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製,那些鄉巴佬拚命了,咱們還有可用的?”


    何孟風一臉血汙,親自奔到城中找孟奎求援。


    “就我和軍部文書,要不要?**,早當日就不把城牆轟破了,也不該把城裏民人都趕走,留著好歹也是糧食……”


    孟奎嘩嘩磨著大砍刀,兩眼也瞪得銅鈴一般,正在自責的“疏失”。


    “炮呢,軍部那八門炮呢?”


    何孟風無心跟他開玩笑,惦記上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那炮還得對著蘇仙嶺,萬一韃子占了蘇仙嶺,就算打不準,也要壓壓他們。”


    孟奎很寶貝那八門炮,一直都沒動用。


    “現在顧不上了,得用那炮對付民勇。”


    何孟風這話讓孟奎皺眉,八斤炮對付民勇?


    如果李肆在這,真要為孟奎的死腦筋而翻白眼,可這也沒辦法,現在英華軍上下對火炮的用途都有了偏見,隻認為是攻城和反製清軍炮兵的利器,對付集群步兵還得靠飛天炮。所以孟奎一直捏著那八門炮,就隻為防清兵的大將軍炮。


    這偏見青田司衛時代就傳承下來的戰史凝成的,最初對戰的清兵都不畏懼實心彈,甚至在某段裏還學會了炮火下波浪低伏前進,由此催生了飛天炮。飛天炮在韶州之戰裏揚威,更讓大家嚐到了甜頭,以至於佛山製造局因應需求,將飛天炮列為今年重點改造項目。而傳統的實心彈火炮被看作了攻堅武器,漸漸退出了步兵火炮行列。


    現在民勇群聚而戰,飛天炮彈藥告罄,何孟風不得不把主意打到八斤炮上。


    “一炮打不死幾個人,真能有用?”


    孟奎很猶豫,但城南確實告急,張應和韓再興都各抽了一個翼去支援,卻還是難解壓力,最終他不得不點頭,給何孟風調了四門八斤炮。


    “我想的法子應該靈光……”


    何孟風自有盤算,將炮推上前線,隔著一裏多遠,就朝正集結待攻的民勇人潮轟去。


    “轟散他們,火槍兵再衝,衝到半裏時,伏地等候,火炮再轟”


    實踐出真知,不經意間,何孟風朝步炮協同穩穩跨進了一步。


    火炮一響,民勇和官兵的差別立時顯現。“民勇怕炮,官兵怕刺刀”的結論,也由何孟風這一輪炮凝練出來。


    清軍官兵雖然怯弱,軍官卻有經驗,能指導部下避炮,能在炮火下穩定軍心,民勇的官長可不懂這套。隔著一兩裏外,偌大鐵彈就疾飛而來,在人群裏橫衝直撞,觸之肢殘骨裂,血肉橫飛,這陣仗可比隻能炸人一身碎片的飛天炮攝人心魄。


    飛天炮還得近到兩百步內才能遇上,隻要挺,站定位置放完槍,終究完成了任務。可現在這恐怖炮子一兩裏外就兜頭轟了,任務,根本無從談起。


    正集結的一千多湖南民勇被兩輪炮轟散,前出的火槍兵衝到半裏外,又引得他們聚起,卻不想這些火槍兵盡數趴下,又一輪炮轟驟然襲來,這下再無鬥誌,被衝擊而上的火槍兵徹底擊潰。


    眼前當麵民勇如此幹淨利落地潰滅,何孟風跟著官兵們高高拋起軍帽,歡聲雷動。搞半天這民勇可比韃子官兵更怕炮呢


    “突前就這般掃蕩”


    何孟風笑中含淚,這可真是血汗換來的經驗,早知民勇是這德性,這幾日就不必受這般苦,部下也不必死傷這麽慘重了。


    “韓再興,你帶另外四門炮,編組人手,支援蘇仙嶺,徹底打垮民勇”


    看清楚戰況,孟奎更是須發賁張,顧不得悔恨之前的決策,既然火炮能奏奇效,就該馬上援救蘇仙嶺。


    咚咚咚……


    密集的火炮聲響起,不僅有八斤炮的高亢之聲,還夾雜著更低沉的轟鳴,虎賁軍眾人都是一愣,這炮聲是……


    “十二斤炮是援兵援兵來了”


    孟奎一口大氣吐了出來,軟癱在座位上,隻覺這幾日如地獄般的煎熬,終於抵達了盡頭。而蘇仙嶺上,剛剛用槍刺擊退了民勇,身上又添了幾道傷口的謝定北和江得道,也都喜極而泣,再不是孤軍作戰了。


    城東方向,數十門炮排列而開,將圍住蘇仙嶺的民勇戰線轟得塵土飛騰,片刻後炮聲暫停,黑衣禁衛和藍衣後備兵排成寬大正麵,急急推進,前出半裏後,飛天炮立定,嗵嗵開始發威,再度將前方一裏外炸成一片焰海。


    這兩輪炮火洗禮後,步兵前出,基本都是去追潰兵了,但也僅僅隻追出一兩裏地。這時後方的火炮又拖了上來,新一輪炮轟將那些還有餘膽聚在一起的民勇轟散,一切再度重演。


    ”韃子官兵有三疊陣,火炮小炮、鳥槍弓箭和肉搏兵,對上咱們,這三疊陣毫無用處,卻不想咱們用來打民勇,卻是無比順手。”


    彭先仲難得親臨戰場,看著己方槍炮三輪連轉,發出了外行人的感慨。


    “韃子那三疊陣可跟咱們的步炮協同之術有本質區別,他們的三疊輪轉是相互獨立的,可不像咱們是銜接起來,綿綿不絕。如果對方堅守不動,步兵突前失利,退下來時,又會是炮火轟擊,當然,這也有賴趙指揮和王指揮精於炮術,炮手訓練得力,才不至於讓炮火傷到人。”


    羅堂遠的解說也是半罐水響叮當,李肆在一邊不作聲,心道這也是血火淬煉出的產物,並非來自清軍的三疊陣,而是之前在廣州等地破城戰裏累積下來的步炮協同經驗。


    眼前的湖南民勇,終究不是後世的湘軍,在粗粗成型的步炮協同戰術下很快土崩瓦解。原本李肆還聚數十門炮為一大陣,後來全散開成小陣,甚至一兩門火炮,一兩門飛天炮,加上兩哨人馬就組成一隊,四散而出,將郴州府城外掃蕩一空。


    “嶽超龍本督的話如今可應驗了?民勇四亂,還擾了官兵大營,你罪不可赦來呀拿下”


    城北大帳,何騰林七竅生煙,揮手招呼親兵將嶽超龍綁了。


    “可能……一下就變了……”


    嶽超龍卻是神智恍惚,沒有一絲反抗,他心中正在狂呼,就差一步啊,就差一步他親眼見著蘇仙嶺都快被民勇淹沒了,卻不想一連串的炮聲打碎了所有希望。炮火之下,原本悍不畏死的民勇居然有如鼠兔一般奔散,他們都不想想,這幾天來仆倒在地的數千同鄉會死不瞑目嗎?


    接著他清醒了,那些民勇死不瞑目,罪責可不在他,至少他不能讓死不瞑目。


    “那是敵軍援兵已至,怎可怪罪於我”


    他嘶聲抗辯著。


    “不怪你……還怪誰?你不是要獨自掌著民勇,拿到首殲賊軍的大功麽?”


    前線終究是敗了,還是來時才敗的,何騰林得趕緊洗脫的罪責。


    “給你的也到了,從現在起,由本督接手戰事,嶽都司,你就聽參吧”


    何騰林這話氣得嶽超龍幾乎噴出一口胃血,你不是早就搶過節製權了麽?現在卻又假惺惺裝作才接手戰事,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他身上?


    “我嶽超龍雖兼理永州鎮標,卻受撫遠大將軍節製,何軍門,你無權綁我”


    嶽超龍不甘受製,他有噶爾弼的授命,不屬地方綠營體係。


    他這一吼,手下親兵也衝了上來,將自家主將護住,跟何騰林對峙起來。


    這話也沒,嶽超龍確實不受何騰林節製,畢竟他永州鎮標的身份隻是兼差,正式身份是胤禎帳下軍將。可何騰林豈能這般失麵子,被嶽超龍如此頂撞,氣得槽牙幾乎咬碎,這小小都司好大的膽子


    兩邊正劍拔弩張,探子急報,“郴州城頭升起大旗,竟是天王主旗”


    何騰林和嶽超龍同時心弦劇震,異口同聲道是那李肆親自來援?”


    沉默良久,兩人目光閃爍,最終何騰林軟了口氣嶽都司,你未嚐沒有戴罪立功的機會……”


    嶽超龍擰著臉打個千軍門仁厚,標下感恩戴德,絕不敢忘”


    兩人都道,李肆既然來了,他們若能堵在郴州,更是大功一件。可何藤林手下不過五千綠營,嶽超龍的民勇雖然潰散,也能收拾回一萬兩萬,要拿這大功,大家就得齊心協力。


    “急報長沙噶爾弼大人,李賊被誘至郴州,還望速發大軍,將其一舉擒殺”


    何騰林興奮地朝部下傳令,看著南麵郴州城的目光熾熱如火。


    “本該順勢將那韃子大營推了,為何還要留下?”


    郴州城,孟奎不甘心地抱怨著。


    “你先好好檢討此戰,我需要你們全軍上下總結出詳盡的得失,不然可對不起陣亡的上千將士。”


    李肆卻沒給孟奎好臉,這麽沉聲說著,虎賁軍堅守郴州府城七八天,雖然殺傷官兵民勇一兩萬人,也死傷兩千多,幾乎是全軍一半,這般損傷,也就梧州之戰裏羽林軍有過,對英華軍而言,是絕少有的重大損傷。


    孟奎耷拉下腦袋,不敢再吭聲,沉默片刻,何孟風開了口。


    “天王,這般亮出旗號,是要引韃子全軍而出?可我方除了龍驤軍外,再無援兵,到時十萬敵軍壓下,也隻是相持戰,難占上風,天王你更不該親冒矢石,身處前線。”


    這是所有人的心聲,所有人都躬身行禮,懇求李肆後撤。


    “我就是那餌,不在這裏,豈能引得韃子壓下十萬大軍?”


    李肆揮手,拒絕了眾人的好意。


    “至於援兵……”


    他指了指身邊的彭先仲。


    “就得由我們的彭總辦負責了……”


    接著他哢嗒一聲,將一件擺上桌案,那是一座時鍾,扁扁圓圓,下有支角,上有鐵套環,眼下在軍中已是軍官必備之物,可以方便地掛在馬鞍邊,就跟馬燈一同被取名為“馬鍾”。


    “我們還有一個援兵,就是,相比韃子,我們可以更準確地掌握。”


    這話眾人都不太明白,這已廣散民間,最便宜的不過幾錢銀子一座,尋常人家都會買上一個,韃子軍將多半也會有,靠這能占到便宜?


    “康熙老兒,想借著胤禎在湖南搞一招右勾拳,我們不僅要以另一招右勾拳回擊,還要跟他的拳頭硬碰硬,來一次湖南大決戰”


    李肆的計劃已經基本清晰,此時滿心篤定,言語堅決。


    “決戰這種事情,我們是最喜歡的……”


    他微微笑著,這就是體係差別的優勢。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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