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織造府,看著手裏那封書信,李煦隻覺頭疼欲裂,頭頂那九月陽光,也像是寒風一般,徑直在腦門上呼呼吹著。


    之前他就很煩,煩的還不是一件事,現在這封信,更是將他打入了冰窖。


    之前江寧織造曹頫派人來請教府務,實則是求幫忙應差。西北有事,策妄阿拉布坦侵擾哈密,朝廷就著手備戰,給江南三織造下了大宗織造單子。


    他蘇州織造的差事不算苦累。可曹家上任織造曹顒卻在去年年底病故,曹寅繼子曹頫才9歲,諸事都由曹家族親打理,根本就把握不住江寧織造,還是他在幫忙扶持。


    曹家的差事,他李煦也能背下來,反正他鐵織機,還有私建的織坊,一並作了,將江寧織造的差事銀子接來補補就好。隻是想到接任不到兩年就早亡的曹顒,李煦心中不免惻然,造化弄人啊。


    造化不僅弄人,還要弄他李煦的前程,八阿哥胤禩被圈禁起來,到現在還沒見康熙的怒火消退,瞧這光景,根本就是要當廢太子那般處置。李煦之前還盡力為胤禩分辯,可康熙不知從哪裏得知,這蘇州織造,跟廣東也頗有關聯,在他請安報雨水的奏折裏,狠狠罵了一句你那心到底落在何處?”口氣嚴厲,前所未有,真把他給嚇住了。


    自那之後,李煦就在尋思,該做點實事,挽回一些聖心,而第一個目標,自然就是……李肆。


    胤禛沒去廣東之前,他和李肆還是“合作夥伴”,不僅將的織機全換成了鐵織機,還幫著向外推廣。而他的私坊,乃至官坊,都在全力開動,將絲帛源源不斷輸送到廣東,全走黑路,賺得盆滿缽滿,之前的虧空已經填平。可惜廣東劇變,胤禩遭難,這好日子再沒辦法過下去,每每想到胤禛,李煦就恨得直磨牙。


    事已至此,還得朝前看,這一看就看到李肆,如果將李肆解決掉,他李煦不僅立下一大功,說不定胤禩的處境也會有所改變。再說他和李肆的仇怨,也該算算了。


    李煦在湖南有不少人脈,長沙知府王賓和他關係很緊,由他下手,就勾連到了湖南聚盛堂的東主於頌,雖然跟李肆的關係還算不上太近,但總算是個能尋著機會下手的人物。


    手腕放出去了,還在坐等消息,這邊卻出了**煩。


    他的幾百台鐵織機,全都趴窩了,而原本負責維護的廣東工匠,不僅人跑了,各種備料零件也都跟著一起運走。


    這時候他才瞅出這鐵織機的毛病,功效是高,卻必須一直養著,沒人修,沒備件換,沒滑油抹,沒幾天就得停下來。


    李煦趕緊找那些廣東工匠培養的當地學徒整治,學徒們卻說,修倒修,零件也可以拆東牆補西牆,可那特殊的滑油,卻必須廣東提供,現在被斷了來路,隻能幹瞪眼。


    李煦當時心中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那於頌不僅沒成事,甚至還把都供了出來。


    正在頭痛,一封信就到了手上,是三江票行蘇州分行送來的。


    “我要一顆人頭,看閣下送來的是誰,若是不合意,我自來取,廣東李肆。”


    李肆……


    李煦的第一反應是怒火高漲,他李煦是何等人物?他的皇帝主子跟他都沒這麽惡劣


    可接著他又冷靜下來,李肆一個小動作,就讓停了工,信裏說的“我自來取”到底是光景,難以想象。


    “我可不能輕易向這家夥低頭”


    幾番思量,李煦咬牙,他現在還不願認輸。


    招呼家人加強自家宅邸的安防,李煦就著手解決織機的問題,現在內務府和戶部的差事壓下來,不趕緊開工,到時候皇帝主子更要著惱。


    鐵織機沒法用了,重新用老的木織機,這有何難?隻是老織機丟的丟,賣的賣,李煦隻好把目光放在了周邊的小織戶身上,這時候他也顧不上名聲了,徑直強壓下去。


    這下蘇州熱鬧了,數千織戶都被強派了工,給的工料銀子卻寒酸無比,就跟明搶沒區別。可李煦坐鎮蘇州這麽多年,積威頗深,他自覺下麵的織戶翻騰不起風浪。


    卻不想幾天後,兩江總督張伯行親自找上門來了。


    “旭東啊,此事唐突了,你派工給織戶,不少繡坊都斷了料,那些商人都在找我訴苦。不僅如此,蘇州織戶還跑了無數,拋售田產房屋,江蘇人心惶惶,這些……你可知?”


    張伯行翼翼地說著,他這個總督是被趕鴨子上架,之前跟李煦也有嫌怨,現在是逼不得已,才親自上門。


    李煦真不,他就縮在屋子裏,生怕被李肆派來的刺客取了腦袋。可聽張伯行在指責他,心中很是惱怒,這江南的工商士民,本就被你打壓得心有怨氣,現在我動動織戶,你卻要我收手,憑呢?


    兩人唇槍舌劍,明暗交擊,爭執了大半天,最終得出了共識,這是一道難關,大家得攜手互助。


    “不若徑直封了三江票行的蘇州分行那裏可有幾十萬兩銀子”


    李煦心說,弄到這筆銀子,作點手腳,截個兩三成,這差事就能應付,不至於要傷筋動骨。


    “可使不得……我早就遣人打探過了,三江票行的人根本就不怕,你剿了票行,不僅本地其他票行要心慌,江南商賈全都得炸窩。再惹怒了廣東那李肆,將廣東錢糧截下來,咱們豈不是又成了……那位?”


    張伯行連連搖手,嘴裏所說“那位”,就是捅出天大漏子的四阿哥胤禛。


    李煦歎氣,這盤棋太大了,他還真當不了棋手。


    “我是準備緩緩手了,旭東也多思量一下,一起平複這江南民情,否則皇上……”


    張伯行幾乎是在哀求,想到如果壓得織戶太狠,又激起亂子,康熙會是臉色,李煦心中也是一涼。


    張伯行走後,李煦盤算了一陣,心中釋然。於頌不過是個商人,幹嘛為他強出頭呢,當初連家人吉黑子的命都能捏著鼻子認了,你於頌又算老幾?


    “來人啊,密密急送長沙府……”


    寫好一封書信,李煦就招來的家人,這麽吩咐著。


    長沙,於頌府邸裏,正是一片喜意,他的五十壽辰將到,正在四處張羅。


    “你可得李肆……”


    一個嘴裏鑲著金牙的猥瑣漢子嘀咕道。


    “這是湖南,是我於頌的地頭。”


    於頌嘴上輕鬆,可強自撐起的笑容,卻顯出他內心的驚懼。跟李肆合作也有兩三年了,對李肆的心性也有很深的了解,別看他二十剛出頭,笑起來還帶點靦腆,人畜無害的模樣,可下起狠手來,卻絕不打折扣。


    之前從長沙知府王賓那接了李煦的差事,得了事成後可以躋身兩淮鹽商的允諾,於頌一顆心熾熱。跟現在做的零碎生意相比,鹽商那根本就是鯉魚入了龍門,坐地收錢。


    之前跟李肆糾葛太深,沒得選擇,隻能幫著他,可現在不僅能脫身,還能得了這般好處,於頌再不猶豫。明暗都上,明裏說動江西商人,同時動搖彭先仲的意誌,暗裏搜羅刺客人選。覺得李肆武力強悍,明麵上的刺客討不了好,他就從暗的路子走,結果找到了那一對。


    借著韓玉階的意外,他將李肆引到了清遠,可內心終究害怕,不敢跟李肆見麵,就徑直逃掉,每每想到這個決定,於頌就佩服的預見,那李肆,命硬如鋼,還真沒動到他。


    現在躲在長沙老家,於頌心中還是發虛,不僅募了二三百號護院,嚴嚴護住,平日還不敢輕易走動,就怕李肆的人上門。早前一口氣在廣東殺了十多個官,那一條人頭琉璃柱,足夠駭人。


    快兩個月了,李肆似乎還沒動靜,現在這五十大壽,他也試探著露露麵。


    “小龐啊,等那年巡撫到,咱們就攀上他,好好跟李肆鬥一番”


    於頌對身邊這個金牙人說著,這人就是曲江煤礦東主龐澤旺的弟弟龐澤盛,哥哥被殺了,他帶著親族逃到了湖南,於頌接了李煦的任務,也將他攬了。


    “我正在說動紅苗,將他們招來一些,就算李肆再強橫,也該不是紅苗的對手。”


    龐澤盛恨恨說著。


    間,禮賓高呼出聲府尊王老爺到——”


    於頌趕緊咧開臉迎上去,長沙知府王賓來了,看來事情雖然沒有辦成,這麵子還是掙下了。


    王賓帶著幾個隨從現身,臉上也是淡淡的笑容,等於頌到了身前,連寒暄的機會都沒有,揮手喝道拿下”


    於頌的臉肉僵住,直到手臂反擰,被皮索結結實實綁住,這才回過神來,剛要,一塊破布就塞進嘴裏,隻能嗚嗚亂叫。


    對上於頌眼裏淩亂驚懼的目光,王賓冷聲道既然事沒辦成,就借你的頭去辦另一件事吧。”


    於頌膝蓋一軟,兩眼頓時翻白。


    喜樂還在響著,於頌的家人,來賀的親友,都呆呆看著眼前這一幕,於頌募來的那些護院也沒一絲動彈,就眼睜睜見著於頌被這麽拖走。


    “老爺……老爺哪裏得罪官府了?”


    “趕緊跟粵商總會的人說聲吧,他們不是在為老爺遮護官府麽?”


    於頌的偏房惶急地低語著,早縮在了人群後的金牙人龐澤盛冷哼了一聲。


    他們老爺,得罪的不是官府,而是李肆,眼下來拿於頌的,麵上是官府,背後也該是李肆。他從廣東,多多少少李肆跟官老爺是怎樣一番來往。


    “看來得找個心誌如鐵,不把咱們當棋子的官老爺傍著,不然也報不了我哥哥的仇。”


    龐澤旺暗自想著,就不那個已經在路上的新任巡撫,到底是個角色。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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