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表情嚴肅,頗有幾分端凝之色。


    白蘞幾個聽著有理,臉上便露出幾分畏懼和羞愧,心裏已生了退意。


    白蘞把湊的唁金攏到一處,交到白前手中,委婉道:“是我的錯,大夥都去了,小姐跟前隻剩紫蘇姐姐一個,怕是不方便……”


    白前氣得小臉煞白,截了她的話道:“不用說了,幾位姐姐的好意心領了。我原也沒臉因家事勞動各位姐妹,誤了小姐的事,更不敢拿小姐的身子做賭注。隻是我是個女子,家裏還有老子兄弟,停靈多久何時上山卻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且,我雖比不得姐姐見多識廣,可也沒聽說,有哪家娘死了不停靈,直接抬上山的。”


    說完,銀子也不要,扭身就往外走膈。


    紫蘇又氣又急,追出去喝道:“我這也是替你著想,你咋不識好人心呢?”


    白前隻當沒有聽見,低了頭往外疾走。


    許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急得直冒汗脂。


    正鬧著呢,隻見二門的小廝飛奔著進來報信:“燕王殿下來了!”


    幾個丫頭唬了一跳,也不鬧了。


    紫蘇問:“燕王為做什麽,可有說?”


    “不知道~”小廝跑得滿頭大汗:“突然就來了,在藥熏房裏研究了半天,抓了付強哥問東問西,又說有事要問二小姐。”


    紫蘇心裏咚咚直跳,急匆匆回屋去稟杜蘅。


    白前猶豫了一下,叫了許遙過來,塞了一包碎銀給他:“二哥,你先回去支應著,等小姐這裏事了了,我再回家。停靈的事,你跟爹和大哥商量著,也別太長,最多三天就上山罷。”


    她雖年紀最小又是個女子,但一則素來聰慧機靈,二則她是杜蘅貼身的丫頭。許家二個兄弟也是因了她才謀了份好差事,又因為她時常送些銀子回家,家境漸漸有了起色,是以說起話來,就是許父也不敢不當回事。


    許遙不敢多言,唯唯訥訥地去了。


    這邊紫蘇幾個緊趕慢趕地服侍著杜蘅換了衣裳,正梳著頭呢,那邊南宮宸已到了院中。


    紫蘇隻好出去,請他到花廳坐了,又親自沏了茶上來,杜蘅這才進來,屈膝下去:“給燕王請安。”


    南宮宸擺了擺手:“虛禮免了,坐吧。”


    “謝王爺賜座。”杜蘅也不問他來意,側身坐了,一如既往地安靜從容。


    南宮宸一顆紛繁複雜的心,刹時便寧靜下來。


    似乎再大的麻煩,亦能迎刃而解。


    美麗的幽瞳裏微光一閃,略帶著幾分嘲弄之意:“二小姐果然沉得住氣。”


    “恕我愚魯,不知王爺是何意思?”杜蘅不急不慌,淡淡反問。


    南宮宸冷哼一聲,眸光犀利,象是要把她的心剖開一樣:“二小姐何必揣著明白裝湖塗?本王且問你,無緣無故,杜府何以院中遍灑石灰,前後皆設熏藥房,所有人等出入必得藥熏?”


    這段時間,他派了人對杜蘅明查暗訪,又在杜府周邊設了暗樁,想要查點蛛絲馬跡。查來查去,沒查到可疑之處,反而發現蕭絕經常出入杜府內院後宅,與她過從甚密。


    再後來,便發現端午未至,杜府上下不論老幼已提前佩了香囊,立夏之後更是院中四處灑石灰,前後門皆設了藥熏房,府裏上自杜謙下到小廝婆子,出入皆要艾葉,蒼術,白芷等藥熏一遍。


    偏最近時有大臣因風寒請假不朝,且有越演越烈的趨勢。太醫院空前忙碌,前幾天肅親王府一名小妾患病,差人拿了肅親王的貼子來太醫院請人,結果因太醫院傾巢而出,硬生生讓管家等了幾個時辰……最終,那名小妾沒能挨過去,歿了。


    肅親王大發雷霆,把鍾翰林叫去,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是個心思靈敏之人,既動了疑,自然要去臨安府查看死亡登記名錄。


    及到出了門,到了禦街之上,卻鬼使神差地拐了彎,等到他回過神來,人已坐到了楊柳院的花廳裏……


    到底為何要來,連自己也說不清楚。


    “哦~”杜蘅神情自若,漫聲道:“入夏以來,鶴年堂病人激增,且家中老幼眾多,現在又是春夏之交,為防患未然,做了些措施罷了。卻不知觸犯了大齊哪條律例?”


    南宮宸臉色沉了下來,語氣十分失望:“本王以為,至少你是個與眾不同的,還懂得憐恤百姓疾苦,卻原來也是個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


    杜蘅目光冷凝,不閃不避,靜靜與他對視:“我本是個閨閣


    女子,所求的,唯闔家平安,一生順遂而已。百姓疾苦,自有朝中百官憂心,他人瓦上是否有霜,又與我何幹?”


    “哼!”南宮宸冷笑一聲:“你就這麽有把握,能護得一家周全?”


    “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杜蘅淡淡道。


    南宮宸被窒了一窒,恨恨道:“這裏沒有外人,你且跟本王說句實話。你如此大費周章,可是擔心京裏有……時疫?”


    他雖有些準備,但說到最後二字時,仍禁不住停頓了片刻,音量瞬間低了下去。


    杜蘅笑了:“王爺,既是懷疑有時疫流行,便該在第一時間去順天府或太醫院查證,卻跑來質問我一個弱質女流,不覺本末倒置了嗎?”


    她言笑宴宴,然而話裏究竟有幾分是委屈,幾分是奚落,卻頗耐人尋味了。


    南宮宸騰地一下臉紅到脖子根,拍桌怒道:“時疫二字,豈可妄提?”


    他含怒質問,音量便沒控製,白前幾個在走廊外伺著,聽得一清二楚。


    登時個個倒抽一口冷氣,這才明白杜蘅這些日子為何如臨大敵,大費周章地立了這許多規矩。


    原以為她是立威,現在才明白是自己想差了。


    白前再想到之前紫蘇看似冷漠無情的交待,實則是出於愛護之心,反被自己一頓奚落,麵上火燒火燎。


    想著家裏尚停著母親的屍身,親朋戚友集中在一塊,哭靈吊唁,這萬一再過了病回去,後果不堪設想!


    她激靈靈打個寒顫,再也坐不住,尋了白蘞,低聲央道:“姐姐,我得回去一趟,小姐麵前煩你替我告個假。”


    白蘞哪裏敢留她,塞了幾包藥到她手裏:“茲事體大,切勿聲張,萬事小心。”白前點頭:“我省得。”匆匆離去。


    杜蘅冷笑一聲,目光冰冷無情:“王爺乃天家血脈,尚且不敢妄言。我不過是區區民女,又豈敢擔這妖言惑眾,擾亂民心之罪?”


    南宮宸被噎得啞口無言。


    杜蘅端起茶杯,似笑非笑地道:“王爺想必還有很多事忙,我就不留您了。”


    “殿下,請。”紫蘇恭敬地挑起了簾子。


    南宮宸瞪了她半天,悻悻然拂袖而去。


    到了臨安府衙,府君韓宗庭正收拾了東西,欲剩了官轎回府,突然聽得長隨羊柯跌跌撞撞地跑來:“老爺,燕王殿下來了。”


    “燕王殿下?這個時辰,他來做什麽?”韓宗庭唬了一跳,猜不出他的來意,急得一腦門子汗。


    “這個,殿下沒有說。”羊柯眨巴著眼睛,一臉茫然。


    “沒用的東西!”朝宗庭也沒法,斥了他一句,正了正衣冠,拔腿就往前麵跑。


    卻在院子裏迎麵遇上麵色陰沉的南宮宸,一揖下去:“不知殿下駕臨,恕臣未曾遠迎。”


    南宮宸也不與他廢話,劈頭就要看死亡登記冊,不止要今年的,還往五年之內同期的。


    朝宗庭滿心疑惑,卻又不敢問,恭恭敬敬地將他迎進正衙,命師爺把冊子取來,一邊不著痕跡地探問他的來意。


    南宮宸根本不搭理他,一雙鷹似的利眼隻盯著門口。


    朝宗庭越發心中惶恐,汗水爭先恐後冒出來,不停地抬袖擦拭。


    幸得師爺很快捧了一大堆冊子,翻開來一一攤在桌上。


    南宮宸站在桌邊隨手翻閱,發現自三月二十幾號始,便陸續有人死亡,隻是初時每日隻十餘人,且多是老人孩子,並不顯山露水。


    立夏之後,死亡人數開始聚增,且大多集中在城東和城西賤民集中之地。


    至昨日四月十三,是最近一天,四城皆有死亡,總數已達八十二人,猶以西城為最,一日之內竟有三十餘人暴病,且有青壯,有幾例是前些日子,戶中已報死亡的人家……


    再翻看往年,同期一月死亡人數尚不足如今一日之多!


    朝宗庭立在南宮宸的身側,瞄到這些數據,看著南宮宸越來越陰鷙冰冷的眼神,冷汗浸透了厚厚的官衣。


    他貴為府尹,掌臨安的治安與政務,還握有承接地方訴狀的資格,相當於一個小刑部。


    說是日理萬機也不為過,臨安府裏每天死了多少人,這種小事哪裏會一一照管得到?


    然而,平日裏自然無人指責,若是京裏發生時疫,他身為臨安府的最高行政長官,卻未能及時發現,上達天聽,卻是嚴重的失職!


    br>倘若被禦史參上一本,就要淪為朝廷安撫民心的替罪羊,被送上祭台,以平民憤!


    腦子裏轟地一響,麵色慘白如紙!


    “朝宗庭,你辦的好差!”南宮宸卻無暇與他計較,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韓宗庭雙膝一軟,驀地跌坐在地上。


    “大人,”師爺瞧他這般模樣,急急湊過來看了一遍,腦子裏也是嗡嗡亂響,驚得麵無人色:“莫不是,莫不是生了時疫?”


    他想的,卻不是東翁大禍臨頭麵臨削官丟爵的危險,卻是前幾天一個朋友得了急病,跑去探望,還拉著他的手說了好一會子閑話,搞不好已染病在身……


    他活了五十多歲,時疫的厲害如何不曉得?


    一旦染上,泰半難以活命,登時也顧不得安慰萬念俱灰的東翁,掉頭就往藥鋪跑:“大人,我,我有急事……”


    南宮宸從臨安府衙出來,知道疫症已是事實,略一思索,打發陳泰去請鍾翰林,自己直接奔了皇宮,遞牌子稱有急事請見太康帝。


    太康帝知他性子沉穩,若無大事發生,斷不至趕在宮門要下鑰的時間求見。


    是以,立即召見了他。


    等南宮宸進到禦書房麵見太康帝,呈明厲害,鍾翰林也匆匆趕到了。


    “翰林,燕王所說是否屬實?”太康帝未置可否,把目光轉向鍾翰林。


    鍾翰林緩緩點頭:“燕王所慮,並並非無憑無據。如今四城之中,染上時疫之人越來越多,且有越演越烈之勢。”


    “出了這等大事,為何不及時上報?”太康帝眼中寒芒大盛。


    南宮宸當即跪地,稱:“兒臣失察,請父皇責罰。”


    鍾翰林苦笑:“怪臣,臣因老邁,這幾年已不大出診,太醫院之事也甚少管理。是以消息閉塞,耳目不靈。下麵之人,多半是想求穩妥,不敢妄言。”


    古時愚昧,認為是朝政不靖,吏治不明,皇帝昏聵,才會至老天震怒,降下災禍。


    太康帝自然也明白,沉吟片刻,問:“到什麽程度了?”


    南宮宸不敢隱瞞,把今日去見朝宗庭,查閱臨安府死亡名冊一事,俱實以告。


    聽說一日所歿人數,已超往年一月之多,太康帝麵色凝重,沉吟片刻,問:“依翰林之見,應如何應對?”


    “兒臣以為,當務之急是請父皇暫時出京,往承德行宮小住數月,待疫情平息後再返回京師。”南宮宸道。


    “胡說!”太康帝大怒,拍桌高喝:“京城危殆,朕即為一國之君,理應坐鎮京師,與百姓群臣共禦災禍,豈可貪生怕死,一走了之?”


    鍾翰林跪地道:“殿下所言極是,聖上乃九五之尊,身係萬民之福。切不可逞一時血氣之勇,當為百姓群臣,保重龍體為要。”


    南宮宸語氣真摯,言詞懇切地道:“父皇若是信得過兒臣,就把督管時疫的差使交予兒臣辦理!兒臣願意一力承擔所有後果!”


    太康帝目光如炬,雙目灼灼地盯著他:“你難道就不怕死?”


    “悍不畏死的,是莽夫。”南宮宸泰然自若:“兒臣自然也怕死,然死有重於泰山,亦有輕如鴻毛。倘若能為父皇分憂,為百姓謀福趾,替朝廷出力,便是死了又有何憾?況且,時疫重在預防,隻要小心謹慎,未必一定會死。”


    鍾翰林連連點頭:“皇上放心,時疫聽起來雖然可怕,但隻需方法得宜,及早預防,是完全可以控製得了的。”太康帝蹙眉:“既是如此,朕為何要遠避承德?”


    “是為確保萬無一失。”


    “不用說了,朕不走。”太康帝一揮手。


    鍾翰林無法,隻得把自己知道的防疫病的方子,洋洋灑灑寫了幾大張,又列了幾十條注意事項。


    這中間,太康帝連下了幾道口喻,急召幾位閣輔並輔政王爺夤夜入宮議事。


    第二日早朝,便宣布了京師疫病之事,南宮宸為首,南宮庭,南宮康,和磊等為輔,五軍步兵衙門協同臨安府,共同督管。


    皇上當庭下了罪己詔,同時宣布,京師內九門,外八門集體封閉,戌時起宵禁,各大街道遍灑石灰;


    有人染病,立刻上報府衙,當場隔離,圈禁起來;


    不論貧富貴賤,一旦確定為疫病而歿,屍體都不得擅自處理,需送往分設在內外城的殮葬處,統一焚燒後再行掩埋;棺木,一部份由朝廷拔款,另一部份則由鄉紳富


    戶,勳貴之家捐資募集;


    朝廷重金招募了人手,專門負責焚燒掩埋屍體;


    又在四城多處設了粥廠和藥局,免費施粥贈藥;


    大相國寺還自發勘刻了許多防疫的小冊子,置於大殿之前任人取用,教百姓一些防疫的知識……


    當然,這都是後話。


    自四月十四始,一場如火如荼的防疫戰,就在臨安城裏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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