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漢翼繞路了,說吳崖他們綴在後麵一裏外,一路見沒大動靜就沒動手,咱們會在前麵堵住他們。”


    賈昊低低說著,他帶人奔在前麵,先見著了這幾人,和李肆匯合後,趕緊通報情況。


    終於追上了……


    李肆喘著粗氣,一顆心落定了一半。從李莊到西牛渡,陸路三十來裏,水路近五十裏,司衛們搏了命的蕩槳,就怕追不上。沒想到這幫人騎著馬悠悠趕路,三十來裏路花了快兩個時辰,而他們早已經到了西牛渡,還沿著陸路回頭走了一陣,才迎上這些官差。


    見馬背上的關雲娘狀況還好,他也略略放心,現在就看看這幫人到底是來曆吧。


    “你們是人?膽敢阻攔廣州官差辦事?”


    下馬的官差走到近前,鼻孔朝天地喝問道。


    “英德練勇,巡路防匪你們是在辦差?文書在哪?”


    一個大嗓門司衛站了出來,同樣氣勢囂張地喝問。這是陶富,之前在牛十一襲擊莊子時中了一箭,傷好後進了司衛,自認這條命已是李肆和整個莊子的。現在見有人敢綁老鳳田村人,還是關家的女兒,也不管官差不官差,不是李肆事前有吩咐,早就舉起長矛衝上去了。現在被這官差盛氣淩人地呼喝,他更是滿腔怒火噴著。


    “文書……官差辦事,還要文書?”


    那官差惱怒地皺眉,卻聽身後毛三嗯咳了一聲,壓住跋扈冷哼,伸手從腰間掏出一塊牌子,在眾人眼前舉起。李肆一看,雙眉緊緊皺起,“廣州將軍標兵前營奉差行事”,其下是一個火印。【1】


    “看見沒?我們可不是一般的官差,奉廣州將軍衙門之命出外辦差是兵”


    那官差不耐煩地揮手還不快讓路”


    原來是綠營兵應差,所以穿著官差服色,李肆咬牙,這幫人來路可真夠硬的,還是廣州將軍門下的兵。


    “沒有勾攝就抓人?你們辦的差?”


    來路硬,卻不意味著要退縮,李肆站出來,指著前方馬鞍上的關雲娘沉聲問道,聽到熟悉的嗓音,關雲娘更是掙紮不定。


    所謂勾攝,和拘票一樣,是官差帶人到衙門的官方文件。就算是官差,如果要抓人,也得像後世那樣,有逮捕證、傳喚證或者協助審理的文件,比如說,要偵辦案件,搜查未明嫌疑人的話,就得拿出“海捕文書”。那官差舉起的牌子僅僅是身份證明,可不是抓人的憑據。【2】


    “嘿……你這小子”


    官差惱了,軍標的兵,身兼官差,兩重身份都亮了出來,這小子還在糾纏,是吃長大的?他正想喝罵,後麵高坐馬上的毛三開口了。


    “我們可是專為欽差大人家中鄭老爺辦事你們就別再囉嗦當心你們的知縣李朱綬責罰下來,連這層土皮都得剝掉”


    見這十多個練勇正散開隊形,將他們隱隱圍住,毛三將底牌打了出來。練勇是地方鄉兵,平素都隻幫著汛塘兵打雜,就像是衙役快手身邊帶著的夥計一樣,不過是幫閑遊手之類。官差嚇不住,廣州將軍這名號,這些泥腿子沒見識,也許聽不出來頭,可欽差大人這幾個字的份量,傻子也能掂量出來吧。


    李肆嗯了一聲,欽差?


    “是哪位欽差?湯右曾還是薩爾泰?”


    這一聲問,幾個軍標兵都怒喝出聲放肆敢直呼薩大人的名號”


    原來是薩爾泰家人從廣州將軍那要來的兵,李肆心中透亮,那就不是辦差,而是那薩爾泰,或者是薩爾泰那家人的私事了。


    “你這小子,到底是何人?”


    毛三扭著臉肉問道。


    “英德縣練勇協總……”


    李肆一邊報著的職務,一邊心想,既然你們是私事,那我就秉公辦事。


    毛三楞了一下,這練勇協總當然不是官位,而是類似於後世的“治安管理聯防誌願者協會”的副會長。眼下韶州匪亂剛平,府縣練勇在其中出力不小,很多事情還能參上一腳。這練勇的副頭目年紀雖小,可家中應該還有勢力,他也不敢再當普通鄉人對待,更不好跋扈到跟這協總拔刀相向的地步。


    “毛三爺……”


    一邊的牙人端詳了李肆好一陣,兩眼驟然圓睜,擠著嗓子,想要提醒毛三,卻沒料這毛三正勉強壓著滿心的怒火,根本就沒理會他。


    “廣州兵的麵子,你們不給,好可欽差大人的麵子,你們難道還敢不給?”


    他那斜眼凸著,準備來手軟硬兼施。


    “見你們巡查辛苦,舍你們些茶水錢,此事就不必再問,不要惹得大家都不愉快。”


    他揮著手,前方那官差歪嘴垮眉,很不甘心地掏著腰包,似乎是要抓把碎銀子出來。


    “麵子?地上找找……”


    李肆冷聲說著,左手直直抬起,手裏已經多了一樣,黑沉沉的鐵管子對住了那正掏銀子的官差,管口就指在他鼻梁前方不到一尺處,那家夥頓時愣住。


    這是?


    隨著李肆大拇指的彈動下摁,這個念頭就成了官差人生的最後一念,火星哧地引燃,轟的一聲爆響,官差那腦袋真如被鐵錘猛然砸爛的西瓜,頭頂噗哧爆裂而開,噴出大團紅白碎物漿液。


    李肆腰間這一對燧發短銃已經是第二代,田大由跟何貴鼓搗出了山寨的燧發機,因為材料和工藝的問題,零件壽命有限,但用在李肆這防身武器上還是夠了。既然是防身武器,至少十四五毫米的口徑,外帶李肆特製的圓柱彈,彈頭劃了十字,全都奔著提升停止作用去的。一槍轟出去,熊瞎子多半也要癱倒,近在咫尺的人頭被李肆這一槍爆了,還真是有點超越暴力極限。


    身後毛三和那些官差們被這如雷爆響給震得全身僵住,恍惚視野裏,就見李肆抬起右手,又是一根黝黑鐵管指了。


    “這是短……”


    五六步外的馬上,毛三下意識地舉起手掌,似乎以為能空手擋子彈,腦子裏的念頭還沒淌完,就在第二聲爆響裏嘎然而止。白煙飄揚中,他的手指帶手掌碎裂而飛,隻露出手掌底端那白森森戳出來的手腕斷骨。而手掌後麵,像是被水撐得脹滿的豬泡擠爆了似的,一顆人頭有如天女散花般綻開,拋起高高一股猩紅噴泉。


    毛三的肩膀手臂頹然垮下,身體卻還被鞍鐙牽著,頭顱碎爛的人體端坐馬鞍,宛如無頭騎士一般。


    馬兒嘶鳴,卻沒跳騰幾步,被圍上來的司衛及時拉住,而其間還混雜著幾聲人的慘嚎,毛三身後那四個官差裏的三個,被那些練勇用不時候變出來的長矛給一矛兩洞,捅穿下馬。


    “喏,這就是你們的麵子吧。”


    一塊帶著一股血線砸中了李肆的額頭,滾翻著落在地上,似乎是還帶著一小片麵頰的鼻子。李肆一腳踢開,冷聲自語道。


    忙亂中,拖在最後的那個官差因為馬受驚甩蹄,恰恰避開了兩柄長矛的夾擊,他扭轉馬頭,沒命地抽著馬鞭狂奔而去,李肆喝住了要追上去的司衛。


    “這家夥交給吳崖吧。”


    話音剛落,就聽到遠處重物墜地聲,伴著高亢慘烈的哀號一同響起。


    “四哥……四哥……”


    扯開關雲娘嘴裏的手絹,身上的繩子,她一頭紮進李肆的懷裏,熱淚如瀑而下。李肆輕拍著她的背,心中也是惻然,這姑娘可真是被嚇壞了。


    “總司?”


    賈昊從地上撿起一串,眉頭皺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啊……”


    李肆接過那串玻璃水滴手鏈,無奈地搖頭歎氣,這幫官差來李莊的原因還不清楚,可他們抓了關雲娘的原因卻清楚了,應該就是為這串手鏈。這是琉璃坊的鄔重試製水滴透鏡的廢品,他幹脆就弄成了兩串手鏈給了關蒄。


    關蒄將一串給了她,這是自然親情,他一點也不反對,隻是交代不能拿出去顯擺。卻沒想到,關雲娘沒能耐住虛榮,在外麵招搖,惹來了這禍事。


    事後李肆感歎,人真不是神,很多事情如果沒有全盤通透的了解,就真不能截然作出定論。


    這會關雲娘一顆心還沒落定,李肆也不好說她,隻將手鏈收起,繼續任她的淚水浸透肩頭胸口。


    “我叫洪大,隻是個牙人,跟他們不是一夥的我也是黃寨都的真的”


    那個叫洪大的牙人就眼睜睜看著六個兵差被當麵殺死,他臉上還沾了還幾片碎骨爛肉,已是被嚇傻了,直到賈昊一巴掌將他抽醒,他才回過神來。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哆嗦著自辯道。


    “我就看出了是四哥兒,本想著要提醒那毛三,可沒想到……沒想到……”


    時,身下的地麵已經濕了一片。


    “別怕了,有我呢。”


    李肆照著後世的習慣安慰了關雲娘一句,然後轉身看向那洪大。


    “你說……你還能活著,是因為?”


    李肆淡淡問道,就是瞧著他是當地人打扮,暗中示意動手時,才沒將這人也列為目標。


    “我……我跟四哥兒是鄉親嘛……”


    洪大還自以為是地說著。


    “誰跟你是鄉親有你這樣帶著官差來抓人的鄉親?”


    吳崖從後麵走了,身上還沾著點點血跡。


    “他……他們真是欽差家人的手下,在縣城裏雇的我,他們說的那個鄭老爺,就是從白總戎的總兵衙門出來的,周中軍親自送了出門”


    洪大尖著嗓子急聲道,吳崖提著的長矛,矛尖就在他身前晃動不停,不待李肆追問這幫官差來李莊的意圖,他就竹筒倒豆子般的全交代了。


    “直接派家人找白道隆,卻不是找李朱綬?嗬嗬……原來如此。”


    李肆明白了,這是薩爾泰在公事私辦。查禁礦該找地方官,找白道隆做?那就是這地方上的黑礦場是總兵搞的,想從他那訛銀子掩口,這事雙方都上不了台麵。而那鄭老爺似乎對白道隆的孝敬不滿意,想著在地方上找到更多證據來訛更多銀子,就派手下去了李莊。本想是抓關鳳生,可聽說李莊人悍勇凶惡,就打上了抓人質引關鳳生到縣城自投羅網的主意。


    這可是要跟欽差大臣對著幹了……


    確認了這幫家夥背後真是薩爾泰的家人,,李肆心中波瀾不驚。正因為這樣,他反而確定直接拔槍就轟是最好的解決方案。如果隻是強自將關雲娘救下來,放走了這幫人,回頭還有更大的麻煩。


    說起來這算是奧卡姆剃刀法則的運用吧,另外還有一樁小福利,這可是造反的小小預演。瞧瞧賈吳等司衛,臉上沒一絲因為殺了官差殺了兵的後怕,手下這些心腹,已經能夠完全信任了。


    至於殺了這幫廣州軍標兵的麻煩,就跟著那薩爾泰家人的麻煩,一並解決。


    李肆問那牙人那你剛才聽到了?看到了?”


    洪大不迭地磕頭,“我都沒看見,都沒聽到”


    “白癡”


    李肆怒罵,洪大呆住。


    “你看到這些官差抓了人,被練勇當作偽裝官差的賊匪當場格殺,正帶著往金山汛等候處置”


    這話聽得洪大楞了好一陣才清醒,頓時讓他骨頭都打起了寒顫,李肆的意思是說,這隻是一場誤會,可從頭到尾,雙方都擺明了車馬,並沒誤會啊?


    “你回縣城,去跟那個鄭老爺這麽說。”


    李肆逼視著洪大。


    “多說一字,少說一字,我李肆都不會放過你。李莊外的人頭堆,還不夠大……”


    洪大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紫,好半天才聽明白李肆的交代,當下搗頭如蒜,急急而去。


    “這事的後患,必須趁熱打鐵解決掉,咱們去金山汛。”


    李肆拍拍腰間,那把湯右曾給他的扇子也帶來了,原本是備著在拚官威的時候用,剛才用不上,等會或許有用。


    囑咐部下收拾現場,還讓吳崖帶人送關雲娘回家,李肆忽然想到段宏時之前說到的殉節的,擔心關雲娘會不會也因路上遭了輕薄而有想法,特意作了交代。


    “別胡思亂想,更別做傻事,一切都有我在。”


    目送李肆等人離開,關雲娘滿臉淚痕,臉上卻浮閃著一絲欣慰。


    “四哥是想多了……”


    她低低自語道。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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