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強淩弱,罔顧道義”


    “還我江玄,滾出佛山”


    “汾江不是北江,李肆休得放肆”


    數百人聚在了梁家別園大門前,舉著這類布幅,呼喊連天,起先還各喊各的,到後來都聚成了一個聲音還人,滾蛋”


    “分明是江玄暗算嚴師傅,壞了規矩,事情到這些人嘴裏就全變樣了,他們的良心到哪裏去了?”


    蔡飛的肺都快氣炸了,同時也為同鄉這無恥行徑而臉紅。


    “他們並不清楚事情由來,他們的師傅,還有東家行說,他們就信,也怪不了他們。”


    李肆倒是一點也不動氣,這情景前世可見得多了,這手段更是熟撚到骨髓。


    “而且,這一撥還隻是打前站的,大場麵還在後麵。”


    正在感歎中,帶人護住大門的於漢翼回頭比了個手勢,李肆點頭,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他的大戲也要開場了。


    “十九蔡,有件事,不你能不能幫我?”


    李肆悠悠問著。


    “李老爺,有吩咐你交代我可看得清楚,這佛山的規矩就是不讓人講老天的規矩,我真心想為李老爺你說的規矩出力。”


    眼下這情形,蔡飛也隻能豁出去了,他這個幫著外人的“叛徒”,也在當地人眼裏落不到好。


    聽完了李肆的交代,蔡飛楞了好半天,咬牙跺腳道原來事情還有這般首尾我還能說,隻能跟著李老爺幹了”


    瞧著蔡飛帶上的徒弟從後門潛走,李肆點頭,蔡飛這一路隻是多加個保險,他也不指望靠蔡飛成事,不過能有本地人幫手更好。


    目光再轉回大門前,夜空都已經亮了一半,足足數千人正朝這裏聚來,呼喊聲浪如潮。


    “這李肆是來佛山開作坊的他要用機器奪了大家的飯碗”


    “他的機器一部就能頂百人,真讓他開成,咱們還有活路”


    “這李北江在粵北壓榨鄉民,韶州人個個恨之入骨,如今他又要來禍害咱們佛山人了,絕不能讓他得逞”


    人群漸漸蝟集,幾個高亢嗓音在聲嘶力竭地呼號著。第一波人該是以聚緣館為首那些西家行組織起來的,而眼下這一波人,就該是東家行鼓噪起來的。


    “第一招正手到了……”


    李肆拍拍腰間,確認一對月雷銃都在,不過計劃順利的話,該是沒機會用到這。


    剛剛招呼於漢翼等人關門退,內廂一陣響動,卻是嚴三娘出來了,換上了司衛打扮,腰間也掛著一對月雷銃,橫眉怒目的,看樣子就是要準備拚命。可惜一條腿裹著厚厚的石膏,就單腿蹦個不停,破壞了她那英武颯爽的攝人氣質。後麵盤金鈴焦急地追著,見到李肆,無奈地搖頭攤手。


    “激動?有我在,時候會讓你們拚命,老老實實跟著看戲”


    李肆訓斥道,嚴三娘見李肆這篤定的架勢,心也放了下來,卻還在掂腳伸脖子,想李肆到底要搞花招。


    “高處才好看戲,咱們上屋頂去”


    招呼著司衛搭梯子,李肆再朝兩個姑娘招手,嚴三娘是毫不客氣地爬了上去,盤金鈴楞了一下,卻是搖頭笑了可不敢跟著你們瘋,還得備著救治傷員呢。”


    從屋頂看去,密密麻麻一大片火把將正門堵住,嚴三娘很有些擔憂萬一他們丟火把來燒園子辦?呀……”


    她一聲低呼,原來是李肆毫不客氣地動了手。這是在屋頂瓦片上,她不僅傷了一隻腿,還不敢用力推抵,怕搞出大聲響來,下麵的司衛會抬頭注目,就這麽被李肆橫攬進了懷裏。


    “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擔心其他的。”


    李肆奸計得逞,軟玉溫香抱滿懷,得意地笑了。


    “你這……小賊”


    嚴三娘不敢大聲,也不敢大動作,隻能壓低了腦袋,細聲嗔道。


    “到底有計劃,還藏著掖著幹嘛?”


    李肆一雙手撫在腰間後背,觸感和溫度讓嚴三娘的心神又開始飄浮,趕緊扯著正題,不讓陷入某種身心皆不可控的可怕狀態中。


    “嗯,我的計劃就是……請君入甕。”


    低低的嗓音,雙關的語句,讓少女剛拉穩的心神又蕩漾起來,一股很有些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


    彎月當空,銀光灑地,梁家別園半裏外的一處樓閣,一群人正依著樓欄,眺望園門前的喧囂景象。


    “此番他可是入了甕,哈哈……”


    吉黑子拍著欄杆,無比快意。


    “這隻是開始等會正主才會露麵,好戲還在後麵”


    小胖子手掌化作拳頭,下巴和嘴上的疼痛還在紮著他的腦子。


    “到時我要敲碎他滿嘴的牙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跟我鬥”


    身邊那三葉堂的掌櫃趕緊接話。


    “可不能出了人命,不然攪得廣東官場不寧,織造大人也不好交差。”


    小胖子冷哼一聲,很不情願地點頭。


    “那是當然,隻是讓他覺得不獻盡家產就不能保命而已,不,不止家產,他身邊那個女子,也不能落下”


    他轉向的隨從。


    “這事你們可得跟鄧都司交代好了……”


    話剛說到這,卻見那園門前的鼓噪聲更響了幾分,原來是有人帶頭,人群開始丟棄石頭瓦片,將園門和牆壁砸得咚咚作響。


    “鄧都司那還是早點到的好,不然鬧得大了,不說督撫,廣州府那都有話說。”


    旁邊的鐵行東主們小意地提醒著。


    “應該快了,放心,我是來保你們佛山安寧的,隻要識趣,你們就繼續過著你們的小日子吧。”


    吉黑子沒趣地應道。


    “來了來了”


    接著就有人指向遠處,見佛山東北大道上,一條火把長龍正急速行進,星星點點,排列極為整齊,一眼就能看出是軍旅。


    “好快全是馬隊吧,鄧都司做事也足上心,隻是……為這麽稀疏?”


    吉黑子皺眉不解。


    “也夠了,督標的官兵親至,除非那李肆想造反,否則隻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


    接著他展開眉頭,不再擔心。


    “那李肆也是個官啊,而且他跟製台大人交情不淺,鄧都司靠抓人?”


    鐵行東主們還在擔心。


    “鄧都司要直接抓人,這李肆本事不小,說不定徑直跑了。回他的韶州地麵,再難整治,所以此番才要你們出手嘛。裝作是幫他解圍,暗中把他拿了。再向上參他一個不守本職,到佛山來興風作浪,上麵最忌諱的就是這事,不把他剝層皮才怪”


    吉黑子該是早就考慮周全,說起的謀劃來就滔滔不絕。


    “他李北江在廣東有一番勢力,可到他活動出個眉目這段,足夠整治得他服帖了那鄧都司可是早年我主子的身邊人,跟我情同。拿著我的織造關防,再向製台報了個佛山有賊匪出沒,作亂鄉市,就有了來佛山的官麵文章,根本尋不著紕漏”


    這一番話說出來,鐵行東主們都是抽了口涼氣,就連混在裏麵的梁煥都點頭不已,暗道幸虧站對了立場,隻是看著的別園這般熱鬧,還是憂心不已。


    “還盼鄧都司趕緊動手吧,真要讓那些工人鬧大了,園子估計都得被他們燒了。”


    吉黑子哈哈笑了。


    “一處園子擔心,還虧得你哄他露出了狐狸尾巴,到時我從他身上榨出銀子來,賠上你兩座”


    馬嘶聲不絕,片刻,火把長龍就朝著梁家別園聚攏,已經聚到上萬人的園子大門口,喧囂聲浪開始有了雜音。


    “官兵來了”


    “別怕,該是來拿這李肆的”


    “是啊是啊,這李肆攪亂咱們佛山,也該重處”


    人群正紛紛攘攘,那火把長龍湧近,形跡終於露了出來,頓時讓外圈的人詫異不已。


    “咦?是這怪模怪樣的馬車?”


    數十輛兩匹馬拉的四輪馬車輕盈停住,從左右兩側將這上萬人群隔在中間。另外幾輛徑直橫衝園門,將門前人群驅散,再穩穩停下,擋住了園門。


    喧囂聲在片刻間壓低了,看著數百皂服紅帽的人湧出馬車,門口那些人都是迷惑難解,感覺這架勢不太對勁。


    手持藤牌、腰刀,這些衙役結成一條線,將上萬人群三麵圍住,一個班頭模樣的衙役蹬上了馬車頂,手持一個鐵皮喇叭,高聲喊了起來。


    “爾等半夜相集,是要造反麽?”


    這一聲喊,將這上萬人嚇住了。


    “我們是不平有外人欺負,聚起來討個公道的,官爺可不要誤會”


    像是武館頭麵人物的漢子高聲喊著,其他人趕緊點頭應合。


    “據報近日佛山有賊匪宵小潛入,蠱惑遊手鬧事,我看你們很有嫌疑,剛才那個,站出來”


    這班頭冷聲喊著,下麵頓時沒了聲音。


    “府尊大人發了官告”


    嘩啦一聲,那班頭手一揚,一份蓋著鮮紅大印的官告展露在眾人麵前。


    “要在佛山緝拿這些賊匪從現在開始,佛山宵禁所有保甲要重新盤查”


    手下人接過官告,朝附近的牆壁上貼去,班頭揚臂指住眾人。


    “還不趕緊散去是想進班房吃板子麽?”


    現場一片沉寂,上萬人都不敢開口,過得片刻,眼見人群有了後退的跡象,忽然有高聲揚起。


    “他們是假冒的官府的衙役可能坐那種古怪馬車來”


    “沒準是那李肆招來的狗腿子就這麽想蒙騙我們”


    “把他們抓起來揍一頓”


    這下人群亂了,雖然見來人服色確實是廣州府的衙役捕快,可這話卻沒,誰見過官府衙役坐這種車子?


    見著人群湧了上來,馬車上的班頭跳腳大罵,“這些痞子連老子廣州府林大班頭都不認得”


    下麵一個少年朝遠處打望一番,再朝那林班頭說道動家夥吧,咱們這點人可頂不住他們。”


    那林班頭深吸氣,咬牙恨聲道這是他們自找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典史說得沒,這裏麵絕對有宵小在蠱惑”


    一聲招呼,衙役們從馬車裏取出一堆,呼呼就朝人群裏丟去,劈劈啪啪一陣脆響,像是鞭炮,卻又沒光亮。團團煙霧炸開,片刻間就將大片人群罩住,喝罵咳嗽聲連綿不絕,原本正聚著要衝向衙役的人群,瞬間就亂成一團。


    “辣椒粉,芥末粉,還真是好使。”


    林班頭嘿嘿笑著,可接著就笑不出來了,煙霧彌散,不少衙役也中了招,都朝著四下散去,這下人擠人,四下胡亂散開。亂象自梁家別園大門蔓延,佛山西南這片地方,已然亂得沒了章法。


    “這是……回事?”


    遠處那樓閣上,看著一片煙霧繚繞的景象,眾人麵麵相覷,那吉黑子也是一頭霧水。


    “好像不是鄧都司的人……”


    “看那服色,像是廣州府的捕快。”


    有人勉強瞧出點情形。


    “廣州快班?跑到這裏來做?他們典史早就出缺了,不然我還想抓他們來幫我做事呢。”


    吉黑子眉頭皺了起來,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正在詫異間,樓下蹬蹬腳步聲不斷,幾十上百人湧了上來。


    “這裏不是酒樓,不是青樓,深更半夜,你們聚在這裏是要幹?”


    果然是廣州府的衙役,一個班頭操著眾人再熟悉不過的捕快腔調,對眾人冷聲呼喝道。


    “前麵那些人色,是不是你們鼓動的?這可是造反鬧事的大罪”


    這三十來歲的班頭噴著唾沫星子,腰間的捕快腰牌跟著他流星般的大步嘩嘩作響。


    “我們……隻是鐵行在商議生意……”


    鐵行東主們趕緊辯解出聲,那班頭卻根本不理會,招呼著捕快將眾人趕作一堆。幾個捕快靠近了吉黑子,卻被一幫隨從攔住。


    “擦亮你的狗眼瞧仔細了我們是蘇州織造大人的門下,還不趕緊滾蛋”


    隨從舉起關防憑信,喝罵著捕快。


    班頭走一瞧,連連點頭,換上了一副諂媚嘴臉是是,果然是貴人。不過……諸位在這裏也太招嫌疑了,現在全城都要大搜查,我看諸位還是趕緊回住處的好,不然一輪輪的人都要來滋擾,大人們也架不住麻煩。嗬嗬……小的們派人護送一程,如何?”


    眼見遠處原本的喧鬧已成了雜亂的呼喝,還有不少火把丟到了附近的民屋上,火光洶洶,這一夜的佛山,還不知要亂成樣子,鐵行的東主們都是一臉惶急,想著趕緊回家護院。吉黑子還在猶豫,三葉堂的掌櫃趕緊勸道反正後麵鄧都司來了,就能收拾局麵,也不必在這裏冒險。”


    吉黑子咬牙點頭,帶著人徑直下樓,那班頭朝身邊一個年級不大的衙役點頭,少年人拍了拍他肩頭,低低說道老尚,你還想置身事外?”


    班頭歎了一聲,咬牙低語道老子這輩子也已經賣給總司了,走”


    梁家別園,李肆懷裏的嚴三娘好奇地扳完了指頭,然後微微吃驚你是把青浦碼頭的所有馬車都拉了?”


    李肆悠悠說道鍋太大了,得用上最大號的鏟子,沒這些馬車,能把廣州府的衙役和船行的船丁,這四五百號人在一個時辰裏拉……”


    嚴三娘撅嘴之前範秀才就讓你帶足了人,現在是失策了吧,不過……這麽強來,真沒問題?”


    借著月光,瞧著少女那嬌豔欲滴的嘴唇,李肆嘿嘿笑道不……這不是強來,這是名正言順。”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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