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心生慍怒,不動聲色中散發著一絲凜然之氣。


    石南說了幾句,察覺到不對勁,猛然收聲,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問:“呃,生氣啦?”


    杜蘅神色淡淡的,語言簡潔,帶著幾分疏離:“沒。”


    石南自幼飄零,察言觀色最是擅長,阿蘅又是他心上人,豈會看不出她前後態度的變化?


    微愕之後,誠懇地道:“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不過是擔心你以後受她連累。畢竟她來曆身份人品心性都不明,宮中又不比別處,稍有行差踏錯,就是滅頂之災。她若是個知道感恩的,也許就眼睛一閉自個擔了。萬一是個包藏禍心的,豈不是連你也一起陷進去?轢”


    他不敢直接指出,杜蘅想在宮裏培植自己的力量——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彼此心照即可。


    事實上,這種辦法在他眼裏,很是拙劣。


    且不說,黃雨其人是否可靠,以及入了宮是否一定很得寵——用些手段,送她上高位,也不是什麽難事暨。


    就算她進了宮,得了寵;宮裏有皇後,有梅妃,瑾妃……她們都育有皇子,且都已成年。


    而皇上已近耳順之年,能否再育子嗣是未知之數;就算僥幸懷上,能否是皇子還是未知之數;就算生下皇子,能否順利成人,依然是未知之數;就算順利成人,上頭有幾個強有力的哥哥壓著,能否熬出頭,更是未知之數……


    可以預見,黃雨既無實力雄厚的娘家可靠,又無強有力的子嗣傍身,就算得了寵,也不過是鏡花水月,表麵風光。


    與其拚著這麽多的變數,費盡心思扶黃雨上位,倒不如在皇後和梅妃之間,選一個做自己的靠山。


    他沒有指責她計劃的漏洞百出,隻是心疼:她一個深閨中的弱質女子,若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又怎會異想天開,想出這種方式來自保?


    杜蘅聽得說得懇切,麵上的冰凝之色稍稍緩解。


    可他已呈明了厲害,若是她還堅持己見,就勢必要跟他解釋一堆。可有些東西,偏又是沒辦法說出口的。


    杜蘅便覺得有些頭疼,越發懊惱不該貪方便,把計劃透露給他。寧可自己多費些心神,從長計議,慢慢籌謀了。


    石南見她不吭聲,索性道:“你若是一定要這麽做,不如另挑一個人選?天下長得美貌,又出身良好的女子多得是。稍用些手段,不愁她不聽話。”


    既然她認定隻有這樣做了才能安心,何妨順了她的心意?


    反正有他在一旁盯著,大不了等捅出婁子來,幫她收拾了也就是了。


    杜蘅聽得直冒冷汗,隻得含糊道:“不著急,等聶先生回來再說。”


    石南是個人精,立刻便聽出她的意思,竟是非黃雨不可了。


    若是黃雨與她交情匪淺,亦或是與顧家頗有淵源勉強還說得過去。


    兩個人明明素不相識,不然阿蘅不會派聶宇平千裏迢迢趕赴邯鄲去調查。


    而她,又不是個莽撞輕率之人,相反她心思縝密,習慣謀定而後動。


    為何在這件事上,明知不可為,仍然如此執著?


    他起了疑,卻知道她的性子,若是打算說的,必然會解釋,既然不提,定是不想讓他知道。


    他對她掏心掏肺,而她卻總是防著自己,兩人間始終隔著一層紗。


    這讓他感到氣惱又無可奈何,知道這急也急不來,靠嘴裏說也不管用,唯有用行動讓她卸下心房。


    想到這裏,已做了決定:“你把她給我好了。”


    杜蘅表情不變,眼神卻終究有幾分怪異,想了想,婉言道:“抱歉,黃姑娘雖客居於此,與我隻是萍水相逢,這事卻不能代她做主。不如,你直接去問她?”


    石南愣了一下,道:“你不是想查她的底細……”


    話未完,已經回過味來,俊顏一沉:“你什麽意思?”


    他一開口,杜蘅便知自己會錯了意,瞬間漲紅了麵孔,顯得十分困窘。


    石南怒氣勃發,猛地站起來,抬腳就走:“要不要我現在就去問她?”


    杜蘅心裏著急,猛一下揪住了他的袖子:“不要!”


    石南偏了頭看她,咄咄逼人:“為什麽不去?”


    “對不起~”杜蘅低頭道歉。


    “對不起什麽?”他餘怒未息。


    杜蘅嘴角翕動,一堆話亂糟糟的堵在喉嚨口,囁嚅了半天,依舊隻得三個字:“對不起~”


    石南瞪她:“對不起就夠了?”


    杜蘅滿麵緋紅,眼中滿滿全是心虛和求恕:“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就沒有別的了?”石南無奈。


    杜蘅很是無措,雙手死命絞著衣擺。


    “別絞了,再絞這件衣裳可就毀了~”石南歎氣,把她的衣擺從纖指裏解救出來,順勢握住了她的手。


    溫軟細滑的手指,柔若無骨,透著點微微的濕意——可見,方才受驚非小。


    他有些心疼,又有幾分得意,忍不住與她十指相扣。


    掌心互貼的瞬間,心髒漏跳了一拍,模模糊糊地想:她的手真小,真軟,真香,真舒服……


    杜蘅心一顫,並不習慣如此親昵,下意識就想掙脫,可一想到他方才的怒意,又有些不敢。


    這麽猶豫了一秒,已錯過了最佳的時機,再要掙脫,已被他扣住了,若是強行掙脫,又容易令他羞窘成怒。


    隻得轉頭望著窗外,掩耳盜鈴地當這件事沒有發生。


    她如此柔順,已令石南心花怒放,哪會計較其他?


    含了笑,輕聲道:“邯鄲距此何止千裏?等聶宇平回來,最遲也得年後。不如把人交給我,不出三天,就算她小時候曾偷了一根針,也保證給你查得出來。”


    “你可別對她用刑,”杜蘅一驚,忙道:“這事非得要她心甘情願不可,若是存了丁點恨意,都不成。”


    “這還用你教,你當我傻子呢?”石南不滿地轉頭。


    恰好她不放心,轉過頭來看他。


    電光火石之間,感覺他溫熱柔軟的唇角輕輕地唰過她**的耳垂。


    石南還未反應過來,杜蘅已象安了彈簧一樣,倉惶地跳起來,逃了出去。


    “阿蘅!”他吃了一驚,忙站起來:“發生什麽事?”


    前麵就是窗戶,杜蘅退無可退,羞窘至極,隻好死命地垂著頭,可怕的紅暈從雙頰直漫到頸間,整個人快成一尾煮熟的大蝦了。


    石南很快反應過來,笑意止不住地從眼底湧出,漫到嘴角,綻放到臉上的每一個角落。


    不過是若有似無的輕輕一碰,已令她如此窘迫,顯見得心裏對他並非全無感覺。


    得意驕傲之餘,又覺得這樣的她與平日冷靜恬淡,萬事坦然的樣子大異其趣,可愛百倍。


    當即心癢難耐,恨不能欺上去,將她鎖在懷中狠狠憐愛。


    可理智卻在提醒他,那是個很羞窘的小家夥,惹急了把他轟出去事小,萬一斷絕來往,那就得不償失了。


    收束了心神,把注意力轉開:“若查出沒有問題,你打算怎麽處置她?”


    杜蘅伸手扶了窗框,慢慢把情緒穩定下來:“你能不能幫她弄到一份新戶籍?”


    “光有戶籍怕是還不夠,”石南聞弦歌知雅意,不止立刻明了她的意思,還幫她出主意:“最好是挑戶好人家,給她一個全新的身份背景。我瞧著,她談吐不俗,舉止斯文,應該是念過私塾的。琴棋書畫這塊,應該略有涉獵。到時請個好的繡娘教她針線,再請個教養嬤嬤,教她些禮儀規矩就成。”


    猶豫了一下,才問:“你看要不要再從教坊裏請個師傅,教她些歌舞或器樂之類的?”


    杜蘅忙道:“我瞧著,黃姑娘女紅頗有些功底,身上的衣裳都是自己親手所製,圖案也別具匠心,看來畫畫是有些功底的。至於音律,我曾與她閑聊,知道她學過吹簫,並不精擅。”


    一般而言,女子學音律,都會首選琴。


    但是,一來,好琴難求,價格更是不菲;二來,彈得好的琴師難覓,聘金更高,普通家庭根本負擔不起。第三,學琴不止枯燥,而且艱辛,學會容易,學精難。


    官宦富家小姐習琴多半是附庸風雅博名聲,為擇偶增加一個籌碼,因此很難堅持下去,絕大多數會半途而廢。


    她冷眼旁觀,黃雨不缺靈性,亦不缺堅忍之心性,棄琴而習簫,多半是家貧,無力負擔。


    “至於歌舞,”杜蘅沉吟片刻,道:“今上並不是個沉溺女色之人,僅憑美貌,若無一技之長怕也難以吸引到他的注意力。可歌舞要講天份,不是憑練習就成。這個,等以後有了新的身份,與她商量後,再做決定的好。現在就談這些,言之過早。”


    若隻是做個普通的教坊歌姬,舞妓那自然沒問題。


    但要想令九五之尊注目,在一眾嬪妃中脫穎而出,那就非得出類拔粹才行。


    “那好~”石南點頭,默了一下,又道:“夜長夢多,她在你身邊多一日,總是多一分風險。早點把人移出去為好。”


    “就這樣讓你帶走,怕是不妥。”杜蘅想了想,道:“我今晚跟她談談,好生安撫了她的情緒,明日你再來接人,可好?”


    “你打算怎麽跟她解釋?”石南含笑看她。


    杜蘅微怔。


    她還真沒想到這一點,一時不覺有些頭疼。


    “不如這樣,”石南笑著提議:“你什麽也別跟她說,明日帶她出門,就說去大佛寺賞梅。餘下的事,我自有安排。”


    “你打算做什麽?”杜蘅有些不放心。


    “到時自然知道。”石南瞅著她嗬嗬笑,卻不肯明說。


    “那好吧。”杜蘅無法,隻得同意。


    石南遂告辭出門:“明日大佛寺,不見不散。”


    出了杜府,石南臉上笑容立刻隱去,冷聲吩咐:“去,把蕭昆那***才,給小爺帶來!”


    說完,徑自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魅影嗆了一下,差點從樹上掉下來。


    蕭昆是什麽人?追隨蕭老爺子半生戎馬,死在他手下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終身未娶,數十年如一日,不離老爺子左右。


    別說是他,就是皇上親自自開口,也不見得請得動人。


    可是,少爺連“***才”都罵出來了,可見是動了真怒。


    魅影歎了口氣,隻得自認倒黴,乖乖去穆王府請人。


    他已做好辦事不力,回去被石南懲戒的準備,才硬著頭皮進門,不料才一開口:“蕭大人,少爺請你去閱微堂……”


    蕭昆一聽是石南有請,居然問都沒再問,二話不說:“走!”


    魅影驚得三魂去了二魄,半晌才反應過來,急急跟了上去。


    石南一見蕭昆,二話不說,上前就是一腳,將他踹翻在地,罵道:“***才!你還有臉來!”


    而讓魅影吐血的是,蕭昆不止不躲閃,不反抗,竟然撲通跪倒在地。


    這個素以剛強,鐵麵,冷血著稱的忠仆,伏在地上號啕大哭:“少爺,你救救王爺吧!”


    ps:倒黴催的,不曉得哪個兔崽子,木事拉了老子家裏的電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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