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盤金鈴行醫之術,廣州杏林一直在申告,不是你們廣州官麵遮護,換在其他地方,她早就該判了斬監侯換血、開膛破腹,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她行了多少樁?”


    胤禛厲聲叱喝著,眾人都是不以為然,別說古時名醫經常幹這些事,當今皇上都還用洋醫呢,人家盤大姑用一些洋醫之術救人,就大逆不道了?


    “更可憎的是,她那英慈院,還在播傳無名小教,不燒香,不拜佛,不敬三清,就祭天,那天是草民能隨意祭的?祭天乃天子專權,這是大不敬”


    接著胤禛說到這個,眾人更是皺眉,雖說祭天確是皇帝才能幹的事,可一般人祭祀先祖,也都跟上天一塊拜,這事可曲可直。胤禛非要扯到天子祭天上,還真有些勉強。瞧這地方正是光孝寺,想必是那些和尚,看不慣人家拜天,跑來搬弄了是非。


    “她那英慈院,也是李肆出資建的。為她一人,投以如此巨資,這盤金鈴和他的關係也非同一般。把她拿住,也算是拿住了李肆的一處要害”


    最終胤禛吐露了本意,眾人恍然。


    “使不得啊……”


    李朱綬是聽說此事,硬闖進來的,這事會導致後果,他還真是不敢想。


    “你這廣州府,到了此般光景,還要為李肆遮掩麽?就不怕本王橫下心來,徑直把你一擼到底,同罪追索”


    胤禛威嚇著李朱綬,沒廣州府幫著安撫民眾,他要幹這事還真得出一些亂子。


    “要拿……那也得由我廣州府出麵。”


    李朱綬咬牙豁出去了,既然胤禛鐵了心要幹這事,還不如由他來幹,這樣還能護住盤金鈴。要讓胤禛直接動手,弄出不堪言的後果,他拍拍屁股就走,該辦?


    “那就由你去諸位也都落點力,真要出了亂子,徑直彈壓就好。”


    胤禛吩咐著管楊二人,他們手頭上的兵打不過李肆,鎮鎮草民總該行吧。


    這時候英慈院已經是劍拔弩張,不僅司衛、瑤家漢子和醫院護衛都備好了武器,連一些輕傷的司衛都衝到了前院,跟鐵柵欄門外大批皋台衙門差役對峙。


    “入娘的這上麵人都是吃屎長大的麽?這種事也能幹得出來?”


    前院的何孟風氣得太陽穴發跳,推開護士,出了帳篷,卻見不少得了救治的軍標撫標官兵也都一臉怒意,議論紛紛。先把他們推到青浦貨站去送死,現在連醫治他們的盤大姑都要抓走,越想越覺得這路數邪門呢。


    到這時候,不僅盤石玉勸盤金鈴去青浦,何孟風等軍標撫標的官兵都來勸她盡早離開。


    可盤金鈴正忙著給一個失血過多的傷員組織輸血,就像是沒聽到這事,等到她忙完了,英慈院四周已經被大批兵丁給圍住了。


    李朱綬親自來了英慈院,將案子轉到了的廣州府衙,這時候周圍除了上千兵丁,還圍上了數千西關民眾,他們就隻沉默地看著這些兵丁。


    “姐你絕對不能去”


    見到李朱綬在柵欄門外喊著為大局計,請盤金鈴走一趟的話,盤石玉擔心地看住盤金鈴。


    “咱們這裏有這麽多人,也能護住你”


    盤石玉越說越大聲,因為他在他姐眼裏看到了那種往日他很感佩,現在卻很憎恨的,不那該叫愚蠢,還是該叫堅定。


    “如果他們是要圍攻英慈院,那該做,你徑直去做。可他們隻是要拿我,跟英慈院無關。”


    果然,盤金鈴平靜地將目光中的說了出來,她揮手示意眾人開門,這時候不僅司衛、瑤民和醫院的護衛都懇求地看著她,前院治傷的官兵都叫嚷起來。


    “盤大姑,別跟他們走”


    “盤大姑,你快離開這吧”


    “咱們還能動彈的也都護著你走”


    盤金鈴搖頭,往日那綿綿浸人心肺的嗓音也變得無比沉凝,“我總還是院長,開門”


    嘩啦一陣響動,盤石玉帶著幾百人都跪下了。


    “姐”


    “院長”


    “盤大姑”


    盤金鈴看向眾人,沉聲說道我是個醫者,隻為救人活著,絕不能眼見他人因我而死傷,這裏要打起來,又得死多少,傷多少?流的血,要多少人才能補足?”


    她嘴裏說著,心裏卻道,他救我出了苦海,他還從泥潭深處挖出了我的醫者之心,將它親手抹淨,重新裝回到了我的胸腔裏。即便我的生命就此終結,也不能再汙了這顆心,恨隻恨……


    她瞧向北麵,幽幽一歎,恨隻恨作得還遠遠不夠,而且……就連他的懷抱都沒感受到。


    想到這,她顫栗地低歎著,笑顏卻又展開了,還不夠嗎?你真是貪心啊。


    沒人願意開門,她徑直朝門前走去,那高挑窈窕的身影,看在門外的李朱綬眼裏,也仿佛罩上了一輪讓人無法直視的光暈。


    “姐你若是真去了,他一定會殺得廣州血流成河的他一定會的你願意見到那樣的事嗎不跳字。


    盤石玉悲愴地高聲喊著,也許這樣的理由能留住這心誌比石頭還要堅硬的吧。


    這話喊出口,門外的李朱綬,連帶眾多兵丁都是心中一寒。


    “是嗎……”


    盤金鈴心說,在他心中,除了醫者,真的還有其他的?


    不,這不要緊。


    “這不要緊……”


    她這麽說著,讓眾人都是一愣。


    “我是醫者,他曾經說過,救死扶傷是醫者的天職。我盡我的天職,不能讓殺戮因我而在眼前上演,更多的責任,上天沒有給我。”


    盤金鈴像是在回答眾人,又像是在自語,雙眼明亮得破開了那光暈,其中顯露的決絕,李朱綬感受得份外清晰。


    “代天裁決的是他,由他來決定多少人該死,縱然他要屠盡廣州城,那也是他的……天職。”


    平靜的話語,卻震得門外的眾人臉色發白,有那麽一刻,李朱綬都在想著不如直接將她送到青浦貨站去了。


    “趕緊的”


    圍在李朱綬身邊的胤禛家人催促著,他們已經覺得氣氛相當不對勁。


    柵欄門開了,那幾個家人窮凶極惡地要撲,卻被李朱綬指揮著府衙的親兵攔住。


    “別亂來此事自有我做主”


    這時候李朱綬也是氣勢逼人,那幾個家人咬牙退了下去。


    “為要抓盤大姑?官府到底講不講天理?”


    “狗官狗號子你們不得好死”


    “救下盤大姑”


    圍觀的人群裏,發出了這樣的高喊,就像是火星落入藥桶,人群頓時沸騰了,都朝盤金鈴湧,兵丁們趕緊攔截,現場一片混亂,嚇得李朱綬趕緊請盤金鈴上了馬車,急急離了人群。


    “盤大姑,別擔心,咱們是老相識,本官一定會護好你,本官的家眷你也都認得,她們也曾受過你的恩惠,後麵會一直陪著你。”


    李朱綬溫言安慰著盤金鈴,馬車裏還有他的和女兒,這一趟來抓盤金鈴,他也是鐵了心要照顧周全。


    “我不擔心,就不廣州城裏,那些大老爺們,到底該如何收場。”


    盤金鈴低聲說著。


    “那就得看德升想要怎樣的收場了。”


    李朱綬長歎一聲。


    這兩邊收場還是後話,英慈院那處卻並沒有收場。


    李朱綬帶著盤金鈴走了,官兵也都撤了,周圍的民眾雖然都是滿腔怒火,卻也隻能默默吞著。官府就是官府,再不講天理又能著?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中午時分,沉凝如鐵的英慈院一帶,氣氛卻又沸騰開了。


    不哪裏來的一群和尚,帶了大批遊手,徑直衝到了英慈院的門口,嘩啦啦不斷潑下狗血,還有和尚跑到那小山坡被眾人稱呼為“小天廟”的殿堂,丟下柴薪,點起火把,一邊放火一邊誦經。


    英慈院的人,連帶周圍的民眾,完全不敢眼前所見為真,直到那火勢呼啦啦衝天,這才反應。


    盤石玉打著哆嗦,將一個衝進英慈院的遊手拉住。


    “你要幹?”


    盤石玉簡直快被氣瘋了。


    “幹?祛邪避災啊滾開點這可是官老爺準了的。”


    那遊手罵著,肩上還扛著一盆熱氣升騰的狗血。


    “避你媽啊哩格係嚨喃曼”


    盤石玉一邊用自家方言罵著,一邊拔出了月雷銃。


    轟的一聲巨響,那遊手倒摔在地,狗血灑下來,跟他身上的人血再難分辨。


    這一聲槍響像是信號,不僅英慈院的人將那些潑狗血的遊手跟和尚圍起來一頓痛毆,外麵的民人也衝向那些燒廟子的和尚。和尚遊手有兩三百號人,仗著人多,還跟眾人對打,可片刻之間,數千人就聚了起來,頓時就聽得喊聲震天,唉聲刺耳。


    僥幸衝破了人群的和尚遊手撒開腳丫子急奔,後麵的民人緊追不放。之前不敢對官府做,現在連和尚都跟著來撒野,原本心頭壓著的怒火瞬間升騰而起,將人們激得再難冷靜。


    遊手逃著逃著,就發覺跟和尚是有區別的,趕緊四散而去,剩下那幾十個和尚飛也似地朝城裏奔,追趕的人群就像滾雪球一般,越聚越多,等追到太平門的時候,足足已有上萬人之巨。


    看門的戎卒見那喧囂人群,嚇得渾身發軟,正要喊反賊攻城了,卻聽人群在叫“抓住賊禿驢迎回盤大姑”


    聽到是為盤大姑叫冤的,城門的戎卒對視一眼,縮到牆根去,裝作也沒看見,人群如潮,就這麽湧入了廣州城。原本還隻是西關的人,接著城裏的人也跟了上去,偷雞摸狗的,丐幫遊手的,全都混了進去。一路浩浩蕩蕩,徑直追著和尚去了光孝寺,到寺廟門前的時候,怕不已有了兩三萬人。


    “該行動了……”


    街道角落裏,一身乞丐打扮的尚俊,對同樣打扮的羅堂遠點了點頭。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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