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司,沒高軍門的首肯,擅自行動,被他砍頭啊,白日他一口氣砍了兩個參將……”


    “你還是多關心一下的腦袋,若是抗令,我也會砍頭”


    嗬斥了部下,嶽鍾琪看向龐澤盛。


    “此戰就得看你的苗兵靠不靠得住了。”


    龐澤盛連連點頭,還拍著胸脯,即便是夜間出戰,他也穿著千總官服,看上去煞是滑稽。


    “嶽都司放心這些紅苗出了名的實誠,得了銀子,就會賣命到底”


    嶽鍾琪點頭,揮手下令,兩千人沒入到夜色中。


    他可不是來坐冷板凳的,出發前年羹堯特意交代過他,不必受高其位的束縛,若是尋著戰機,自行處置。高其位要找碴,年羹堯會攬。


    有這樣的上司遮著,嶽鍾琪自然要全心賣命,他的功名心也熾熱得緊。跟苗瑤在鬆潘小打小鬧,也不知時候才能積足功勞,如果能在此戰裏建功,攀著年羹堯直上青雲,他預計坐上老爹那位置的日子,不會太過久遠。


    芙蓉山隔得太遠,而且地勢太緩,不便奇襲。這黃崗山正是嶽鍾琪的目標,龐澤盛的紅苗爬山如履平地,由他們開路,兜擊黃崗山後側,不僅那李肆難以預料,連主帥高其位都被瞞在鼓裏。


    由抓來的山民當向導,午夜時分,大隊人馬進到了黃崗山北麵三四裏處的山坳。


    “待紅苗站住腳跟,其他人全力衝上,就靠咱們,一舉蕩平了這黃崗山”


    目送龐澤旺帶著他的四百多苗兵離開,嶽鍾琪冷聲交代著的部下。


    黃崗山北麵,蔡飛一直睡不著,出了帳篷,四處巡視,見到本該帶隊值守的梁慶卻縮在營地火堆邊打瞌睡,不由大驚。


    “你在這?誰在值夜?”


    被搖醒的梁慶隻覺蔡飛大驚小怪。


    “何麻子幾個在呢,沒必要咱們一哨都守著嘛……”


    話音剛落,幾聲慘叫劃破夜幕,激得兩人骨髓都凍住了。


    “敵襲”


    驚呼聲回蕩在這處山頭,正在夢鄉裏的佛山兵們倉皇地奔出帳篷,衣服也顧不得穿,就拿著槍和刺刀衝了出來。


    蔡飛跟梁慶剛剛聚起了百多人,一群衣著怪異的家夥就從夜色裏摸了出來,初一看,佛山兵們魂飛魄散,還以為是盤石玉他們反水了。再仔細看,這些人跟瑤民有區別,而且多是揮著直刀弓弩。


    “是苗兵”


    有人叫了起來。


    “管他苗還是瑤,開槍”


    蔡飛喊著,槍聲蓬蓬轟鳴,頓時將整個黃崗山都驚動了。


    “速去查探兩側的情況後備翼,支援北山頭”


    南麵炮台上,張漢晉出了一身冷汗,不僅是夜襲,還從最險峻的北麵上來了?


    他很快做出了判斷,那不是主要的方向,高其位肯定發動了全麵的夜襲,其他方向更需要注意。他隻派出了一個翼支援,更多後備隊需要握在手裏,應對真正的後手。


    張漢晉的判斷建立在他的敵人隻有高其位一人的基礎上,如果李肆在這,也隻會如此決斷。卻不想戰場形勢瞬息萬變,諸多因素都不在親曆者的掌控中,這時候的張漢晉,包括李肆,都不,他們並不是在跟一個人作戰。


    北麵山頭上,戰況已是白熱,佛山兵僅僅隻來得及放出一輪排槍,就被苗兵衝近了身。大多佛山兵都還是武館出身,可功夫,在凶狠的紅苗麵前盡沒了用處。倉促應戰,不少人連刺刀都沒帶,被刀砍弩射,頓時潰退。


    “阿慶”


    蔡飛悲呼出聲,梁慶擋在他身前,卻被一弩射中額頭,頓時就沒了氣息。


    “退退到山腳集結”


    蔡飛抹著淚水,帶著佛山兵撤退,可這一退,哪裏還能重新抱團。


    不過一刻鍾的功夫,紅苗兵就占據了北麵山頭,正要沿著山脊朝南麵炮台衝來,被趕來支援的後備翼擋住。


    槍聲大作,殺聲震天,張漢晉越聽越不對勁,後備翼竟然沒能打退敵軍


    “殺殺上炮台隻要占了炮台,他們在這黃崗山再難立足”


    嶽鍾琪也爬上了北麵山頭,兵丁自他左右蜂擁而出。


    湖南撫標衝了上來,連同苗兵,兵力已有兩千,不過三百來人的後備翼,會同退下來的佛山兵,總數不到五百,夜色中難見目標,又被壓在山脊上,此時再難抵擋,不得不繼續後退。


    “招曲江翁源兩翼來援,連瑤翼側擊北山”


    張漢晉此時終於反應,一方麵恨疏忽大意,一方麵也豁出去了。東麵山頭要不要無所謂,炮台所在的南山頭可不能丟了。


    “天刑社”


    他高聲呼喚道。


    “心歸天血歸地”


    剛剛集結完畢的英德右翼齊聲應和,這是李肆的老班底,大部分都是英德的礦工,目長哨長都是鳳田村和劉村人,跟著張漢晉在英德苦練了兩年,幾乎全員都加入了天刑社。


    苗兵很快就衝了,南山頭炮台,風燈四處高掛,排槍有了準確目標,頭一輪就將上百苗兵打倒。可接著就再沒了槍聲,畢竟這是山頭,不是平地,僅僅二三十步的距離,再來不及開第二槍。


    刺刀如林人如牆,密集的人群擋住了苗兵,血水在昏暗燈光下是濃濃的墨色,四下飛濺不停。


    “展開向左右展開”


    苗兵凶猛,盡管遭受了重大傷亡,卻還是衝到近前,幾乎撞散了英德右翼的刺刀防線。後續而來的官兵朝這道防線左右迂回,張漢晉趕緊招呼著來援的曲江翁源兵就位。


    “指揮……”


    蔡飛帶著潰兵也出現了,見到張漢晉,羞愧得恨不能一頭砸在地上。


    “是男人的,就麵對失敗,找回的場子”


    張漢晉咆哮出聲,這是佛山兵第二次出狀況了,可他卻沒辦法怪蔡飛,是判斷失誤。看來襲之敵足有一兩千,佛山翼也難擋住,他應該第一調去足夠多的援兵。


    “還能戰嗎不跳字。


    他對蔡飛吼著,蔡飛跟佛山兵們咬著牙,都抬起了腦袋。


    “當然”


    就隻為梁慶,還有們的血仇,也要再戰下去蔡飛是這麽想的,其他佛山兵這時候也平靜下來了,羞愧和憤怒驅散了最初的驚恐,他們都齊聲喊著。


    “去東麵……”


    燈光下,張漢晉指揮著眾人的身影異常顯眼,一枚弩箭悄然射來,正中張漢晉的脖頸,他踉蹌退了兩步,似乎還想站穩,可急速消失的力氣,卻帶著他跪倒在地。


    “指揮”


    眾人大驚,蔡飛一把抱住張漢晉,悲聲喚道。


    “吹……吹號……”


    躺在蔡飛的懷裏,張漢晉發布了最後一項命令。


    嗚嗚的牛角號聲劃破天際,芙蓉山上,已經看了好一陣的李肆點頭,吳崖揮手,帶著兩翼人匆匆上船。


    早前李肆就被北麵的槍聲驚醒了,但他還抱著希望,黃崗山的地形,即便夜襲,也隻是小股敵軍,張漢晉應該能應付吧。


    可聽到這求援的號角聲,李肆,情況已經到了最緊急的時刻,不得不馬上派吳崖趕去支援。之所以派吳崖,是因為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張漢晉很可能受傷,甚至戰死了。從槍聲響起到現在不到兩刻鍾,情況也不會壞得這麽快,所謂的緊急時刻,多半是失去了指揮。


    “高其位……不能留他活路……”


    李肆咬牙,對此人的評價再上一層。


    高其位也被槍聲吵醒了,他很迷惑,似乎是有人攻上了黃崗山,可他沒發布夜襲的命令啊。白天打得那麽慘,他想夜襲也挑不出人來。


    難道是……


    聽著槍聲是從北向南漸漸轉移,一個被丟去坐冷板凳的人名從高其位腦海裏跳出來,他一麵暗恨那嶽鍾琪如此跋扈,一麵卻又祈禱嶽鍾琪能建奇功,這時候,他甚至都想好了該寫本章,將這功勞攬在身上。


    “軍門,咱們是否也出兵呼應?”


    部下建議道,這時候從南麵攻,應該能一舉功成。


    高其位也動了心,正要下令,哨探卻急報說,武水上出現一支船隊,正由南而來,朝黃朗集逼近。


    高其位臉色一黑,不僅放棄了出兵的念頭,還下令趕緊戒備。


    這是李肆的另一路援兵,吳崖從湞水北上,自東麵援助黃崗山,方堂恒帶兩個翼從武水北上,目的抄高其位夜襲之軍的後路。李肆自然沒料到,這夜襲並非高其位謀劃,這個方向也並沒有敵軍,但歪打正著,卻把準備呼應嶽鍾琪的高其位嚇了。


    “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啊……”


    吳崖帶著部下登陸湞水北岸,一邊急奔一邊在心中念叨著,黃崗山要丟了,他們在韶州關門打狗的計劃也就泡湯了。


    黃崗山不僅還能堅持,甚至漸漸把局勢扳了。張漢晉戰死並沒有動搖軍心,孟鬆江等幾個翼長站了出來,指揮各自人馬來援,上千人占據高處,以密集刺刀陣殺退了紅苗,後續而來的湖南撫標兵戰力遠不如紅苗,連排槍的轟擊都頂不住,嶽鍾琪揮刀砍了好幾個把總,都沒能讓部下撼動前方的防線。


    “咱們給他個關門打狗”


    隨著盤石玉的呼喊,連瑤翼衝上了北麵山頭,占住這裏的湖南撫標兵最初還以為是紅苗兵,一通排槍卻兜頭打來,頓時死傷無數,這才醒悟是廣東的瑤兵。不過幾刻鍾,佛山翼被紅苗偷襲的遭遇,就返還。


    “還有瑤……不是紅苗”


    接著瑤兵就了從前方退下來的苗兵,兩幫人馬混在一起,直刀砍刀刺刀撞得叮當作響,兩邊人用著各自的方言高聲咒罵,不管是清兵,還是其他司衛,一時竟然都難辨敵我。


    “苗人也幫清狗打仗?你們簡直就是忘了祖宗”


    盤石玉用官話喊著,其他瑤兵也跟著呼喝,本就被打垮了的苗兵被這話罵得抬不起頭來,戰意煙消雲散,靠著腳板硬山路熟,尋著峭壁山崖四散逃去。


    “別管他們,先殺退清兵”


    止住要去追苗兵的部下,盤石玉帶著連瑤翼沿山脊而下,正見前方上千清兵蜂擁而上,衝擊著炮台的守軍。


    “站好了站好了咱們不是那些紅苗,就耍力氣。先用槍再用刀,剁碎嚼爛好下肚”


    盤石玉招呼著手下密密列隊,二三十步外,清兵就朝上看著,根本沒注意後方陣地已經陷落。


    “開火”


    盤石玉一聲令下,三百支火槍同聲爆響,夜空也被這轟鳴撕裂。


    噗噗的鉛彈入肉聲恍若雨點一般密集,大片清兵仆倒在地,前方的嶽鍾琪整個人都被震傻了。


    “衝衝到前麵去別管後麵”


    好不容易清醒,嶽鍾琪狂吼出聲,他很不甘心,勝利原本已經唾手可得啊,會轉瞬就離而去呢?


    他的嚎叫被再一陣排槍淹沒,遭到這前後夾擊,就算是鐵軍也要散成沙子,而這幫清兵已經被炮台那道堅不可摧的防線快撞成渣滓。盤石玉的兩通排槍,將這上千清兵的骨頭盡數擊碎,再難凝起半分鬥誌。


    “都司快撤吧敵人越來越多了”


    部下把嶽鍾琪拖走了,這時退無可退,四周都源源不斷湧來敵軍,清兵已經全線崩潰,不少清兵慌不擇路,一頭從崎嶇山路栽下去,骨裂肉綻的悶響密集得有如槍聲一般。


    “都司,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一個親兵墊在身下,已是腿斷臂折,還對嶽鍾琪這麽說著。


    遠處的山頭上,燈光映下,大批部下正抱頭跪地,高聲求饒,見著這情形,嶽鍾琪淚水縱橫,卻不得不咬牙轉頭,任著親兵將朝山下拖去,他的腿也摔斷了。


    斷腿之痛揪心,這時候冷靜下來,山上的戰鬥卻讓他寒心,隻覺無比後怕。握著如林刺刀的那些兵,一身氣息他從未見識過,在四川鬆潘,那些虔信巫教的蠻夷讓他領教了是瘋狂,就如火一般,不燒透了敵人,就燒光。而這些兵,卻像是從天而降的冰牆一般,牢牢擋在那裏,死亡似乎都難以撼動他們。


    回想起親眼見著的一個敵兵被長矛捅穿,屍體卻被同伴左右夾著一直沒倒,燈光下,眼睛裏還凝固著嘲諷的目光,嶽鍾琪更是打起了哆嗦。


    “這些人,真的是邪魔,從沒見過的……邪魔。”


    他在心底裏高喊著。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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