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側青山連綿起伏,刺目的陽光照下來,對麵山穀是一片耀眼的白,山風一吹,樹影婆挲著,發出嘩嘩地聲響,整座山都閃著燦爛的金光。


    墳頭上幹幹淨淨的,連一根雜草都沒有,墳邊的草地修剪得整整齊齊,看得出來經常有人來打掃整理。


    杜蘅的心裏略為好過了些,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娘,阿蘅看你來了。”


    微風拂過,兩旁的翠柏發出簌簌的輕響,仿佛顧氏溫柔地低語。


    杜蘅便紅了眼眶攴。


    顧氏身體孱弱,絕大部份時間躺在**,就算不臥床的日子,也是拿喝藥當吃飯一樣,極少有帶她出去遊玩的時候。


    是以,此刻回憶起顧氏,竟然很是模糊,隻記得她身上淡淡的藥香。


    “娘,女兒不孝,沒能常來看娘。娘素來膽小,一個人住在這裏是不是很害怕……”她囁囁低聲,兩行清淚自頰邊緩緩滑下逍。


    “阿蘅,你別太傷心了~”蕭絕心疼不已,遞了條帕子過去。


    杜蘅沒有動,也沒有吭聲,目光卻變得銳利如刀鋒。


    心中默念:娘,您看到了嗎?柳氏已經被人趕到了陰曹地府;張媽,趙媽那幾個為虎作倀的老殺才,也通通被我打入了地獄。接下來,就輪到杜荇和杜葒這對賤人!


    您再忍耐一段時間,等我報完了咱們顧家和寶兒的血海深仇,就會去地下陪您……


    “夫人,”蕭絕一瞧不是事,忙跪下去,恭敬地磕了幾個響頭:“我是顧老爺子從街上揀回來,住在善堂裏的小石頭,您還記得吧?”


    杜蘅一聽,顧不得傷心,怔住:“你跟我娘很熟嗎?”


    蕭絕橫她一眼:“我經常給夫人跑腿,差不多每個月都要往上房跑一兩次,您大小姐不會一點印象也沒有吧?”


    杜蘅訕訕地笑,含糊地道:“隻見過一二回~”


    她那時年紀又小,性子又懦弱,哪裏會注意到一個住在自家善堂裏的小廝?況且,他又不是常住在內院,隻有事時來跑一趟。


    蕭絕知她甚深,一看就知道她在說謊,歎了口氣:“也對,你那時還掛著兩管鼻涕,哪裏知道我這種英俊美少年的好?”


    紫蘇在一旁,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給他這一攪和,原本的哀傷不翼而飛,氣氛變得輕鬆了不少。


    杜蘅一拳捶過去:“你才兩管鼻涕呢!我那時,已經每天跟著祖父認草藥好不好?”


    蕭絕“啊”地一聲慘叫:“夫人,大小姐又欺侮我!您得好好說說她,不然我怕成了親之後天天被她打!”


    杜蘅瞠目,愣了一會才失聲嚷道:“蕭絕!當著娘的麵,你胡說什麽呢?”


    蕭絕正色道:“我可沒有胡說!我今天來,除了來祭拜夫人之外,還有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求夫人把阿蘅給我的!”


    不等杜蘅反應過來,對著墳頭恭敬地磕了幾個頭,道:“夫人,您放心把阿蘅交著我。我蕭絕今生隻娶阿蘅一人,必會一生一世待她好。若違此誓……”


    “你還說!”杜蘅駭然,撲過去掩他的嘴。


    蕭絕拉了她的手,一雙幽亮如晨的眼睛定定地凝視著她,眼底隱隱透著幾分失望和傷心:“到了現在,你還不信我?”


    杜蘅心頭微顫,輕輕掙脫了他:“不早了,該回去了。”


    “阿蘅!”蕭絕很不甘心,提高了聲音:“你究竟打算逃避到什麽時候?”


    杜蘅不語,低了頭匆匆往山下走。


    “小姐~”紫蘇不忍,低聲道:“七爺還在墳前跪著呢。”


    杜蘅咬緊了唇瓣,蓄了許久的淚,撲簌簌地落下來。


    她不是木頭,豈會分不出真心和假意?


    隻是,她不過是縷含怨而生,為複仇而來的地獄冤魂,誰知道哪一刻就會被拘回去?又有什麽資格輕許諾言,伴他一生呢?


    既然注定了此生孤苦,放手,才是她唯一可以為他做的吧?


    紫蘇哪裏知道她心裏百轉千回的念頭,很是替蕭絕抱不平:“小姐,我真搞不懂你誒!這一年來,七爺待你如何,你應該清楚。為什麽就不肯給他一個機會呢?不是我說,象七爺……”


    “別說了~”杜蘅提高了音量。


    紫蘇縮了縮肩,勇敢地道:“我知道小姐生氣,可這些話在我心裏憋了很久,不吐不快!七爺對你有情有義,連我們在一邊看著都感動得不得了,怎麽小姐的心腸就這麽硬呢?您還想要七爺怎麽做?”


    忽地倒抽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該不會,小姐心裏還惦記著那個王八蛋吧?不行!我絕不會答應!就憑他對小姐做得那些人神共憤,豬狗不如的事……”


    杜蘅忽地瞥到她身後有人影晃動,渾身寒毛倒豎:“紫蘇!”


    紫蘇意識到不對,猛地轉身,見了蕭絕,嚇得臉都變了形。


    “說說看,小爺怎麽豬狗不如了?”蕭絕則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紫蘇閉緊了嘴巴,一個字也不敢吭。


    “不是~”杜蘅心髒怦怦狂跳,勉強擠了個笑容出來:“我們說的不是你。”


    “那是誰?”蕭絕順口一問。


    “沒什麽~”杜蘅趕緊把話題岔開:“你剛才說,小時候是住在善堂的,住了幾年?”


    “有問題嗎?”蕭絕看她一眼。


    “那,”杜蘅連比帶劃地道:“你有沒有見過一個胖和尚?我記得他在善堂裏住了三年,又高又胖,皮膚很白,笑起來頰邊兩個酒窩,很象彌勒佛的樣子……”


    “你說玄譚法師?”蕭絕截斷她。


    “對對對!”杜蘅連連點頭:“就是玄譚,你還記得他?”


    “記得!”蕭絕提起他就忍不住咬牙:“小時候可沒少被他折騰過,怎會不記得?這家夥變成灰,小爺都認得他!”


    杜蘅忍不住欣喜:“他現在在哪,你知道嗎?”


    蕭絕微怔:“問這做什麽?”


    杜蘅含糊道:“就是突然想起來,他當年跟外祖關係十分親厚。想找他聊聊天,說說外祖當年的事情。”


    蕭絕點頭:“這家夥行蹤飄乎,居無定所的,誰曉得他現在是在哪個犄角旮旯裏蹲著數蚤子呢,還是曝屍荒野,去了西天呢?”


    “這麽說,完全沒辦法找了?”杜蘅眼裏閃過一絲失望。


    “不過呢,”蕭絕又道:“十二月初八是釋迦牟尼佛成道日,大相國寺每年都會舉辦法會。不出意外,他基本都會參加。”


    也就是說,最快也要等半年。


    “哦~”杜蘅輕應一聲。


    “你很急?”蕭絕聽她語氣頗低落,不禁瞥她一眼。


    “也,不算很急。就是有些事,想問個明白。”杜蘅老老實實地道。


    “什麽事?”蕭絕饒有興致:“我跟他住在一個院裏三年,說不定知道呢。”


    “對哦,居然忘了這個碴。”杜蘅一敲腦袋,懊惱地道:“不找你,卻去找不知所蹤的玄譚!這不是放著灶王拜山神——舍近求遠嘛!”


    蕭絕啼笑皆非:“想清楚再說話,你見過小爺這麽帥的山神嗎?”


    “你記不記得,玄譚最後一次來我們家,帶了個很漂亮的小徒弟?”杜蘅望著他,烏黑的眸子似秋水洗過的藍天,亮得驚人


    蕭絕一愣,隨即皺起眉頭:“喂!你尊重我一下好不好?還有,那小子男生女象,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哪裏好看了?再說了,男人用漂亮這個詞,不覺得太娘了嗎?”


    杜蘅不理他的碎碎念,興奮地道:“也就是說,你記得他啦?”


    蕭絕恨恨道:“這小子長成這樣,還時不時地到你眼前晃一下,想忘記可不容易!”


    杜蘅大喜,幾乎撲過去:“是不是慧智?是不是?”


    這下,換蕭絕愣住:“你們認識?”


    “嗯!”杜蘅喜上眉梢,喜滋滋地宣布:“他是我師傅。”


    “等一下!”蕭絕大驚失色,驀地拔高了音量,吼得地動天搖:“你居然拜他為師?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杜蘅愕然:“我拜師,幹嘛要告訴你?”


    蕭絕氣得頭頂冒煙:“啊啊啊啊!他憑什麽啊?小禿驢除了多念了幾本佛經,有哪門功夫拿得出手!小爺都沒收徒,他憑什麽收!收的還是小爺的媳婦,吃了豹子膽了!”


    他捏著拳頭,憤怒地轉著圈:“他在哪?小爺得讓他將你逐出師門!不不不,還是你直接跟他脫離師徒關係更快一些。對,就這麽說定了!以後再不許跟人說是那禿驢的徒弟!不然,我可是要翻臉了!”


    杜蘅啼笑皆非:“這跟你有什麽關係?你這不是胡攪蠻纏嗎?”


    “怎麽沒關係?”蕭絕眼睛一瞪:“以後成了親,小爺不是得跟著你叫那手下敗將做師傅,平白矮了他一輩?不行!絕對不可以!”


    紫蘇捂著嘴,吃吃笑個不停。


    很想告訴他,其實自個也是慧智的徒弟。不知道他聽了這個消息,臉上會是什麽表情?


    杜蘅飛紅了臉:“不要臉,誰說要嫁你?”


    蕭絕懶得跟她討論這麽弱智的問題,拉著她下山:“走,找慧智那禿驢算帳去!”


    “等等,”杜蘅被他拖得踉蹌了幾步,越想越覺得不對頭:“我問過師傅……”


    “什麽師傅!叫禿驢!”蕭絕立刻暴跳如雷。


    “呃~”杜蘅很明智地繞開他的抽風點,從善如流:“我問過慧智,他說不認識你誒。”


    可聽蕭絕的口氣,兩人不止是認識,彼此的關係還應該是相當熟撚的!


    “這小子居然說不認識我?”蕭絕訝然,腳下一頓。


    這可不象那小子的為人!


    “你確定他是真的慧智?”


    “如假包換!”都已經認識了兩世,怎麽可能錯認!


    “這就奇怪了~”蕭絕低喃:“認識這麽長時間,小爺還沒見他撒過謊呢!”


    杜蘅忽地想起一事,“啊”地一聲低嚷,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奇怪:“呃,我想,我知道為什麽了。”


    蕭絕挑眉:“哦?”


    “他好象得過一場大病,以前的事全都忘光了。”杜蘅窘得一臉通紅:“現在能記得的,全是他的師傅了然大師和師兄慧能講給他聽的。”


    “有這種事,我怎麽沒聽說過?”蕭絕很是驚訝。


    “你有多久沒見過他了?”杜蘅問。


    蕭絕想了想,道:“誰耐煩記這些,差不多有三四年了吧?”


    “這就是了,”杜蘅鬆了口氣,眉宇舒展不少:“他是三年前病的。”


    蕭絕大為扼腕:“他怎麽不索性病死算了?也省得他頂著那張無辜的臉,到處招搖撞騙。”


    “淨胡說!”


    “哼!”蕭絕恨恨地磨牙:“他到處去化緣,不是騙錢是什麽?”


    “他還騙你做他的徒弟!我說你怎麽那麽喜歡去靜安寺呢!原來是這小子在做祟!”想著杜蘅婉轉小意,殷勤地給慧智端茶遞水的畫麵,蕭絕恨得牙癢癢。


    這種待遇,連他都沒享受過,憑什麽便宜了小禿驢啊?


    杜蘅頗覺好笑,幹脆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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