幹嘛跑到金殿上,往你身上潑髒水?”


    “我的行為,在大多數人眼裏,的確驚世駭俗。”杜蘅神色坦然,淡淡道:“被批判是必然的,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能理解。”


    “不理解,也不能跳出來搞破壞吧?”石南悻悻地道:“人家平昌侯府都沒吱聲,他出的哪門子頭?”


    合著他的再三聲明,都是放屁?


    若真的當他是兒子,就該尊重他的選擇和意願,接納阿蘅。


    而不是乘他不備,跑去金殿上中傷阿蘅,敗壞她的名譽!


    幸得阿蘅是個堅強的,萬一有個閃失,他還有何麵目來見阿蘅?


    虧他成天把“認祖歸宗”掛在嘴上,做出來的事,分明就是堵他的後路,根本沒打算要他回去!


    “王爺一生耿直,仗義執言,又有什麽錯?”杜蘅反而覺得奇怪,狐疑地看他一眼。


    他平日灑脫不羈,率性而為,完全不在意世俗的眼光,為何對此事耿耿於懷?


    石南神情陰鬱:“他對別人怎樣我不管,跟你做對,就不行!”


    杜蘅笑了:“這話你可千萬別到外麵去說,沒的笑掉別人的大牙!以他老人家的威望,一根手指就能把我撚死。我哪配當他的對手?”


    “他這麽羞辱你,你真的不在乎?”石南幾分欣慰,又幾分懷疑。


    “日子是自己的,在乎也是過,不在乎也是過。”杜蘅淡淡道。


    也就是說,她其實還是在乎的。


    隻不過,不想為難自己,所以強顏歡笑罷了!


    石南偏過頭來看著她的側臉,疼惜似潮水般湧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呐喊著,想去擁抱她,嗬護她,安慰她,疼寵她。


    可一想到,帶給她那樣傷害的,正是自己的生父,便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敢動,心裏似墜了塊鏽鐵,沉重窒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素日嘻皮笑臉油嘴滑舌,杜蘅嫌他鬧騰,可這會子乍然安靜下來,杜蘅又覺得心裏怪怪的,不得勁。


    偏生兩人一起,她向來是被動的那個,這會子反過來安慰他,一時覺得無法啟齒。


    憋了半天,好容易鼓足了勇氣,哪知才說了一個字:“你……”


    石南恰在此時,也說話了:“那日在靜安寺……”


    杜蘅如釋重負,半是自嘲,半是安撫地笑道:“穆王爺是何等身份,豈會與小輩為難?我猜他大概是一時興起,想瞧瞧敢退侯府婚的女子,是副什麽尊榮?”


    石南恨恨地道:“我媳婦,他憑什麽去瞧?”


    他倒要看看,以後成了親,那老家夥拿什麽臉來見阿蘅?


    杜蘅隻好當做沒有聽到。


    “為老不尊!”石南難以釋懷,低聲咒罵。


    杜蘅見他氣得狠了,隻好哄他:“他都一把年紀了,又重病纏身,沒多少日子好活,何必跟他計較?”


    石南一呆,象被人突然打了一悶棍,瞪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老頭子成天說自己沒多少日子好活,他一直以為那是哄他回蕭家使的苦肉計,沒放在心上。


    可這句話從杜蘅嘴裏吐出來,卻是一個驚雷炸響,那樣的措手不及!


    杜蘅被他瞪得心裏發毛:“怎,怎麽啦?幹嘛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


    石南咽了咽口水,艱難地問:“他,還有多少時間?”


    這話沒頭沒尾的,虧得杜蘅竟聽懂了,想起前世蕭乾的結局,眼裏流露出幾分唏噓之色:“長則半年,短則數月。”


    轟,晴天霹靂!


    血色唰地一下自石南的臉上褪去,他雙膝發軟,往後退了一步,猛地一下靠在了欄杆上。


    半年,居然隻有半年!這怎麽可能?


    杜蘅唬了一跳,上前扶了他的臂,二指扣上他的腕脈:“你怎麽啦?”


    這家夥,該不是又仗著年輕,沒日沒夜不眠不休地飛奔回京吧?


    “沒事~”石南退了一步,突兀地笑出聲來:“嗬嗬,真諷刺~”


    “什麽意思?”杜蘅一頭霧水。


    “嗬嗬~”石南不答,扶著欄杆越笑越大聲,越笑越厲害,笑得幾乎喘不過氣,笑得眼角閃著淚花。


    他還以為,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跟他耗,跟他慢慢地算舊帳!


    誰知,這竟也成了奢望。


    杜蘅驚駭莫名,愣愣地看著行為幾近顛狂,笑得不能自抑的他。


    在心裏仔細地梳理了一下兩人的對話,赦然發現,他的反常,是從蕭乾開始。


    一個模糊的念頭從心裏升起,一閃而逝,快得來不及抓住。


    她靜靜地看著他,語速極緩,字字清晰地問:“你跟穆王,是什麽關係?”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毒妃狠絕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溪明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溪明月並收藏毒妃狠絕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