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在康熙時代還無單獨的衙門管束,隻由南海縣管轄,甚至連巡檢司都沒設置。二三十萬人的大鎮,繁華幾乎趕上廣州,這事很有些怪異。之所以清廷沒留心,是因為佛山曆來恭順,資方和民眾有一套“規矩”在自律,同時在工商業上本就被督撫嚴控,所以不願多事。


    這樣的局麵是李肆不願看到的,先不提佛山那套“規矩”不僅排外,還拒絕改變。佛山工商直通督撫,也不利於他的事業展開。由此他必須要將雍正上台後才幹的事情提前幹了,那就是給佛山上個套子,表麵上是加強監管,實則是便利他下手把控。畢竟他不能直接對兩廣總督和廣東巡撫說,佛山歸他罩了,可如果對隻蹲在佛山的地方官這麽說,那就是有的放矢。如此他既能挾官府的力量壓得佛山改“規矩”,又能將佛山工商的監管權從督撫手裏切割出來。


    具體要做的事情很簡單,證明佛山工商東主有煽動草民鬧出大動靜的能力,而且實際也鬧出了大動靜,這可是滿清官府最忌諱的要害。佛山一夜的動亂,說服力可是足足的。


    沒有吉黑子和鐵行東主們的努力,李肆原本還要靠清理保甲等行動來挑事,吉黑子卻幫了他一個大忙。他來佛山之前,早就作好了官麵上的準備,將在英德的巡檢職務借到了南海縣,署理出缺已久的典史。再從李朱綬那拿到讓他開展“佛山社會治安整頓專項行動”的許可,吉黑子調督標人馬收拾他的手段,也被這事給攪黃,就這麽一場大亂,幾樁目的全都實現了。


    不提已經被處理掉的吉黑子,眼下李肆要做的就是寫好公文,以署南海縣典史的身份,向南海知縣以及廣州知府匯報這場變亂的緣由,有奸人作亂,奸商應和,佛山當地武館林立,萬人瞬息就能雲集,為禍匪淺,所以……


    “呈請縣尊府尊示裁,佛山一地,武徒無數,商賈雲集,此地無巡檢無分汛。此次作亂,如非卑職求助青浦碼頭,急運快班丁壯彈壓,督標都司鄧武也及時趕到,恐一城已化為灰燼。卑職惶恐,難料日後是否再有此變亂,到時若收拾不及,難保有不堪言之禍。”


    鐵行會館,依舊是那座大廳,李肆將要呈遞上去的公文念完,鐵行東主們個個麵無人色。


    “李……典史,這可使不得啊要迎下幾尊官老爺來,我們佛山工商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梁煥先跪了下來,腦袋叩得咚咚作響,其他東主們也跟著跪了下來,這文章遞上去,佛山的天可真要變了。李肆隻是個小典史,他們這些東主都是能直接跟督撫的,原本可以不在乎這樁要挾。可問題就在於,昨日那變亂的確是他們搞起來的,絕不敢向督撫直接呈情,否則嚴查下來,他們連周旋的機會都沒有。


    至於吉黑子那個李煦的家人,大亂後就再沒音訊,三葉堂的掌櫃還在四下尋找,人幾乎都快找瘋了還沒下落,有靈醒的偷偷看著一臉冷笑的李肆,心道估計就是這李北江收拾掉了。現在這情形,也沒人敢再提吉黑子,要是這李肆深究起這次變亂的根源,他們可討不了好。那些出頭鬧事的武館,全都是他們鼓噪起來的。佛山一夜間燒塌了幾十間屋子,傷了好幾百號人,他們就是幕後主使。這事上到官府衙門,砍頭夠不上,抄家流遣,拔一拔就能挨著。


    “我李肆秉公辦事,這公文是一定要呈遞的,否則還當這典史啊?至於你們日子是不是難過……”


    李肆哼哼道。


    “隻要入了佛鋼公司,好日子還在等著你們呢。當然,如果哪位還是跟我李某人不同心,今次這佛山之亂的帳,我可要一家家算”


    聽到李肆這話,鐵行東主們都愣住了,心說這李肆原來在這等著他們呢。


    仔細一想,既然李肆要在這裏開“佛山鋼鐵公司”,那麽即便在佛山設下官爺衙門,李肆也會幫著照應周全,否則他的生意也不好過,鐵行東主們思慮再三,最終無奈地“屈服”了。要人出人,要銀子出銀子,“佛山鋼鐵公司”還沒成立,就已經有四五十家鐵行東主認了股份,分出了工匠。


    “李典史,梁家別園可不值三千兩,三十兩足矣……”


    梁煥趕緊獻上的誠意,李肆瞧了他一眼,笑而納之。既然是牆頭草,又何必非要壓斷,能為己用更好。


    “尚俊,你以後直接向於漢翼匯報,特勤組那一攤,你就先接下。”


    李肆在佛山的收獲還不少,這個尚俊就是之前範晉一事裏受了牽連,結果被流遣瓊州的番禹縣班頭。此次行動裏,帶著原本那班捕快,配合特勤組的羅堂遠出手解決吉黑子,投名狀的份量不輕,對得起他從瓊州將他們暗中撈出來的期許。


    “謝總司信任,我們,就跟著總司這條路走到黑,看到底是個光景”


    尚俊沉聲應道。


    接下來一人是銀光堂的蔡飛,他幫著李肆在那一夜裏攪亂局勢,引發佛山大亂,現在他還沒明白李肆的居心是,由此李肆還不準備將蔡飛納入核心體係,先放在佛山本地繼續發揮餘熱。


    “佛山鋼鐵公司馬上就要開了,會給你和你的徒弟們一份活計,你的銀光堂也繼續開。唯一要做的,就是代我看著那些有心生事的師傅們。”


    聽到李肆的安排,蔡飛有些苦澀地應了下來,這就是要做朝廷的鷹犬了,可這也沒有辦法,現在他已經是佛山人的“叛徒”,也隻能跟著李肆一條路走到黑。再仔細一想,跟徒弟都有了好前程,人往高處走,還何必想那麽多。


    “咱們……回家”


    料理好大麵上的事,佛鋼公司有彭先仲繼續出麵,李肆就招呼著眾人撤退,這幾天來身處陌生環境,腦子急速運轉,還真有些疲累了。


    “好哦這地方也真夠吵的,還是咱們家裏清淨”


    嚴三娘樂了,看看少女紅撲撲的臉蛋,李肆心說,還忘了一樁收獲,那就是……


    “來,獎勵一個”


    瞧著眾人都散去準備,李肆指著的嘴,朝嚴三娘招手。


    “你哪裏來那麽大……癮?”


    少女麵頰酡紅,想逃卻沒挪步,被李肆攬入懷裏時,嚶嚀一聲,雙臂再熟撚不過地環住了李肆的脖頸,就任著的芳香被李肆采擷,看來有癮的另有其人。


    李肆收獲滿滿,而佛山一夜的變亂,餘波才漸漸蕩開。李朱綬的題本上到巡撫,總督也摻和進來。雖然沒一時想透其中的關節,但督撫都認可李朱綬的提議。佛山的確缺少管治,一夜間就有萬人雲集,幾乎焚了全鎮,依著官僚習性,得有人管。佛山,不能再如之前那樣“自由散漫”。


    康熙五十三年年初,朝堂對廣東督撫的題本很快作了批複,康熙的兩個朱批大字很醒目準奏”。自這一年起,佛山由廣州府設分府通判,南海縣設五丁口巡檢司,由撫標設佛山市汛,督標設分防都司,曆史上直到雍正年才有的佛山文武四衙,就此提前了十年出現。


    此時還隻是衙門確立,各職司人選的敲定,還另有一番周旋。就在這些新官到任之前,一個總是笑mimi的年輕人、一個眼珠子轉得比算盤珠子還快的半老頭子,兩人一同來了佛山。一一拜會佛山各家行會的主事人,見麵的時候,這年輕人自稱青田小謝,而那半老頭子則說是青田老向。


    “我們總司說,要想不被新來的官爺壓榨,除了他幫忙看護之外,還得要你們下力,具體的事情,我們可以效勞。”


    兩人都微微笑著這麽說,在他們的背後,鑼鼓喧天,一隊隊采青的醒獅絡繹不絕,佛山似乎還是那個佛山,規矩卻已經變了模樣。


    這是個把月之後的事,之前小謝和老向都是在英德李莊過的年節,康熙五十三年的年節,李肆大招部下回李莊,開了個熱熱鬧鬧的大會,以至於眾人都以為李肆是要準備辦事了。


    全體大會在李莊內堡中心的那棟小長樓上舉行,趁著李肆還沒走上講台的機會,關鳳生將大家的疑問道了出來。


    “不不,高興的是另一件事,至於關叔你說的那事……再等個一兩年吧,關蒄年紀還不夠呢。”


    李肆的回答,讓關鳳生很有些不解,你跟嚴三娘的婚事,扯上關蒄了呢?


    他還要再問,田大由卻樂嗬嗬地扯住了他,附耳說著四哥兒想的是幾個一並娶了,到時候不分大小……”


    “這使得一點規矩都沒有”關鳳生啐了一口,卻隱約覺得,這樣才是最理想的。


    並不關田二人在打算盤,李肆單純是在高興,他的北江船行,趕在年節前造出了的第一批船,海船。加上佛山攻略順暢無比,他的造反大業,可以進入下一階段了。


    “等過了年,安置齊全後,就把送給蕭勝。”


    上台前,李肆又對於漢翼這麽交代了一句,今年蕭勝忙於巡海,沒辦法。


    “各位叔伯,各位鄉親,大家好……”


    上了講台,看住下方數十號青田公司執事級別的骨幹,李肆剛招呼了一聲,就迎來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現在,就跟著我一起回顧這一年的收成,然後,再展望我們新一年的目標。”


    李肆間,每一個骨幹都全神貫注地聽著,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揣著手下幾十號人的期望,期望這一年能分到多少花紅,期望來年會有多少升職加薪的空間。而那些手下,每個人也都是幾十乃至幾百人的寄望所在。青田公司,現在已經將數萬人的期望和寄托融匯在了一起。這一兩年裏,官府幾乎已經跟他們隔絕了,不管是生活,還是工作,不管是辛勞付出,還是喜悅收獲,再跟官府無關。青田公司,就是他們的世界。


    “總而言之,要想保住眼下這日子,要想掙得更好的日子,就得一心跟緊了公司……”


    李肆沉聲說著,眾人都心有同感地重重點頭。


    “今年,我們要準備流血”


    不久後,在雞冠山下的司衛營地,李肆對著數百司衛這麽說道,所有人都呼吸急促,有緊張,更多的是期待。


    “我們流一滴血,敵人就得流一缸血”


    然後李肆加了這麽一句,大家都轟然笑了,驕傲地笑,當然是這樣。打仗免不了流血,可要讓他們流血的話,代價會無比高昂。


    “帆立起來了,接下來,我們就要準備遠航。”


    李肆悠悠說著這話,目光投向東南。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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