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君智走出藥室,站在院中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將鬱結在肺中渾濁的廢氣釋放出來,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微涼的空氣,愜意地伸了個懶腰,眯起眼睛看著天空那輪皎潔的如同白玉雕成的圓月。


    此時喧鬧了一整天的京城早已沉寂下來,就連伏在草間的蟈蟈仿佛也被月光沉醉,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息。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而靜謐。


    這樣的安靜似乎有些太過了,讓人禁不住地有些發毛。


    韋君智下意識地提高了警覺,腳下動作卻未停頓片刻,甚至臉上還掛著愜意的微笑。


    身體的感知卻已調到了最佳,目光不經意間已經迅速掃過了院中所有的可能藏身的可疑之處。右手不動聲色地縮入袖中,隻要有一絲風吹草動,立刻毫不猶豫地做出致命的攻擊鈈。


    夜風拂過,暗影在假山間微微一閃。


    韋君智立刻轉身,手中寒光乍起電射而出,與此同時,身子如離弦之箭飛速倒退。


    “嘖嘖~”慵懶的嗓音低低響起,華麗中帶著危險的邪魅:“飛刀玩得不錯啊~蕒”


    韋君智硬生生地煞住了腳步,驚疑不定地瞠圓了眼睛,四下查找著他的方位:“誰?”


    “刀尖猝毒,出手就要人命,果然夠狠~”蕭絕唇邊噙著一抹淺淺的笑,緩緩從暗處踱了出來,一把飛刀在修長的五指間極有韻律地旋轉著,姿態十分瀟灑。


    韋君智已經認出他手裏把玩的飛刀,正是自己剛剛射出去的,刀尖在月光下閃著藍光。


    臉色微微一僵,幹笑兩聲:“屬下班門弄斧,世子爺見笑。”


    他垂眸掩去情緒,再抬眸已是滿滿的關切:“世子爺怎麽突然回來了?”


    欽天監和禮部商議的結果,大軍南下的日期定在八月十六。


    蕭絕做為督管糧草的督官先行一步,已於八月初十日晨,啟程離京。


    此時,應該遠在千裏之外。


    不可能在京城,更不可能出現在四堂。


    可他卻偏偏回來了!


    蕭絕微微一笑,往前踏了一步:“你猜?”


    韋君智心念電轉,試探著問了句:“皇上密詔世子爺回京?”


    “嗬嗬~”蕭絕不置可否,漫不經心地走了過來。


    不知為何,韋君智竟感覺到一股殺氣撲麵而來,竟機靈靈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借著月色,細細打量著蕭絕,卻隻看到他一臉玩世不恭的笑容。


    是錯覺吧?


    無緣無故的,怎麽會殺人呢?


    “咦~”蕭絕在距他一丈遠處停了下來:“韋堂主的臉色不好,可是太過勞累了?嘖,不是爺說你,一把年紀了,還這麽拚命做什麽?”


    韋君智放下心來,臉上是一慣的謙恭的笑容:“沒事,我習慣了。”


    蕭絕似笑非笑:“有沒有考慮激流勇退,把機會讓給年輕人?”


    韋君智聞聲一怔:“什麽意思?”


    “人要服老。”蕭絕淡淡道。


    韋君智有一瞬間的茫然,等明白過來,心猛地一沉,驀然抬頭看向他,眼中是熊熊的怒火:“世子爺……”


    蕭絕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在神機營幹了三十年,不論資格還是能力,都是掌管神機營的不二人選?是不是覺得小爺仗著家世,生生壓了你一頭,搶了原本屬於你的飯碗?”


    “世子爺誤會了……”


    “誤會?”蕭絕笑了:“你該不會真的以為,你瞞著爺做的那些事,真的能瞞天過海吧?”


    韋君智大呼冤枉:“這話從何說起?”


    蕭絕歪著頭想了想,含笑道:“不如,就從杜老太太中風說起?還是,你想從何姨娘的鬼剃頭一事說起?”


    韋君智臉色一白,在抵賴和坦白之間猶豫了片刻,坦然道:“世子爺明鑒,屬下並非刻意隱瞞,實在是身不由己。”


    反正,這幾件事的確是奉了皇上旨意。就算他要追究,也怪不到自己頭上。有本事,就跟皇上理論去!


    他也很想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無限縱容這位不學無術的小霸王?


    “嗬嗬~”蕭絕覺得有趣似地笑出聲來:“好一個身不由己!”


    “真的!”韋君智心裏的不安一圈圈擴大:“屬下是奉了聖上口諭,世子爺倘若不信,可以向皇上查詢。”


    “那麽,”蕭絕聽了,抬起了下巴,似笑非笑地望向他:“向衛皇後下手,令其瘋魔,也是奉了皇上之命?”


    他雖然在笑,可眼裏卻沒有一絲笑意,眸光冷如冰錐,讓人寒透心底,不敢直視。


    韋君智心髒狂跳起來。


    短短一句話,猶如在平靜的水麵扔下了千萬斤石灰,掀起了濤天巨浪。


    不可能!


    這件事做得極為隱秘,就算事情曝露,也絕對不可能牽連到他身上!


    他一定是在詐自己!絕對不能自亂陣腳。


    “世子爺說什麽,我聽不懂。”韋君智佯裝淡定,腦子裏飛快地想著應對之詞:“娘娘她,身體有恙……啊!”聲音驀地拔高。


    下一秒,冰冷的刀鋒已經抵在了咽喉上。


    蕭絕黑眸含笑,語調輕鬆:“爺的手有些不穩,萬一不小心劃破點皮就不好了。啊,這把刀上的毒是堂主親手淬的,見血會有什麽後果,你肯定比爺更清楚。”


    韋君智眼裏升起驚怒之色,臉上由於激動,浮起一抹潮紅:“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罪?”蕭絕訝然:“韋堂主想多了,小爺並不打算給你胡亂安上什麽罪名。”


    韋君智心中一寬。


    隻要不亂用私刑就好,燕王爺自然不會坐視不管,一定會出麵斡旋。


    “爺特地跑了一千多裏路,可不是來跟你打嘴仗的。”蕭絕說著,手中飛刀往前又遞了一點,寒意透過肌膚,直達骨髓。


    韋君智的冷汗一下滴了下來。


    有心想要辯解一句,然而刀子貼得如此近,別說說話,連呼吸稍微重一點都怕要碰破皮。


    他猛地摒住了呼吸,眼睛睜到最大,驚駭地瞪著頸間那枚柳葉飛刀。


    “嘖!”蕭絕咂了咂嘴,收回手,飛刀在掌心轉了個漂亮的刀花:“看來這毒果然厲害,竟連毒醫都嚇得要尿褲子~”


    就在這一瞬間,韋君智出手了,柳葉飛刀朝著蕭絕飛了過去。


    如此近的距離,又是猝然出手,就算是神仙也避不開!


    千鈞一發之際,蕭絕的身子忽然象一張薄薄的紙片飄了起來,一直垂在身後的暗色披皮忽地卷了起來,如一麵鮮豔的旗幟,眨眼間將飛刀盡數卷住。


    韋君智一擊不中,猛地跳了起來,箭一般射向圍牆。


    人還在半空之間,手腕一翻,已握了張銀弓在手,弦開如滿月,銀色淬著藍光的箭枝厲嘯著朝著蕭絕必然追擊的路線飛去。


    蕭絕黑眸微眯,隨手揮了一掌,身體就借著這一掌之力,硬生生在半空中平移了數寸。


    隻聽哧地一聲,銀箭擦著他的頸間,咚地一聲射入身後的廊柱,半枝枝都沒入柱中,箭尾不停顫動,發出嗡嗡的聲響。


    韋君智頭也不回,飛快地躍過圍牆,躥入暗巷之中,沿著牆根急速潛行。


    蕭絕嘴角一翹:“嘖,老而不死是為賊,古人誠不我欺。”


    飄身上牆,不急不慌地追了上去。


    韋君智七彎八拐,一口氣過了好幾條巷子,確認擺脫了追兵,這才敢停下來喘口氣,轉過頭左右張望了一下,暗呼一聲“僥幸!”


    “你是在找我嗎?”蕭絕倏地出現在牆上,聲音裏帶著一絲愉悅。


    最後一個字出口,人已到了他的背後。


    韋君智跳起來就跑。


    平心而論,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蕭絕快如閃電,幾乎在落地的瞬間就已欺到了他的身後,輕鬆地叼住他的右腕,一個小擒拿,反轉到背後。


    韋君智下意識就去摸飛刀,卻摸了個空。


    左手也被人牽製,整個人被按倒在地,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一根暗藍繡紫藤花的腰帶忽地垂了下來,勾在一根白皙修長的指尖上,滿滿一排,整整二十枚閃著幽藍光芒的柳葉飛刀,囂張地在他眼前晃悠。


    他心頭頓時一片冰涼。


    還是要輸了嗎?


    努力了三十年,計劃了整整十年,終究還是失敗了!


    敗在了這個玩世不恭,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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