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都是四哥兒在半年裏攢弄出來的,半年前這還是一片河灘荒地。”


    盤金鈴帶著嚴三娘進了市集,功夫少女頓時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眼瞳焦距都散開了,盤金鈴的話也顯得飄渺不定。


    市集不是沒見過,這座名叫“青田集”的市集也不算太大,可進門就見一塊大牌子,上麵將這個市集都畫了出來。畫上市集還分作幾大塊,每塊都有各自賣的。像是糧肉菜蛋,油鹽醬醋在一起,桌椅碗筷之類在一起,還有鞋帽布帛針線,鐵金工具也都各分一區。每區互不相擾,看得嚴三娘兩眼直冒星星。


    “這……這竟是一直開著的嗎不跳字。


    嚴三娘很難理解,市集不都是隔日子才開?


    其實在這年代,繁華之地的市集差不多都是常日開了,隻是嚴三娘見識少,以為滿天下還是偏僻縣城的那種古時市集。


    “是啊,一直開著,隻要是白日,隨時買隨時賣。”


    盤金鈴帶著她朝衣帛針線區走去,嚴三娘轉頭四顧,見這市集雖然人來人往,卻秩序井然,地上也不見一般市場的髒亂,再看到有提著掃帚簸箕之人隨處掃著,才知竟然還有專門打掃的仆工。


    行到一處鋪麵上,一個婆子一臉熱情地笑著出迎,嘴裏還喚著盤大夫,再記起剛才一路的行人都像是在朝這盤金鈴作揖行禮,嚴三娘才醒悟她真是位名望頗高的大夫。


    “馬大嬸,你這一批的紗布漏線太多,是不是小工在偷懶了?這貨我不能收,你趕緊再送來可用的。”


    盤金鈴淡淡說著,那馬大嬸卻沒辯解,隻連連點頭賠罪,然後接過盤金鈴遞來的一張單子。嚴三娘看不懂,就隻乖乖地伺立一旁,同時有些豔羨地打量著四周鋪麵上那些花花綠綠的織品。


    接著她就低下了頭,兩個身上套著“巡”字號衣的漢子走了,該是官府在市集的差人。正事是收稅,順帶做欺良霸善的勾當,以她的經驗判斷,多半是來生事的。


    “真要出事,還得護著盤大夫。”


    見那兩人湊了,嚴三娘捏緊了拳頭,有了盤算。


    “盤大夫好”


    接著響起的卻是恭恭敬敬的招呼,盤金鈴依舊是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牽著嚴三娘走了。那兩人立在鋪麵前,跟馬大嬸聊了起來,隱約聽著是“小謝說年節前的牙單該填了,大嬸記著跟上旬牙單不要有太大出入”,看來並不是在收稅,語氣甚至還像是在給那馬大嬸端茶遞水一般。


    嚴三娘終究忍不住好奇問了出來,這市集的巡差怎會這麽客氣,盤金鈴笑了。


    “他們隻是套著巡差號衣而已,其實是青田商行的經辦,替這市集的商戶辦事的。”


    商行?經辦?


    “嚴,咱們這,沒有官府,或者說,是官府管不到。”


    盤金鈴一說,嚴三娘瞪眼,聽起來還真是反賊的樣子……


    “不管是農人、匠人,還是商人,大家都隻需要跟四哥兒手下的人打交道,不止市集的商稅,皇糧國稅,都是四哥兒代大家辦理。官府的手伸不到這裏來,即便是那些……”


    盤金鈴指向市集角落,那裏有一個亭子,正站著兩個漢子,一個身上是“門”字號衣,一個是“鋪”字號衣,這都是尋常市集都會有的差人,門子和鋪丁,管著防火防盜。


    “官差,也都是四哥兒的手下人充當,隻是應付官府查訪而已。”


    盤金鈴對嚴三娘知無不盡。


    “剛才那個馬大嬸,她賣貨交稅都交給青田商行,然後由商行交給官府,不讓官府插手,自然也沒官府的盤剝。”


    嚴三娘皺眉那商行難道不盤剝麽?”


    盤金鈴笑著搖頭他敢?下麵人伸手,馬大嬸可以告給商行的管事小謝,讓小謝整治。小謝不整治,市集上的司衛可是一直在呢,通過他們可以告給四哥兒。”


    她接著說得深了其實……這商行都有馬大嬸的份子,算起來大家都是一起做生意,人還盤剝做甚?”


    這話嚴三娘就不懂了,反正大概能明白,這裏的市集就還真是個桃源之地。


    “李肆……到底是個人?”


    嚴三娘很是鬱結,越來越看不懂那家夥,就像是站在鄉人身前,將官府的手盡數攔在他身上一般,這就是造反?沒見過這樣的反賊……


    “四哥兒,是個神仙。”


    盤金鈴的評價發自內心,見著被這話驚住的嚴三娘,盤金鈴心中淌過微微酸意,她來招呼住嚴三娘,是李肆的囑咐。聽到李肆說“不必對她設防,你的都可以說給她”,盤金鈴就在想,莫非這就是李肆中意的女子?


    趁著嚴三娘發愣,盤金鈴再打量了一番,心中歎氣,嚴三娘這樣的容姿,若是男子,也會傾心相求。而且她這氣宇還真隱隱跟李肆般配,眼神裏都帶著一股不可能向誰低頭彎腰的硬氣。


    “三娘可有中意的?就在這市集轉轉,沒銀子不要緊,先付著,回頭找四哥兒賠了你再還我。”


    盤金鈴拖著嚴三娘下水。


    “小賊才想起你打死了我的騾子此番可要你狠狠地賠”


    想著的損失,嚴三娘咬牙切齒,頓時進入到血拚狀態。


    拎著大堆回了莊子裏父親的病房,嚴三娘的心神從購物狂熱中消退下來,開始想著李肆提到的“交易”。


    “奇怪的人……還是沒看透。”


    她自覺一身武藝,就算不教師門絕學,隻教尋常本事,也都得看對人才行,若是為禍四方的賊人,她豈不是助紂為虐了?而這李肆,說是賊匪吧,也沒見著害人,可說是純善之輩吧,對付父女的手段很惡劣,在這莊子的舉止也很古怪。到底這家夥是個人,她還得看看。


    黃昏,窈窕身影在院落裏急速穿梭,腳下隻帶起微微塵土,更難聽見響聲,司衛來回巡弋,那身影卻能掐住空檔,片刻間就靠近了聽濤樓,沒被任何人。


    “呼……跟著師傅在山林裏的修行還真是管用,也隻怪那家夥的手下太無能了。”


    嚴三娘嘲笑著李肆安防水平的低劣,身影輕盈地攀附上聽濤樓,沿著樓角,片刻間就上到了頂層三樓外,那一層正亮著燈,沒料的話,李肆就在裏麵。


    “羅恒那邊,我讓他年後回湖南去聯絡他的老鄉種蓖麻。”


    李肆確實在裏麵,正跟段宏時說著話。


    “蓖麻?”


    段宏時詫異。


    “是,蓖麻,今年是見不著結果,可明年就有用了。我準備在他們身上投至少三萬兩銀子,到時候能帶起至少上萬人靠著咱們活。”


    這是李肆的一項試驗,由馬燈延伸而出的試驗。


    “上萬人……遠遠不夠啊,一年一萬,你要握住廣東,也得一千年。”


    段宏時興致不高。


    “投石效應,一帶十,十帶百,讓鄉人有好日子過,這消息還能傳不開麽?”


    李肆很有信心。


    “嗬嗬,你讓鄉人有好日子過,韃子朝廷可就沒好日子過了。”


    翼鳴老道上了樓,聽到李肆這話,笑著搭腔。


    “本就是不讓它過日子。”


    李肆嗬嗬笑著,這時老道忽然豎指一噓。


    “感覺有些不對……”


    老道推開窗戶,左右打望一番,聳了聳肩,沒。


    窗戶關上,像是雕塑一般貼在樓簷角落裏的身影悄然滑下,落地之後,卻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在原地打起轉來。


    “他……他真是個反賊”


    嚴三娘隻覺心口使勁跳著,不在害怕。


    “聽到了?”


    過了好一陣,李肆的聲音猛然響起,嚇得嚴三娘差點蹦了起來。


    翼鳴老道當然不是武功高手,但是修道日久,自有一套養生健體的本事,感知也敏銳一些。他感覺有異,沒,李肆倒是想到了一個可能,下來一看,果然如此。


    可李肆倒沒緊張的,之前本就直白說過了,掐指數來,明白無誤李肆要造反的,嚴三娘還隻是第三人。


    “你……真的要造反?”


    嚴三娘哆嗦著嘴唇問,李肆一臉你現在才啊的訝異表情。


    “為呢?”


    嚴三娘雖然有著人不可欺的骨氣,可對造反這事,總覺得還是樁大忌諱,害她的隻是官府和惡人,她可從沒認真想過要反朝廷。但是基於她師傅的模糊背景,以及她的倔強品性,她對造反之人又有天然的同情,隻是之前沒親身接觸,驟然蹦出來李肆這麽個“陰險狡詐”的反賊,她心中實在難以適應。


    她下意識地就問為,而李肆回應的是自然的微笑,仿佛造反才是光明正大的,而她的質問卻鬼鬼祟祟見不得光。


    “你不是說過嗎?人不可欺,誰欺就要反誰,既然朝廷要欺壓老百姓,那為不造反?”


    李肆這話,讓嚴三娘呼吸急促,這是她的原話,可是……


    “可這……這不一樣,官府……朝廷……韃子……”


    嚴三娘有些語無倫次了,她想將跟李肆的關聯割開。


    “一樣的,三娘,你的。”


    李肆依舊是那個表情,可目光卻深深透進嚴三娘的眼瞳中,將她的抵抗盡數擊碎。


    “造反……可能成……”


    嚴三娘似乎還想說服李肆,這樣她就能不再麵對那種讓她懼怕著的感覺。


    “你也說過,能不能成是一回事,要不要做是另一回事。”


    李肆的微笑,看在嚴三娘眼裏就像是的心魔在起舞。


    “我……隻是個女子,為要跟我說這個?”


    嚴三娘處在極度的矛盾中,李肆卻是哈哈一笑。


    “隻是請你當我的教頭,又不是要你跟著我造反,你害怕……”


    對呢……為我會問是不是也要造反這種問題呢?


    嚴三娘心神驟然鬆弛,這才感覺,居然滿額頭是汗。


    沉默片刻,嚴三娘心境平複,又開始惱怒剛才為何那樣失態,把原因很自然地栽在了李肆身上。這小賊,可真是太能蠱惑人心了教頭,我才不如你的意


    正要開口拒絕,眼角卻瞅到一個隱約身影走過,朝著之前關押的地方行去。定睛一看,卻是關蒄,她正抱著一床被褥,聳著肩膀像是在低低抽泣。


    “關蒄她了?”


    雖然之前被那小丫頭氣得想要吐血,可眼見她那副小可憐樣,嚴三娘下意識地就問了出口。


    “她違反規定,擅自下到地牢,既然那麽喜歡地牢,就讓她在那呆兩天,犯就該罰。”


    李肆微微皺起眉頭,心中也有小小的糾結。關蒄慫恿盤石玉帶她下了地牢去見嚴三娘,他此事後很是生氣。還好是嚴三娘,要換了另外一個人,那可不會有危險,小丫頭真是被寵壞了……


    所以,盤石玉被發配到山上去淘金,而關蒄也得在地牢呆呆,好好反省。


    “你你就這麽欺負小姑娘的你還是不是男人?”


    嚴三娘咆哮起來,身影如電一般射了出去,就將關蒄拉住。


    “好我答應你但是你不準把她關進地牢”


    嚴三娘昂首挺胸,一副老母雞護崽的姿態。


    李肆歎氣,搖頭,“不行。”


    嚴三娘還要呼喝,手卻被關蒄拉了一下嚴,犯就該罰,別為我了,我就是……就是……”


    關蒄看向李肆,淚眼婆娑就是怕黑……嗚嗚……”


    嚴三娘跺腳那好,我也不出地牢了”


    眼見嚴三娘護著關蒄朝地牢走去,李肆也在撓頭,感覺事情的味道不太對呢?


    從身上掏出兩張硬紙片,一張是個張牙舞爪的妹子頭像,寫著“嚴”三字,頭像下還有幾行小字。


    “武力:90,統率:不。”


    “智力:60,政治:不。”


    “魅力:90,相性:完全不合。”


    “評價:沒有四哥哥栓住就會中埋伏。”


    李肆搖頭苦笑,閑時用三國遊戲給關蒄舉例說能力評估的事,小姑娘居然記得牢牢的,還活學活用起來了。


    再看另外一張,上麵寫著“四哥哥”。


    “武力:100,統率:100。”


    “智力:100,政治:100。”


    “魅力:100,相性:和關蒄最合。”


    “評價:四哥哥是孫猴子下凡。”


    紙上那人頭是個尖耳猴腮的猴頭,李肆嘿嘿笑著,卻是一聲哀歎。


    “我本是晚上也要進地牢陪著關蒄的,嚴三娘你湊個熱鬧啊”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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