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閩安鎮,閩江口邢港裏,蕭勝帶著梁得廣和一幫千把從北岸營房裏出來,滿臉陰鬱,凜冽海風都吹不散。


    “那幫卷毛洋狗,總有一天把他們連人帶船一塊燉了”


    梁得廣的憤懣更是難以抑製。


    “總有一天……那會是哪一天?”


    蕭勝神色迷離,瞳光也黯淡下來,梁得廣的話,幾乎就是夢話。


    “咦?又是洋人的船居然開到這裏來了?”


    正恍神間,有人指著海麵叫了起來,就見三根桅杆栓著鼓脹的軟帆冒出海麵,正朝港口靠近。


    遠處一個人喊了起來來了來了”


    蕭勝剛要沉下去的心呼地飛了起來,暖流也如潮水一般將滿身寒意驅散,那呼喊的人叫張定,是張應的堂,在青田公司商行做事。去年被李肆派到他身邊來,負責生意往來。他這麽叫著,那這船莫不是……


    在碼頭等著,船還沒靠港,瞅著這形貌,蕭勝等人就抽了口涼氣。這不是本地的船,甚至也不是洋人的船。船有十三四丈長,卻細得出奇,最寬處也就兩丈出頭。船舷壓得低低的,甲板上竟然都是平的。別說中間慣有的船艙,連首尾樓台都不見有,就尾巴上的舵台高了幾尺。


    三根桅杆高高立在船上,中間那一根竟有二十多丈高,尖尖的船頭斜劈而下,還有一根斜著的桅杆,從前桅拉下一麵三角帆,正兜著風呼呼鼓蕩。


    “就像刀一樣……真漂亮。”


    梁得廣留著口水說著,蕭勝看了一眼港口裏自家水師那些泊著的鳥船趕繒,一個個粗頭粗腦,也是深有同感,隱約間,他忽然想起去年給李肆帶的船圖,莫非就是這麽來的?


    “賈昊魯漢陝四哥竟然舍得把你們都派出來了?”


    怪船停穩,下來的兩個人讓蕭勝梁得廣更是吃驚。賈昊吳崖可是李肆身邊的哼哈二將,那魯漢陝也是老資格的司衛,當初還跟著他一起在英德田心河的寨堡裏殺過賊匪,眼下跟趙漢湘一同在司衛裏管著炮隊,李肆讓他們兩個駕船跑到福建來見他,是要幹大事?


    “我們是來給蕭老大送禮的。”


    賈昊微微笑道。


    “送禮?”


    蕭勝還在皺眉不解,一大堆搬了。


    “月雷銃批量產了,總司答應梁杆子的在這。”


    賈昊遞一個盒子,梁得廣趕緊接過,嘴角笑得快歪到耳朵邊。蕭勝看看賈魯二人的腰間,果然都是鼓囊囊兩坨,心說還真是量產了,估計所有司衛頭目都有了這家夥。


    “這是……總司家裏人送給兩位的。”


    接著賈昊遞一包像是衣物的,打開一看,絨線織成的圍巾和背心。


    “家裏人?”


    蕭勝有些納悶,然後一拍額頭,李肆的家裏人還會是誰?


    “背心是關蒄織的,圍巾是我們師傅織的,蕭老大和梁杆子都有。”


    賈昊好奇地盯住了蕭勝,看他是反應。


    背心針線緊密,胸口還繡著一隻……與其說是狼,不如說是狐狸的可愛動物,蕭勝噗哧一聲笑了,這自然是關蒄的傑作。


    而那圍巾……展開疏密不均,顏色混雜的圍巾,蕭勝趕緊圍上了脖子。暖意衝到了眼角,他嘿嘿笑著壓住。


    “乖乖,這咱可不敢戴……”


    梁得廣更是嚇住了,這該隻有李肆才有資格享用吧。


    “這是四嫂子給咱們親手織的,能不戴?”


    蕭勝笑罵道,心說咱們為四哥救下了個四嫂,真是值得,而這謝禮……根本就是把當親人看了。


    “就不知時候能開口叫四嫂……”


    蕭勝的感慨,賈昊也是一聲低歎,這事不僅他們司衛在嘀咕,青田公司上下都在算著日子,就等李肆將關蒄嚴三娘娶進門。


    “你們跑這一趟,就為送這個?”


    接著蕭勝看向另外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都是些茶油絲帛之類的雜物。


    “不,真正的禮物在這。”


    賈昊指住身後,正是那艘怪船。


    蕭勝和正在禮物堆裏翻得起勁的梁得廣都呆住了,船?


    “這艘金鯉號,是總司送給蕭老大的,當然,條件是……得把咱們帶熟了。”


    賈昊滿意地看著兩人幾乎快翻白了的雙眼,心道還不能嚇傻你們?


    沉寂了很長一段,蕭勝忽然發出了不是哭還是笑的嗬嗬聲,眼角的淚花終於亮了起來。


    “好啊……好啊,四哥真是知我心,不過……你們就不怕在海上打起來,會丟掉小命?”


    蕭勝兩眼冒著精光。


    “我們就是來打仗的。”


    賈昊眼裏也閃著光亮,和蕭勝一樣,那都是熾熱的火芒。


    廣東新安,香港島外海,胡漢山攀著船舷,臉色蒼白,哇啦一聲吐了出來。


    “追……追上去”


    可他卻指著前方的海麵,死命呼喊著。


    “這這……這可不是總司說過的,這是要打仗了啊”


    舵台上的老金也是一臉慘白,前方海麵上,正有幾條船影依稀可見,剛才那一陣炮響的轟鳴還縈繞在耳。


    “總司的話很清楚你管開船,我管打仗”


    胡漢山咆哮出聲。


    “那幫海盜居然敢對著咱們發炮示威,是活得膩味了”


    他轉頭朝甲板的船艙口喊去。


    “漢湘,接著就看你的本事了”


    石筍村外,大嶼山上,看向東北的平靜港灣,後世那水泥森林還不見蹤影,全是茂密叢林,李肆心懷舒展,這裏將是他在英德之外的又一個基地。


    “蘇文采當了新安縣丞,是用來遮蔽官府的窺探,而你任著的九龍巡檢,更是一道關牆。”


    李肆身邊是劉興純,他也和張應一樣,都*的一塊磚,從英德的浛洸巡檢,到象岡巡檢,再一路轉到新安的九龍巡檢,全是幹著從九品的芝麻小官。可跟張應不一樣,劉興純已經被李肆這條船綁得緊緊的,雖然並不清楚李肆是鐵了心要造反,卻也明白,走的這條路,跟朝廷已經越行越遠。


    所以,一些隱隱犯忌的事,李肆已經能對劉興純說了。


    “關牆之南,腳下的大嶼山,還有東麵的香港島,會是我們藏兵掩甲的地方。”


    李肆這麽說著,劉興純鄭重點頭,明白了的職責。


    新安本就是荒涼之地,新界更是偏僻,香港島上,隻有一些種莞香的農戶,大嶼山則隻有漁民。大大小小的海盜出沒在這片港灣之間,官府卻懶得照管。一來是這些海盜出則為盜,入則為民,難以分辨。二來新安地廣人稀,產物貧瘠,沒多少人丁,大軍來剿一通,卻沒法停駐,等走了盜匪又死灰複燃,反正海盜是在海麵上討生活,隻要不擾到州縣地界,也就沒人願意管。


    原本是英德縣衙刑房兵房案首的蘇文采,被李肆通關係提拔到了新安縣來當縣丞,駐地在大鵬,卡住了官府政務上的一環,遮蔽了大鵬之南新界、香港島以及大嶼山的事務。而劉興純則以九龍巡檢的身份實際行事,掩護李肆在這裏大展手腳。張應的職務雖然定在香港島,可他卻通過這段來的活動,將新界和大嶼山的綠營籠絡住,從兵事上掩護李肆。幾管齊下,這片地方雖然離廣州府不遠,卻成了官府的燈下黑地。


    李肆的掩護還不止這些,廣州府的李朱綬就是一個大燈罩,而新安縣的知縣,嗬嗬,還真是巧了,一年多以前,李肆“教唆”湯右曾化解的廣東府縣案裏,那個差點被整治掉的新安縣知縣金啟貞,拜李肆所賜,還穩穩當當坐在這位置上。有湯右曾交代過,有段宏時聯絡過,雖然這金啟貞不可能幫李肆幹太出格的事,但也不算行事的阻礙。


    “金啟貞在新安縣當了十來年的知縣,可是新安的地頭蛇,你還得好好跟他來往。”


    李肆再交代了這麽一句,劉興純點頭,籠絡官府可是他的長項,也是他所在的青田公司公關部的本份。


    “那船……就讓那些小子們在外麵玩著?好歹也花了三四千兩銀子呢。”


    正事說完,劉興純扯了一句閑話,他可李肆對這兩條船格外在意,年節剛過,就跑到青浦船廠去,一蹲半個月。現在讓胡漢山那些司衛擺弄,出了事辦?


    “不玩就不會使喚,也是沒辦法。”


    李肆無奈歎氣,三四千兩銀子隻是船本身的造價,加上帆具、火炮,以及各類附加設施,一艘船的花費接近七千兩銀子,這還僅僅隻是排水量不到兩百噸的小船。


    可他覺得很值,金鯉號、銀鯉號這兩條船身上,寄托了他太多的期望。


    光從外形看,穿越眾一眼就會喊出“飛剪船”,可這是福建船匠的設計,李肆並沒有給他們提過以後的飛剪船。


    早前蕭勝去福建任職時,李肆就讓他找福建船匠畫船圖,也就是設計船型。和廣東比,福建因為船用木材豐富,造船業一直比廣東發達,技術自然也先進得多。他提出的設計需求很簡單,一個字快”。


    前世早就,飛剪船是風帆時代最快的船隻,可李肆想看看,華夏造船技術能在這方麵有體現。去年年節,蕭勝將船圖帶一看,李肆當時的反應就一個殊途同歸”。


    工業**之前,技術還停留在經驗沉澱階段,就經驗而論,華夏的造船業不比歐洲差,在大航海之前,更是遙遙領先於全球。盡管到眼下的1714,華夏造船技術已經停滯不前,可船匠們在諸如流體力學、船舶結構學等等領域積累下來的經驗,依舊有其獨到之處。


    所以李肆拿到的船圖,跟後世的飛剪船差不了太多,大長寬比、深弧底、低幹舷、平甲板,以及刀鋒船首。這種船華夏少見,但不是沒有,很早的海鰍船就是這一類,以靈活快速聞名,但隻是輔助船隻,沒造過這麽大號的。


    需求決定技術方向,李肆提出的“快”,恰恰不是華夏船業千百年來的主體需求,甚至歐洲也不是。隻到了洲際航海時代,才對這“快”字提出了特別要求,而飛剪船更是要靠“快”來贏取利潤。


    可靠著對海洋和船舶的基礎認識,福建船匠設計出這船型,也不值得大驚小怪,就李肆所知,就在這個時代,福建和廣東的船匠也造過以快聞名的高桅快船,但因為官府的水師船追不上,就下令禁造了,清廷的思維方式就是這麽古怪。


    李肆沒打算讓福建那邊造船,而是拿著船圖,找來廣東船匠進一步改進。福建船匠給出了全新的船型設計,可船帆還是老式的。李肆就通過安家的關係,將一些澳門船匠招進了青浦船廠,讓他們把歐洲軟帆技術挪了,出來的自然很像以後的飛剪船。


    “這不是飛剪船,這叫……飛蛟船。”


    李肆給這船型取了名字,他這飛蛟船跟飛剪船還是有差別,比如還沒有空心船首,船帆也沒有那麽複雜,因為李肆還麵臨一個難題,有船沒人,為了不讓操縱太過複雜,隻能省掉一些高精尖技術。所以這船順風滿帆也就能跑十四五節,隻比同時代華夏海船快兩倍,比歐洲船快不到一倍。跟普遍十五六節,甚至特殊情況下能跑二十節的飛剪船相比,還是有差距。


    他手下的確有不少船工,有些還是會跑海船的大工,可對付軟帆和快船就無能為力了。不得不繼續暗中招募澳門船員,駕著金鯉號去福建的就是澳門船員,而本地船員,李肆還隻敢讓他們在香港這一帶近海打轉。


    “等他們玩會了,才能出遠海,幹大事。”


    李肆將目光投向南麵,海麵風平浪靜,看不到船影,但銀鯉號應該就在遠方某處海麵上揚帆急進。


    為何要造快船,這個問題,答案很複雜,總述而論,量變引發質變,一旦突破了某個瓶頸,他就立於不敗之地。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嚴三娘也曾好奇地問過這個問題,李肆是這麽回答的,功夫少女鳳目眨了一陣,被他忽悠了。


    “新界之南,海盜猖獗,不會出事吧?無小說網不少字”


    劉興純隨口又說了一句。


    “該沒那麽壞的運氣吧。”


    李肆不以為然地聳肩,這可是銀鯉號全裝後的第一次遠航呢,可能那麽倒黴?


    轟……


    已不見陸地的海麵上,兩三裏外,幾艘比銀鯉號小了一半的漁船上閃起幾團火光,片刻後,幾條細碎水柱在破浪急行的銀鯉號前方升起,舵台上的胡漢山高揮拳頭。


    “你們要倒大黴了”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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