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江南仍是照往常一樣,一大清早露水未乾便即跨馬登程,馬不停蹄,跑了半天,已是中午時份,烈日當空,他的座騎雖是大宛良駒,口中亦已吐出白沫,江南也感到焦渴不堪,正想找一處陰涼的地方歇歇,路邊恰懊有一座涼亭,涼亭裏還有人賣茶,江南心道:“人縱不果,馬亦累了。


    我且歇歇再走。”


    將馬係好,便進涼亭喝茶。


    這座涼亭乃是磚石建築,甚為寬敞,兩邊還有兩條石柱,紅木欄杆,江南心道:“中原之地到底不同,這座涼亭就要比西藏有錢人家的屋子還好。”


    賣茶的老頭兒給他泡了一壺香片,江南一喝,嘖嘖讚好,問道:“這是什麽地方?”那老頭道:“這是東平縣的平湖鄉。”


    江南道:“啊,原來是山東境了,附近有個平湖,是嗎?”那老頭兒道:“這位小哥,你敢情定到過這裏的?”江南心頭一動,想道:“原來我已到了她的家鄉。”


    腦海裏浮出一個少女的影子,那是楊柳青的女兒鄒絳霞,楊柳青那一年帶女兒到回疆和西藏去找唐曉瀾,江南和她在路上結識的,一算已經有五個年頭啦。


    江南想道:“黃毛丫頭十八變,幾年不見,這小丫頭大約已經長成了一個會怕羞的妞妞了。”


    鄒絳霞比江南小兩歲,和他相識時還是個頑皮的小姑娘,和他很談得來,臨別之時還會將她家鄉的地址告訴他。


    江南想道:“要不是我身上有事,真該去看一看她。”


    想向那賣茶的老人探問,但立即又記起了陳天字的囑咐,不敢多問。


    支支吾吾的和那老頭搭訕了幾旬,便自顧自的低頭喝茶。


    江南愛說閑話已成習貫。


    忍著不說,十分難受。


    啜了一口茶,抬起頭來,隻見那匹馬還在喘氣,隻好無無聊聊的四麵張望,打發時光。


    眼光一瞥,忽見東邊的石柱上有一道刀痕,再一瞧西邊石柱上又有一個掌印,江南奇怪極了,好幾次話到口邊,想問那個賣茶老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每一次都強行忍住,嘴唇開闔,有如患病一般。


    那老頭兒瞧看它的神情,笑嘻嘻的走過來道:“客官,你瞧看這刀痕掌印定然奇怪得很,嗯,那一天呀。


    真是嚇死我了!”江南心道:“這是他自己要向我說的,可算不得我多嘴嚼舌。”


    於是睜大眼睛看他,靜待他往下續說,卻不料那老頭兒又不說這件事了,卻道:“客官你的茶涼了。


    要不要我給你再泡一壺?”江南道:“也好。”


    那老頭兄道:“我就是有個愛說話的老毛病,不管客人愛不受聽,我一扯就扯開了。


    不過這兩天來的確有許多人問我這件事。”


    江南忍不住道:“到底是什麽事?你快說呀:“那老頭兒又嘻嘻的笑道:“客官,你的茶涼了!”江南驀然一醒,掏出了一把銅錢道:“茶資先付,慢點再泡不妨。


    你先說那樁事情!”那賣茶老頭兒道聲:“多謝”,將錢收下,這才慢吞吞的說道:“客官,我看你像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江南記起了陳天宇的吩咐,心中一凜,忙道:“你看錯了,我隻是個做小買賣的生意人。”


    那老頭兒側著頸項瞧了江南一眼,笑道:“那麽算是我走了眼了,好吧,從這條路來往過的人,不管是走江湖的也好,做小買賣的也好,一定聽過這個名字,那是在三十年前咱們東平縣第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


    江南噗嗤笑道:“三十年前,我還未出世哩!”猛然想起,不可太多說話,連忙“噓”了一聲道:。


    “喂,閑話少說,你說那樁事情。”


    那老頭兒笑道:“這不是閑話,我說給你聽,三十年前咱們縣裏有個鼎鼎大名的人物,這個人地做過北五省的武林盟主,名叫、名叫……”江南忍不住接口道:“鐵掌神彈楊仲英。”


    那老頭兒笑道:“對啦!所以找說你一定聽過這個名字,果然不錯!”手中的大蒲扇搖了一搖,甚為得意。


    江南忍不住又道:“楊仲英早已死了多年,這樁事難道還與他有甚相幹?”話說出口,這才想起不妥,自己剛剛說過不是走江湖的人,卻怎會對江湖上的事情這樣熟悉?那老頭兒卻並不挑剔他,往下續道:“就是和鐵掌神彈有關,鐵掌神彈雖然死了,他還有個女兒叫做、叫做——”這回江南拚命忍看,不再搶看說了,那老頭兒想了一想,道:“她叫做楊柳青,可是咱們當然不敢叫她這個名字,她喜歡人家叫地做大小姐,她嫁了人做了媽媽,縣裏的人個個還是叫她做楊大小姐。”


    江南心道:“這位老頭兒羅哩羅唆,說了半天還未說到正題。”


    他埋怨別人,卻想不起自己也有這個毛病。


    那老頭兒歇了一歇,繼續說道:“那一天楊大小姐和它的女兒上墳回來,在這涼亭裏喝茶,嗯,我忘記告訴你,這個涼亭就是楊仲英生前捐錢起的。


    你看用的青磚碧瓦,都是上等材料呢。


    老漢現在得以在涼亭裏賣茶為生;飲水思源,還真該感謝他。”


    江南聽到楊柳青和它的女兒前幾天在這裏坐過,心頭一跳,催那老頭兒說道:“後來怎麽樣?”那老頭兒道:“她兩母女在這裏和我閑談,說起楊仲英生前的事,楊大小姐還答應再捐一筆錢給我做修整費用。”


    江南皺眉道:“就是說閑話嗎?”那老頭兄道:“說呀說的,有一個大和尚走了進來,我談得高興,還沒瞧見他是幾時來的呢。


    後來看到楊大小姐神情不對,這才發現。


    原來那大和尚就坐在她的麵前,賊忐忐的一對眼睛盡瞧著楊大小姐。


    她女兒道:“媽,這個和尚邪門,你看他那對眼睛。”


    楊大小姐忽然站了起來,道:“王老頭,我給你這個涼亭留下一點記號!”呼的便是一柄飛刀??“那老頭兒說得有聲有色,江南嚇了一跳,緊張問道:“楊柳青一柄飛刀就把那和尚殺了?”那老頭兒道:“不,她一柄飛刀就在這柱上留下了這一道刀痕。”


    江南鬆了口氣,心道:“這楊柳青的脾氣真得人驚,誰人若是要了它的女兒,有這樣一位外母,可夠他受的了。”


    又想道:“她這樣飛刀揚威,當然是給那大和尚瞧瞧厲害的了。”


    於是再問那老頭兒道:“那大和尚又怎麽樣呢?”那老頭兒道:“那大和尚一聲不響,也站了起來,忽然向這麵的石柱一掌擊下……”江南叫道:“啊,原來這個掌印就是那和尚留下的!”那老頭兒道:“和尚一掌擊下,這才冷冷向我說道:“我也給你這涼亭添一點記號。”


    說罷就走。


    楊大小姐將他喝住……“江南道:“打起來了。”


    那老頭兄道:“吵起來了。”


    江南道:“吵些什麽?”那老頭兒道:“他們的話好像連珠炮一樣,好些字眼我聽到了都不曉得是什麽意思。


    像什麽梁子呀、瓢兒呀、青子呀……不過揣摸那個意思嘛,好像兩人本來就是有仇的。


    後來楊大小姐說了一句:“我準定依期在家候教便是!”這句話我可聽得清清楚楚。


    “江南忙道:“你可聽得她說的是什麽時候嗎?”那老頭兄道:“這個可沒有聽清楚。”


    江南心中一動,想道:“照這樣說起來,那和尚定是與她約好日期,要登門挑釁了。


    糟糕,這和尚的掌印入石三分,看來和尚功力要比楊柳高得多。


    呀,我去不去助她們母女一臂之力呢?可惜不知道日期。”


    心中正在七上八落,一時想起陳天字的吩咐,一時又想起鄒絳霞和他的交情,正自躊躕莫決,忽聽得腳步聲響,又來了兩個過路的客人,那老頭兒雖然正是說得高興,也隻得拋下話頭,去招呼客人。


    這兩個客人腰掛卻刀,一進來就大喇喇的將兩吊銅錢擱下來道:“老頭兒,這是賞給你的茶錢。”


    出手比江南更為豪闊,那老漢笑得咧開了嘴,說道:“謝大爺厚賞,這怎麽敢當?”先踏進涼亭的那個客人道:“別多話,快收下。


    我問你,這兩天有什麽陌生人經過沒有?”那老頭兒道:“有一個和尚。”


    正想再說一遍那樁事情,那客人卻緊接著又問道:“除了和尚還有什麽人?”老頭兒眼睛一??,道:“沒有什麽人。”


    那客人道:“可有什麽人打聽到楊家去的路沒有?”老頭兒笑道:“咱們縣裏的人誰都知道楊家,何須打聽道路?”那客人“唔”了一聲,道:“泡一壺雨前茶來。”


    這兩人就在江南對麵坐下,其中一個道:“我真不明白,咱們的舵主何必這樣小題大做。”


    江南心中一動“隻見那兩個人的眼光也正向看他溜過來,江南忙端起茶碗喝茶。


    那兩個人見江南隻是個毛頭小憋子,而且傻裏傻氣的,放下了心,改用江湖切口談話。


    江南對江湖上的切口也懂得一些,但聽得那個胖的說道:“一個婦道人家,所仗的不過是父親遺下的威名,有何難以對付?咱們的舵主,卻看得那麽嚴重。”


    那瘦的道:“就因為她父親以前是九五省的武林盟主,到處都有淵源,這幾天來,那婆娘豈有不邀人來助拳之理?老實說,我還替咱們的舵主擔心呢,何必趁這趟渾水?若是給那大和尚連累了,反而是偷鷂不看蝕把米呢!”那胖的道:“這你就不知道了,若是打倒了楊家,山東道上,就是咱們的舵主唯我獨尊啦。


    你知道那大和尚是什麽人嗎?”那瘦的道:“不知道,正想問你。”


    那胖的道:“找也不知道他的法號。


    不過聽舵主說,這個和尚連唐嘵瀾也要忌憚他幾分,想必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


    你看他在這柱上留下的掌印,功力多深!”那瘦的道:“雖然如此。


    要對什鐵掌神彈的後人,可絕不能有絲毫輕敵之心,咱們還是分頭邀人去吧!”那兩個漢子,勿匆忙忙的喝了茶,便跨馬走了,一個向東,一個向西。


    江南這時心意已決,自思自想道:“公子常說,咱們學了武功的人,便該行俠仗義,何況是我的老朋友遇到危難,我江南雖然未必對付得了那個大和尚,但最少也可以助她們一臂之力。”


    於是也便匆勿的將茶喝了,同賣茶的老頭兒打聽去楊家的路。


    那老頭兒笑道:“我早猜看了,原來你果然是要到楊家助拳去的。”


    江南道:“你怎能知道?”那老頭道:“我看的人也看得多了,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壞人,不是壞人,那還有不幫忙鐵掌神彈的後人之理?老實說,這兩天來已經有不少人向我問路,準備到楊家去助拳呢。


    我瞧看那兩個家夥不是好東西,剛才我故意不說。”


    江南給他一捧,又樂開了,於是給了他一把茶錢,問清楚了道路,便即跨馬登裎。


    道路平坦,江南東張西望,那兩個漢子的背影尚隱約可見。


    江南跨上馬背,心中想道:“那瘦的好像機靈些,我且去追那胖的。”


    嚓的一鞭,打得那匹大宛良駒揚蹄疾走,不過一盞茶的時刻,就追到了那個胖的背後,江南大聲叫道:“喂,你剛才在茶亭裏,丟失了東西啦!”那漢子勒住了馬,滿麵懷疑的道:“我丟失了什麽東西?”江南道:“你瞧,這不是你丟失的荷包,”雙馬並轡,江南握著的拳頭突然張開,倏的向他脅下一抓,這一手“大擒拿手法”是唐經天有一天高興親自教他的,厲害非常,江南見那漢子毫不在意,滿心歡喜,但聽得“嗤”的一聲,江南一抓撕下了那漢子的一幅衣襟,卻未曾將他抓下馬來,說時遲,那時快,那漢子反手一點,江南卻“咕咚”一聲。


    翻下馬背。


    那漢子哈哈笑道:“你這小鬼頭在我麵前賣弄手腳,當真是魯班門前弄大斧,孔於麵前賣文章了——”江南躺在地上,兩眼翻白,哼哼唧唧,那漢子冷笑道:“如此膿包,還居然敢暗算大爺,哼,真是丟人現世:快說實話,是誰派遣你來打探消息的?”江南說話有如蚊叫,那漢子道:“你不過給我點了你的穴道,又不是拆了你的骨,剝了你的反,怎地便痛得說不出話來?你再裝蒜,我就當真把你弄啞,叫你一世不能說話?說大聲點!”江南仍是哼哼唧唧,說話含糊不清。


    那漢子大怒,跳下馬背,走近江南,便待一手將他抓起。


    那料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刹那之間,江南突然一躍而起,雙指一彈,那漢於做夢也料不到,江南中了他的重手法點穴之後,居然能夠反擊,未曾叫得出聲,便倒下地了。


    江南大笑道:“你的點穴法比我的差得遠呢!”原來江南以前會被崆峒派奇士黃石道人強迫為徒,在他門下學過七天,隻學得一樣顛倒穴道的功夫,那漢子的武功本來比江南略勝一籌,偏偏他用到點穴功夫,恰懊被江南施展所長,一下子就將他製住。


    江南睨著他笑道:“你說過的話要不要我給你重覆一遍?是誰差遣你去請人的?快說實話,若有半句不實,我拆你的骨、剝你的皮!”說到後來,聲色俱厲,完全是學那漢子剛才的口吻。


    那漢子氣得發昏,閉嘴不答。


    江南道:“好,就讓你先嚐嚐我點穴的滋味。


    待你嚐到夠了,我再給你拆骨剝皮!”那漢子忽覺體內似有無數小蛇亂咬,痛得他死去活來。


    當真是拆骨剝皮亦不過如是。


    原來江南這一手點穴法即是金世遺以前教他的,金世遺的點穴法傳自毒龍尊者,獨創一家,在各派點穴手法之中,最為古怪,也最為厲害,共有七種不同的手法,功效各各不同,江南這一手乃是最易學的一種,學的人不必有深湛的功力,可是卻已叫那漢子禁受不起。


    江南看那漢子在地上滾來滾去,甚為不忍,小道:“這廝倒是條硬漢子,他若不說,我隻好將他放了。


    莫不成我還真會拆他的骨剝他的皮麽?”心念方動,忽聽得那漢子叫道:“我願說啦。”


    江南大喜,衝口說道:“真是膿包!”說出之後又怕他再硬下去,急忙改口說道:“雖是膿包,能屈能伸,也算個大丈夫!”說話前後矛盾。


    給旁人聽到,定然笑甩牙齒,但那漢子痛得厲害,哪裏還會去取笑他,趕忙說道:“小爹,你快問吧,你問一句,我答一句。”


    江南道:“誰差遣你去請人的?”那漢於道:“我們的舵主。”


    江南道:“呸,誰識得你們的舵主?到底姓甚名誰?”那漢子道:“郝達三。”


    江南“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泰山派的掌門人,那是山東道上二流的角色!”其實江南根本就不知道有一個“泰山派”,更不知道郝達三的武功底細,不過,他以前曾聽得陳天宇與蕭青峰談論,說是武林中派別雖多,卻以少林武當兩派人才最多,聲望最高。


    其次則是峨嵋、青城兩派,除了這四大派之外,天山派弟子雖然不多,但每一代都有傑出的人物,隱隱然有領袖群倫之概。


    不過因為天山派僻處西陲,對中原武林的糾紛極少參與,故此天山派可說是獨樹一幟,不在四大宗派之列。


    江南一聽這個泰山派並無名氣,為了表示自己是個熟悉武林情況的大行家,便信口胡謅,罵郝達三是山東道上的二流角色。


    其實郝達三雖然遠遠不足與少林武當等派的掌門人相比,在山東道上卻的確是個數一數二的人物。


    那漢子見江南如此蔑視他的舵主,當真是氣得七竅生煙,可是被他的點穴法所製,卻是敢怒而不敢言。


    隻聽得江南又問道:“你們邀請了些什麽人?”那漢子道:“我們的舵主交遊廣闊,邀請的人多著哩,我也不全都知道。”


    江南道:“就你知道的說,”那漢子道:“有白馬杜平、金刀鄧茂、盤龍拐許大猷、震山幫幫主趙鐵漢等等。”


    這些名字,江南一個都末聽過,“哼”了一聲道:“全是三匹沛的角色!”那漢子道:“你所問的。


    我都說了,哎喲,你,你——”金世遺教江南的這一手點穴法,被點了穴道之後,時間愈久,便痛得愈為厲害,那漢子禁受不起,額上的汗珠,好像黃豆般大小,一顆顆淌了出來。


    江南瞧看不忍,說道:“好,最後再問你一件事情,你們與楊家的約會,定在何時?”那漢子道:“就在今晚!”江南嘻嘻一笑,伸手在他背上一拍,那漢子的痛楚立時消失,可是仍然不能動彈,而且連話也說不出了。


    原來江南隻是將那獨門的點穴法解了,卻另外用一般的點穴手法,點了地的麻六和啞穴。


    江南將他擺布得服服貼貼之後,毗牙裂齒的笑道:“你好好的睡一覺,待我查清楚了你所說的都是實話之後,再回來放你。”


    將他提起,一把拋入草堆,還怕給人發現。


    ,再取了一堆乾草,將他蓋得密密實實,這才走了。


    江南一路走一路想道:“好在便是今天晚上,那麽我就為楊柳青母女耽擱一天,也誤不了公子的大事。”


    他可沒有考慮到若是打敗了又怎麽樣,心中所想的隻是那個俏皮的小姑娘。


    傍晚時分,他到了楊家莊外,但見好大的一座莊院,在山坡上依著山勢建築。


    楊家背出麵湖,山巒起伏,湖平如鏡,風景甚佳,江南小道:“怪不得絳霞這小姑娘長得那麽秀氣。”


    山路崎嶇,不便策馬登山,好在江南的坐騎乃是久經訓練的大宛良駒,便即將它放了。


    那馬自在湖濱吃草,江南則在暮色蒼茫之中,悄悄的從側麵僻靜之處登山,心中想道:“這小妮子一定想不到我會來給她助拳。


    哈哈,患難之時,始見朋友,我江南本就是一條漢子!”想到得意之處,自言自語,幾乎要笑出聲來。


    山嵐秀草沒脛,江南正在行走,忽聽得背後有沉重的腳步聲,江南在草堆中一伏,側耳細聽,但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三哥,你怎的會看了人家的道兒,被埋到草堆裏麵去了?我真不相信那小子居然有這等功夫。”


    江南一聽,似是今日在茶亭上所遇的那個瘦長漢予,便在草堆裏偷偷張望出來,隻見來的共三人,一個鐵塔般的大漢走在前頭,剛才被他拷問的那個胖漢走在中間,他的同伴,那個瘦長的漢子走在最後。


    那胖漢滿麵通紅,身上還黏看許多草屑,聽他們所說,原來是那個瘦漢子聽到他在草堆裏的呻吟之聲,將他救出來的。


    至於那個鐵塔般的漢子,大約是瘦漢請來助拳的。


    那胖漢給他的同伴嘲笑,甚是尷尬,半晌說道:“你別看輕了那個小子,那小子是身懷絕技,點穴功夫的神妙,世上隻怕再找不到第二個人!”他將江南的武功大大誇張,用意不外替自己解窘。


    江南一聽可樂開了,心道:“這家夥還算識貨,我剛才實是不該將他那樣折磨。”


    那瘦漢道:“這麽說,你竟是心服口服了?”那胖漢道:“技不如人,豈容不服?據我看呀,不但你我不是他的對手,就是咱們的幫主出手,也未必準嬴!他口氣好大,說咱們的幫主也不過是二流角色呢!”那鐵塔般的漢子乃是震山幫的幫主趙鐵漢,他和泰山幫主郝達三是最好的朋友,聽得勃然火起,“哼”了一聲道:“那小子問你邀請什麽人,你提到我的名字沒有?”那胖漢道:“第一個就提你老,他說”呀,我可不敢轉述。


    “趙鐵漢道:“大約是在罵我吧?是他罵的,與你無關,說吧!”那胖道:“罵倒沒有罵,不過他說你們都僅不過是三四流的角色!”趙鐵漢大怒道:“哼,我若遇見了他,拆他的骨,剝他的皮!”忽聽得草叢中有人“咭”的一笑,原來江南聽得那胖漢對他大捧特捧,終於忍耐不住,從心底裏笑出來。


    那胖漢叫道:“呀,就是這個小子!”趙鐵漢大喝道:“好,我且看你是幾流角色?”別看他身體魁悟,跳躍卻是甚為靈活,聲到人到,呼的一聲,便向江南痛擊,江南一個轉身繞步,反手一點,嘻嘻笑道:“你怕不怕我世上無雙的點穴功夫?”笑到一半,便已笑不出來。


    原來趙鐵漢的外家功夫在北五省數一數二,拳似鐵錘,掌如利斧,那容得江南近身,江南點不中他的穴道,反而給他的掌緣削了一下,痛得有加刀割。


    那漢子看得陰陽怪氣的笑個不停,那胖漢道:“人家的絕技還未出呢,你看人家能夠和趙幫主拚到三十招,這點能耐,就比你強!”江南的武功其實與趙鐵漢相去頗遠,不過,唐經天、金世遺、陳天宇等人,都曾零零碎碎的指點過他一些功夫,雖然不能整套的運用出來,但他所學的都是上乘武功,一鱗半爪,已足以駭人耳目。


    趙鐵漢初初和他交手,未知他的深淺,又聽得郝幫主的手下人說得他的點穴法那末神奇,心中方有點懼意,但恐為他所敗,落不下台。


    故此在開頭的十餘廿招,還真不敢和江南搶攻,隻仗著剛猛的掌力來防備江南欺身偷襲。


    待到三十招過後,趙鐵漢已試出江南的功力,大為奇怪,心中想道:“這小子的功力隻配做我的徒弟,但他那精奇的手法,卻比我的師父還強,這是什麽道理?”這時他已自知立於不敗之地,但也還有點忌憚江南那些古怪而又每招不同的武功,待到再過了三十招,但見江南來來去去都是那麽幾手,不禁啞然失笑,想道:“敢情這小子是從各處偷學來的?”雖然覺得他的來曆奇怪,但已是毫無懼意,當下掌法一變,左手用摔碑手,右手使金剛拳,掌如巨斧開山,拳似鐵錘鑿石,手腳起處,全帶勁風!江南給他迫得透不過氣來,心中暗道:“糟糕,糟糕,這回可泄了底了!”心念未已。


    趙鐵漢忽地雙臂箕張,向外一展,江南雙掌被封,百忙中用了陳天宇所教的一招“彎弓射虎”,招數是用對了,但功力不夠,哪搬得動趙鐵漢的手臂,隻聽得趙鐵漢哈哈一笑:“叫你看我這三流角色的本領!”左臂一壓,登時將江南的雙手圈住,右手一下子便叉住江南的咽喉。


    那瘦漢子取笑他的同伴道:“喂,怎麽不見他使絕技了。”


    江南頭筋畢露,被他叉住咽喉,連叫也叫不出聲。


    趙鐵漢冷笑道:“你給我磕三個響頭,叫我一聲老子,我便放你。


    答不答應?”江南心道:“我隻有一個老子,若再叫他老子,這是辱及親娘的事情,萬萬不能答應。”


    主意打定,一味搖頭,趙鐵漢越叉越緊。


    江南險險就要氣絕,連搖頭也沒有氣力了,但仍然是滿臉倔強的神色。


    正在性命危急之際,忽見趙鐵漢怪叫一聲,長長的舌頭伸了出來,右手雖然仍叉著江南的咽喉,卻已是鬆弛無力。


    江南深深吸了口氣,奇怪之極,但見趙鐵漢的舌頭越伸越長,連頭發也散亂了,好像不是他叉著江南的咽喉,反而是江南叉他的咽喉一樣,那形狀就像個吊死鬼,江南叫道:“喂,你幹什麽,你嚇我我就怕了你麽?”他口說不怕,其實心中十分害怕。


    那瘦漢隻道江南真的使出了絕招,嚇得魂不附體:慌忙和那胖漢一道,拔腳飛奔!忽聽得趙鐵漢又是一聲厲叫。


    雙手一鬆,仆地不起,七竅流血,麵如死人:江南叫道:“我的媽呀!”竟然也給嚇得暈倒了!江南好像做了一個怪夢,迷迷糊糊中但覺身子輕飄飄的似是懸在半空,眼前出現無數牛頭馬麵的幻影,江南想叫卻叫不出聲,心中想道:“糟糕糟糕,一定是吊死鬼勾去了我的魂魄了!”忽然那些幻影又不見了,有一個好似很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說道:“別慌,別慌,今天我叫你做一個名揚四海的英雄!”耳畔風聲呼呼,儼若騰雲駕霧,忽然間又好像從半空中落了下來,一切歸於寂靜。


    江南試試睜開眼睛,“咦,這是什麽地方?”但覺身子好似被夾在兩塊木板之間,不能轉動,卻又有耀眼的燈光從兩麵射來,江南走了神。


    漸漸清醒,奇怪極了,他發現自己竟是蜷曲在一塊匾額的後麵。


    而且似是被人點了麻穴,無法動彈。


    下麵是一個寬大的廳堂,擺了幾十張方桌,每張桌子上有兩個酒壺,江南幾乎疑心還在夢中,想道:“難道是閻王爺爺請我赴宴麽。”


    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媽,今晚的場麵可真熱鬧了,有那麽多的人要來嗎?”江南怔了一怔,但見兩個女人走了出來,竟然是楊柳青和她的女兒鄒絳霞。


    江南咬了咬舌頭,很痛,分明不是夢了。


    那是誰將自己弄到這裏呢?他想呀想的,越想越是糊塗。


    隻聽得楊柳青歎口氣道:“你這孩子端的不知天高地厚,今晚乃是鴻門夜宴,你當是去喝喜酒麽?”鄒絳霞問道:“爹爹請了多少人來助拳?”楊柳青道:“請的不少,到的隻有十位。”


    鄒絳霞道:“他們那邊呢?”楊柳青道:“共收到了三十四份拜帖,照江湖上的規矩,來的當是三十四人了。


    嗯,你點一點席數,是二十四席麽?”鄒絳霞道:“不錯,是二十四席,每席二人,你和爹爹另外一席,那麽不是還空出兩席麽?”楊柳青道:“這兩席是準備有不速之客到來的。”


    鄒絳霞道:“他們的人數豈不是比咱們多了兩倍有多麽?”楊柳青又歎口氣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若是你外公在世,各路豪傑,即算咱們沒發請帖,隻怕他們也會趕來。


    你瞧那塊匾額!”江南心頭一跳,隻當是楊柳青發現了他,隻聽得揚柳青績道:“那塊匾額我還記得是你外公六十大壽那天,北五省的一百二十四位英雄聯名給他送匾的,上麵題的是武林碩望四個金漆大字,距今剛好是三十年,難道真是如俗話所雲,卅年風水輪流轉麽?”原來它是有所感慨,並非發現江南。


    鄒絳霞秀眉一揚,說道:“咱們雖然人寡勢弱,也不應失了外公在世的威名。”


    楊柳青道:“這個當然,你媽平生幾曾向人認過輸了?”鄒絳霞道:“那個向咱們挑戰的和尚是什麽人?”楊柳青道:“那個野和尚,我隻知道他的俗家名字叫做郝浩昌,是大力薩天都的徒弟。”


    鄒絳霞道:“大力?這名字好熟,嗯,我聽爹爹說過,他是與外公同一輩的大魔頭,不是早已死了麽?”楊柳青道:“不錯,連他的徒弟,也隻死屍了郝浩昌一人了。


    大力薩天都有一個孿生的哥哥名叫八臂薩天剌,現在也隻剩下一個弟子了。”


    鄒絳霞道:“就是那個也做了和尚的董太清嗎?三十多年之前,他曾被外公打折一條臂膊,那一年咱們去天山找唐叔叔的時候,曾碰見過他。


    嗯,我明白啦,郝浩昌是為了他的師兄報仇來的。”


    楊柳青道:“那一年要不是馮琳勸解,我早已把他的眼珠打瞎,哼,董太清自己不敢向我尋仇,郝浩昌卻反而替他向我尋仇來了,真是笑話。”


    江南心中暗笑:“這位楊姑姑比我還會吹牛!”原來那次楊柳青與童太清在路旁的酒肆相逢,董太清以一條鐵臂鬥楊柳青的神彈,江南也曾在場目擊,要不是馮琳及時來到,楊柳青當場就得大大吃虧。


    江南又想道:“董太清還怎能向你尋仇,除非他從棺材裏爬起來,不,他死時連棺材也沒有*除非他能從冰川裏爬起來。”


    原來董太清與另一個大魔頭赤神子上喜馬拉雅山的珠穆朗瑪峰找尋仙草,已在冰川裏凍斃了(事見(冰川天女傳))。


    這件事情是陳天宇告訴江南的,因為那一次上珠峰探險,唐經天與金世遺也曾參與,而且金世遺就是在那一次失蹤的。


    楊柳青母女劫似乎還末知道這件事情。


    鄒絳霞道:“媽,你忘記啦,馮阿姨當時不是說過,不準董太清再向你尋仇嗎?奇怪,他的師弟怎能不知道馮阿姨的禁令,難道他的師兄沒告訴他?媽,咱們不用怕了,就是這次打輸,馮姨也定會給咱們報仇。”


    楊柳青道:“霞兒,就算我這次給人家打死,也不許你去求告馮琳,咱們楊家的人,從來不要人憐憫,也從不去哀求人??。”


    原來楊柳青與馮琳素來不和,馮琳也曾不止一次的拿她開過玩笑,這些事情,楊柳青當然不會說給女兒知道(三十多年之前,楊柳青曾經是唐曉瀾的未婚妻。


    唐曉瀾卻愛上了馮琳的姐姐馮瑛。


    故此馮琳常常為了姐姐的原故,將楊柳青捉弄)。


    說到這裏,有一個家丁進來報道:“他們來啦!”楊柳青道:“你話老爺出來迎接客人。”


    過了一會,隻見一個濃眉大眼闊肩膊年約五十左右的漢子和一大群人走了出來,這人正是楊柳青的丈夫鄒錫九,那些人則是來楊家助拳的,鄒錫九贅入楊家為婿,最怕老婆,人雖粗豪,卻是沉默寡言,他隻吩咐了家人兩句話:“打開大門,以禮相迎。”


    一點也不像他的妻子那樣憤憤然見於辭色。


    大門打開,但見一個大和尚哈哈大笑的踏進門來。


    鄒錫九八說了一個“請”字,楊柳青卻冷冷說道:“多謝大師捧場,今日群賢畢集,端的令蓬蓽生輝。”


    郝浩昌哈哈笑道:“你們北五省的頭麵人物,也差不多都來齊了呀,幸會,幸會!”兩人未曾交手,便先鬥口,楊柳青譏剌他帶來的人多,郝浩昌還了一句,並乘機捧一捧楊柳青這邊的人物,用意是不想和這些人結仇。


    原來郝浩昌這次生事,懷有兩個目的,第一個當然是向楊柳青尋仇。


    第二個卻是想捧他的堂侄“泰山幫的幫主郝達三做北五省的武林領袖。


    給楊柳青助拳的這十個人,武功真個高強的並不多,但每一個在武林中都很有聲望,郝達三想做武林領袖,這些人自是不便得罪。


    和郝浩昌同來的這班人中,有一個披看大紅袈裟的西藏僧人,身材魁偉,足足比普通人高出一個頭有多,郝浩昌向楊柳青夫婦特別介紹道:“這位是西藏的藏靈上人。”


    藏靈上人合什說道:“久聞賢梁孟大名,今日有緣幸會。”


    楊柳青和鄒錫九但覺一股大力迫來,緊緊將他們束住,登時頭昏眼黑,連呼吸也幾乎透不過來,就在這刹那間,忽聽得有一聲古怪的笑聲傳來,聲音不高,卻是極其冷峭,尤其在藏靈上人聽來,更為刺耳,隻見他麵色倏變,那股壓力登時鬆了。


    這時兩方麵相熟識的人正在紛紛招呼,有說有笑,藏靈上人與郝浩昌舉目向人群搜索,卻不知發笑的究竟是誰,藏靈上人不由得想起了一個武林怪傑,心中大是懷疑。


    江南也聽到這個刺耳的笑聲,他的詫異更在眾人之上,這笑聲竟似剛才在迷迷糊糊之中聽到的那個笑聲,又好像以前也曾聽見過的,這是誰呢?驀然間他想起了一個人來,“莫非是金世遺?不錯,金世遺在發怪笑之時。


    也是像這麽刺耳的!”可是江南居高臨下,若得清清楚楚,座中哪裏有金世遺?賓主坐定,鄒錫九以主人身份向郝浩昌道:“大師此次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郝浩昌站了起來,卻向楊柳青說:“楊大小姐,我師兄是誰般的,請你直白說來。”


    楊柳青隻道他是要為師兄報那三十年前的斷臂之仇,並不知道董太清已經死了,聞言一愕,道:“我沒有殺你的師兄。”


    郝浩昌笑道:“憑你的能耐,諒也不能殺我的師兄。


    我問你的是你請誰將他殺死的?”楊柳青怒道:“我若要請人殺他,第一次在西藏見麵時便可以將他殺了。”


    郝浩昌道:“我知道你識得人多,你忌憚我的師兄,若非你詭計相書,就定是你請人殺他,好,不管是誰。


    總之是你主使,你不招供,這條命債我隻有向你索償!”楊柳青拍案怒道:“你要賴我殺人,好吧,你就來吧,誰還怕你不成?”鄒錫九急忙勸道:“有話慢慢好說,賓主初會,咱們且先喝酒三杯!”話猶末了,隻聽得有人叫道:“好,我就先敬女主人三杯!”說話的是泰山幫的幫主郝達三,他是本地人,在座的人過半數是他邀請來的,故此他的身份屬於賓中之主,由他先出麵敬女主人的酒確也應當,不過他敬酒的手法可特別得很,隻見他將三杯斟得滿滿的酒。


    雙指在杯邊一旋,三隻酒杯便接連飛出,成了一個品字形,直向楊柳青麵前飛去,杯中的酒半點不溢。


    要知楊家以“鐵掌神彈”出名,暗器的功夫自有獨特的造詣,郝達三用這種發暗器的手法敬酒,暗中實藏有要和她較量一下的意思。


    楊柳青不慌不忙,也滿滿的斟了三杯,待到郝達三所發的那三隻酒杯,飛到席前數尺之遙,她把三杯酒都擺在掌心,淡淡說道:“我酒量甚淺,三杯酒是決喝不了的,借來還敬了吧!”手掌一翻,三隻斟滿了酒的酒杯倏的飛出,剛好與郝達三飛來的那三杯酒碰個正看,玉杯相擊,發出一陣悅耳的聲音,但見那六隻酒杯分開兩組。


    每組三隻,三隻飛回郝達三的席上,另外三隻卻飛到大和尚的麵前,方向不同,來勢均疾,杯中的酒也是半點不溢。


    這手法比郝達三的高明多了,他請來助拳的朋友,有好些也禁不住叭起采來!郝達三隻好施展接暗器的手法,將三杯酒接過來喝了,那大和尚刮伸出一隻蒲扇般的大手,向空中一招,隨即把手板攤開,但見那三隻斟滿了酒的酒杯,一隻踉看一隻,向他的掌心飛下,就好像他的掌心有一股無形的吸力一般。


    行家們都看得出來,那三隻酒杯本來是從三個不同的方向。


    奔向他的左右太陽穴,和正中的鼻梁的,給他這麽一招,三隻酒杯一隻挨著一隻,剛好在他的掌心擺成了一個品字形,這手功夫與暢柳青的比較,實是各有千秋,楊柳青以發暗器的手法見長,而這大和尚的內功,卻要比陽柳青深得多了!郝浩昌將掌心的三杯酒放下,說道:“我的意思與鄒施主的剛好兩樣,把賬算清楚了,這酒才能喝得痛快。


    女施主。


    請問我師兄這條命債如何交代?”他這話是衝著楊柳青說的。


    楊柳青被他苦苦相迫,柳眉一豎,怒道:“我說過不是我殺的,我也不知道是誰殺的,你一定要把你師兄的命債算在我的身上,那還有什麽說的?隻有依照江湖的規矩,我先來請教你這位大和尚的功夫。”


    鄒錫九邀來的一位老英雄鄧乾元說道:“請問大和尚,你師兄被人殺死,這可是確實的麽?是你發現了他的屍體還是別人給你通風報訊的?要知江湖之上,誤傳死訊的事情也是常常有的。”


    郝浩昌道:“我師兄那年去找楊柳青算賬,給她邀了天山派的人打敗,後來就不知所終了。


    我師兄的死訊則是黃石道人傳出來的,黃石道人是崆峒名宿,他的話還有假的嗎?我不向她問個明白還問誰人?”江南在匾額後麵聽得急極了,他不止一次的在心中嚷道:“你為什麽不去問金世遺?”可惜他嚷不出來。


    鄧乾元隻想息事寧人,同那大和尚擺了擺手,繼續說道:“既然你師兄那年曾給天山派的人打敗,那麽你似乎應該先問天山派的掌門人唐曉瀾才對呀!”要知唐曉瀾如今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所住的天山南高峰更不是普通人所能上的,鄧乾元這麽說分明是看準他不敢上天山去問唐曉瀾。


    郝浩昌看了鄧乾元一眼,道:“這位是”“郝達三道:“這位是鄧乾元鄧老英雄。”


    郝浩昌道:“鄧老英雄,多謝你苦心相勸。


    可惜你的說話卻似乎有點本末倒置了。


    江湖上尋仇索命的事在所常有,照規矩是追究主使的人,哪有不問主人卻先去找他助拳的朋友之理?何況我們這位楊大小姐和唐曉瀾的交情人人知道,又何必舍近就遠,上天山去問唐曉瀾?即算是天山派的人幹的,問這位楊大小姐也是一樣。”


    楊柳青當年想嫁唐曉瀾而嫁不成,她最忌諱的就是別人提起這件事情,不由得麵上通紅,勃然怒道:“你這禿驢胡說八道,無中生有,誰知道你的師兄是怎麽死的?好,你既要來訛詐,就算是我殺的吧!霞兒。


    取我的彈弓來!”郝浩昌霍然起立,道:“女施主,你嘴裏乾淨一些,咱們鬥技不門口!”其實分明是他先譏剌楊柳青的隱秘,如今卻反過來罵楊柳青的嘴不乾淨,氣得楊柳青七竅生煙,接過彈弓,便待離席。


    正在劍拔弩張之際,忽有一個家丁跑來稟道:“有人要見主母,他還帶了一件禮物,說是要請主母轉交給一位叫做海若大師的。”


    楊柳青與郝浩昌均是一怔,原來郝浩昌削發為僧之後,所取的法號便叫做“海若”,他在師父大力死了之後,隱居了將近三十年,最近得了師兄的死訊才下山尋仇,他做和尚的事情已是少人知道,“海若”這個法號知道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兩人都以為是對方邀來助拳的人,楊柳青怒氣未息,立即吩咐道:“管他來多少人,咱們楊家都能款待,帶他上來!”那家丁有點奇怪,稟道:“來的隻是一個人呀。”


    楊柳青喝道:“聽到沒有?帶他上來!”過了片刻,那家丁帶了一個人上來,楊柳青說道:“呀,王老頭,原來是你。”


    江南認得他就是在涼亭賣茶的那個老頭兒,心道:“這老家夥像我一樣愛管閑事,想必是找個藉口來瞧熱鬧來了。


    要不,怎麽單單揀別人比武的時候,前來送禮呢。”


    但見那老頭兒抱看一個長方形的鐵匣,匣上貼有一張白紙,寫的是“煩交海若大師親啟。”


    郝浩昌在那間涼亭裏喝過茶,認得這個王老頭,詫異之極,立刻把那鐵匣搶了過來,說道:“我便是海若和尚。”


    將那鐵匣搖了一搖,裏麵好似藏有鐵器之類的東西,當當作響,郝浩昌遲疑了好一會子,竟自不敢打開。


    藏靈上人道:“讓我看看是什麽禮物?”將鐵匣從郝浩昌的手中接過,他自恃武功,自忖即算匣中藏有暗箭,也傷不了他,當下暗運金剛指力,將鐵蓋揭開,但見匣中藏的竟是一條黑黝黝的手臂。


    郝浩昌猛地尖叫一聲,將那條手臂取出,在桌上一敲,發出當的一聲金屬聲響,竟將桌子敲去了一角,原來是一條鐵臂。


    郝浩昌哭道:“師兄,你果然是給人害了!”原來他的師兄董太清自從在三十多年之前,被楊柳青的父親打斷了一條手臂,他是裝上了鐵臂,練好了鐵臂神功之後。


    才去找楊柳青報仇的。


    郝浩昌當然認得他師兄這條鐵臂。


    藏靈上人道:“咦,這條鐵臂上好像還刻有字呢!”郝浩昌將鐵臂拿來細看,上麵果然有八個大字,寫的是:“死於冰川。


    與人無尤。”


    後麵還有兩行小字,說董太清上珠穆朗瑪峰求取仙草,在冰川凍斃的事情。


    年月日時,與誰同行等等,都寫得很清楚。


    但卻沒有署名。


    郝浩昌驚疑不已,抓著那賣茶的老頭兒問道:“這鐵匣子是誰托你送來的?”那老頭兄道:“是小三子。”


    郝浩昌道:“小三子是什麽人?”那老頭兒道:“小三子麽?嗯,他是我隔鄰看牛的那個娃娃。”


    鄒絳霞忍不看“咭”的一聲笑出來。


    郝浩昌怒道:“你開什麽玩笑?”那老頭兒叫道:“冤哉枉也,我王老漢生平未說過一句假話,不信你問問咱們的楊大小姐。”


    郝浩昌道:“這鐵匣子當真是那個看牛的娃娃送來的!”那老頭兄道:“千真萬確是我從他的手中接過來的。”


    藏靈上人道:“你有沒有問明是誰托他帶來的嗎?”那老頭兒道:“他自己說啦。


    是路上的一個叫化子請他送來的”“藏靈上人麵色一變,道:“叫化子也會送禮?”那老頭兒道:“嗯,聽小三子道,這叫化還闊得很呢,賞給他的力錢就是一錠銀子。”


    郝浩昌心中一凜,想道:“難道是丐幫的幫主出來與我作對?”急忙問道:“是不是一個老叫化,穿的是一件用許多不同顏色的碎布所縫的百衲衣?”那老頭兒道:“不,聽小三子說,是一位唇紅齒白的小叫化,小三子還很奇怪的對我說,那小叫化的相貌看來比咱們東平縣首戶張百萬的少爺還要齊整,卻怎麽做了乞丐呢?”江南躲在匾額後麵,聽到這樣,又驚又喜,心中想道:“這一定是金世遺了!哈哈,金世遺一來,你這個大和尚若不知進退,必定倒黴!”郝浩昌聽得不是丐幫幫主,放下了心,正想說話,忽見藏靈上人麵色有異,似乎有點怯意,這位藏靈上人乃是西藏密宗的第一高手,今年七十多歲,望之卻如五十許人,算起輩份還是同郝浩昌的師父一輩的。


    郝浩昌特地將他請來,倚作靠山,見他似露怯意,不禁大奇,想道:“難道藏靈上人還能懼怕一個小叫化不成?”正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此中奧妙沒人知。


    欲知後事如何?請轉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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