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青哥哥有見識……”


    “村裏人當然都不如青哥哥看事情看得透……”


    “他們總是俗人,就隻見得著眼前的小利……”


    吳石頭捏著嗓子,繪聲繪色地學著女子的腔調,這正是盤銀鈴說的話。他和賈狗子夜裏就見到田青去了舫船,然後盤銀鈴迎了下來,兩人就在河岸邊聊著話。田青說聽不清,盤銀鈴的嗓音脆亮,依稀能聽得出來。


    “說了好一陣,借著船上的燈光,我就見那兩人像是靠在了一起!真是……好……好不知羞!”


    吳石頭瞪圓了眼睛,仿佛那男女相擁的身影還在眼瞳裏晃著。


    “接著就聽那瑤女說天色太晚的,要跟田青分開。可又說天黑上搭板害怕。田青拍胸脯說扶著她上去,兩人就那麽抱在一起……哎喲喂……”


    吳石頭像是不好意思再說,閉上了眼睛。


    “大驚小怪!”


    賈狗子瞪了他一眼,把話接了下去。


    “兩人走到了船頭上,卻再沒分開的意思,身子還扭著,看不清到底在幹……”


    聽到這,李肆直呼看走了眼,沒想到還真是一艘援交船!?隻是把那田青勾搭上去幹嘛?論長相論氣度,才該是第一目標才對吧。


    撓撓鼻子,將小小哀怨丟掉,李肆靜心聽著吳石頭繼續說。


    “可怪就怪在這了!兩人糾纏了一陣,那瑤女忽然一把推開了田青,當時就把他推下了河!”


    說到這,吳石頭嘿嘿一笑。


    “田青屁滾尿流地爬起來,就朝村裏跑去,今晚上多半是要遭涼了。”


    賈狗子又瞪他一眼。


    “還笑!那會我不捂住你嘴巴,你可就笑出聲了!”


    他的話還沒完,說到後麵,眉頭也皺了起來。


    “這時候另一個瑤女出了船艙,該是白天見著的盤金鈴。她出聲問了,那盤銀鈴忽然哭喊起來,說她真的怕老天爺報應。兩個瑤女就在船上抱著一起哭。”


    李肆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船妓勾搭童子雞,然後良心?也不會嚴重到老天爺報應吧。


    “接著那盤銀鈴忽然放開了盤金鈴,連退了好幾步,說‘我可不能再害’,那盤金鈴笑得比哭還難聽,說‘都這樣了,有忌諱的’。再之後,她們進了船艙,接著熄了燈,我們就趕緊找四哥兒了。”


    賈狗子邊說邊捏下巴,自是在琢磨這話的意思。


    他這話也像是一對金銀鈴鐺,在李肆腦子裏叮當晃了起來。


    船妓……忌諱……找童子雞……老天爺報應……


    戴著紗笠……手也套著紗……


    一連串的線頭在李肆腦子裏轉著繞著,卻不該朝哪個方向匯聚,李肆有些煩躁地起身,在屋子裏來回踱步。賈狗子和吳石頭靜靜地守著,不敢再出聲。


    “難道是……”


    下一刻,李肆身體僵住,脫口而出的自語還在抖著。


    他猛然衝到了書桌邊,抓起白日看的那本《廣東新語》,就著油燈嘩嘩翻了起來。


    嘭!


    沒過多久,李肆一巴掌拍在書桌上,一臉的驚怒。


    “好狠毒!”


    油燈咣當傾倒,火苗子也躥了起來,賈狗子和吳石頭手忙腳亂地拍滅了火頭,屋子裏頓時一片漆黑,依稀月光透下,隱約能看到兩雙眼睛在迷惑地來回瞪著,而另一雙眼睛正翻騰著熾熱的火焰。


    “賈狗子,吳石頭,你們隨為師去……斬妖除魔!”


    李肆沉聲說道。


    第二天的礦場,氣氛和昨天有了些許不同。


    眼下鑄炮的鐵模已經搞定,正在等炮芯的泥範陰幹,何木匠的鑄炮台和吊芯架也還在搭建,一切按部就班,空下來的人也就多了。


    盡管李肆下了命令,田大由作了強調,但李肆到礦場的時候,依然見到一堆漢子湊在了那舫船附近。


    “瑤女擺出了一些零碎山貨,大家都忍不住要去看看,我想著沒妨礙,隻得答應他們。”


    田大由無奈地攤手,李肆歎氣,卻也無話可說,畢竟這礦場都是鄉親,不是軍隊,他和田大由可沒有可以號令禁止的威望。


    帶著賈狗子和吳石頭等人朝舫船走去,半路還瞅見了田青,見他鬼鬼祟祟地縮在人群後麵,滿臉鬱悶地看著前方那個隱約可見的五彩身影,李肆暗笑,等會有你樂的。


    走得近了,赫然還見張應帶著幾個汛兵,離得那盤銀鈴最近。見到李肆來了,張應趕緊吆喝著汛兵們退開。


    “這狐狸皮還不……”


    張應尷尬地撓著腦袋,李肆搖頭無語,心想你麵對著的,才是一隻可怕的狐狸精。


    “李哥哥,原來你就是村裏的話事人呀,這麽年輕,真是難得。”


    盤銀鈴在河岸邊的大石上鋪開了土布,擺出一堆山貨,毛皮鬆果不說,甚至熊掌虎牙都有。讓李肆微微訝異的是,這盤銀鈴語調輕盈,和昨夜吳賈二少看到的情形極不相配。


    “早知這樣,昨天就該把那鬆針茶獻給哥哥,可不巧一早就被那位總爺買走了。”


    這瑤女年紀應該不過十五六歲,一邊,嬌小身軀一邊還微微扭著,細細的叮當聲混在異樣口音裏,還真讓人有些心神發飄。


    不對……是這盤銀鈴身上多出來的一股鬱香。


    “船上有幾條白蛟皮帶,細心繡織過,沒想著拿出來賣,那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哥哥這樣的人物正合適,就是式樣粗細不清楚,哥哥有心的話,可以上船去看看。”


    盤銀鈴一邊說著,還一邊像是不經意地整理衣服,扯拉衣擺向下順著,頓時將曲線已然挺立的胸弧繃了出來。


    哭了一場,然後就堅定了信心嗎?


    李肆暗自冷笑,這瑤女的心理素質還真不,一夜就完成了心理建設,開始朝他下手了。


    看看前方,盤金鈴守在搭板下,像個觀望者,轉頭再看看後麵,礦場上的人越來越多,李肆都湊在這裏了,其他人也就厚著臉皮跟了,多半也是抱著湊熱鬧的心思。


    拿起一根虎牙,朝盤銀鈴眼前送去,李肆似乎是想問多少錢。


    盤銀鈴也凝起眼神,看住那虎牙,正準備著開口,卻不料李肆手臂一振,那虎牙呼的一聲,朝天空直升而上。她下意識地仰頭看去,圓潤粉嫩的下巴也露了出來,透過麵紗,隱約能見她張嘴瞪眼,就要驚呼出聲。


    她要吃驚的可遠不止這個。


    趁著她仰頭,李肆猛然踏上一步,另一隻手不時候戴上了一隻爐工用的厚棉手套,嘶啦一聲,閃電般地將盤銀鈴的麵紗扯了下來,因為用力過猛,甚至還將她的空心鬥笠,帶著頭巾都拉掉了。


    黑發拋揚,這時候盤銀鈴才低呼出聲,可那是對著那天上的虎牙。


    李肆左右的賈狗子吳石頭早有準備,李肆一伸手,他們就躥了出來,手上都帶著厚棉手套,一人一邊,就將盤銀鈴的胳膊扭住。


    驟變突如其來,李肆身後的人都呆住了,張應更是在心頭嘀咕,莫非這四哥兒興趣來了,要直接強搶瑤女?嗯,以老大對他的評價來看,做這種事也不出奇,隻是……是裝作沒看見,還是幫一把手?


    其他人的腦子倒還沒轉那麽快,這時李肆讓開了一步,將盤銀鈴的身影顯露在眾人眼裏,沒了鬥笠和頭巾,黑發灑下來,接著左右拋開,將一張表情還凝固在訝異不解的麵孔清晰地展現出來。


    圓圓的臉,配上那細潤眼眉,還顯出了幾分俏麗,特別是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澄清明亮,很有些攝人心魂。


    這是個美女,如果……如果能忽略肌膚的話。


    “啊喲媽喂!”


    腦子快的張應又先反應,看著那張臉,隻覺得魂飛魄散,腳下不由自主地蹬蹬連退了幾大步。


    其他人根本就是被驚得腦子像冷卻了的鐵水,僵得動都動不了,直到張應這一叫喚,才轟然一片驚呼。而扭著盤銀鈴胳膊的吳石頭和賈狗子也像是被天雷劈中,不迭地放手,連滾帶爬地退開。


    “啊——!”


    眾人高呼出聲。


    盤銀鈴的那雙大眼睛裏還凝著一分疑惑,一連串的變故讓她的腦子根本就跟不上,可這一陣如潮的驚呼,連帶臉上的清涼觸感,也終於讓她明白,急忙舉起雙手遮掩,在護住麵目的那一刻,她那明亮大眼的瞳孔似乎都已經碎裂。


    “啊——!”


    她也高聲驚呼著。


    “還遮,全都看見了。”


    李肆平靜地說著,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大瘋!大瘋!”


    “疙瘩!疙瘩!”


    如潮水倒卷的人群裏,有人終於喊了出來。


    疙瘩?大瘋?那是?


    就是麻瘋,後世改叫麻風……


    剛才盤銀鈴那暴露出來的俏臉上,幾個鮮紅肉瘡赫然醒目,還能見到褐黃膿液滲在外麵,看上去簡直就是個羅刹。


    盤銀鈴哆嗦著身體,好不容易聚起點力氣,轉身就想跑,李肆看了一眼左右吳賈二人,像是已經被嚇癱在地上,不滿地哼了一聲,心想這兩個家夥還是不堪用,以後可得加倍用力**。


    無人可用,李肆隻好上了,趕上兩步,一腳勾住了盤銀鈴,讓這瑤女摔趴在地上,接著又踩住了腰,將她就這麽定在河灘上。


    “說吧,是誰派你們來賣瘋過癩的?”


    李肆的話有如天頂劈下的烈雷,震得盤銀鈴就跟發顛似的抖著,而前方那盤金鈴,也像是驚恐失措,完全僵在了地上,就聽得細細的銀飾銅錢叮當聲連綿不絕。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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