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定北和江求道趕到“前線”,初步掌握了情況後,都覺得眼前的戰況超出了他們的認知,這是一場他們頗為陌生的……不,不能說是戰鬥,更像是拿著火槍的民間械鬥。


    來敵是寶慶協的清兵,雖是綠營,敢戰之兵早在韶州和宜章兩次大戰中損耗殆盡,隻剩個空殼子,填進去的全是寶慶府民勇。


    之前延信留駐衡州時,怕英華軍大舉北上,逼著湖南提督何騰林搜刮各地綠營匯聚衡州,寶慶民勇也在衡州呆過一陣子。這些有了“單位”的民勇視高出衡永郴桂道的民勇一截,驕橫不說,還幫著衡州知府鎮壓鬧餉的民勇和索撫恤的民勇家眷,被當地人恨之入骨。


    清廷棄守衡州後,寶慶協當衡州是塊肥肉,雖然不敢占衡州,卻三不五時來打趟秋風,衡州城守會能順利組織起來,也跟他們的威脅有關。


    眼見對麵寶慶協綠營越聚越多,至少已有六七百人,跟衡州城丁“激戰”不退,謝定北和江求道心有所感,寶慶協今次該不是來打劫的,而是想占城。寶慶協的主將多半是想貪到收複衡州城的功勞。


    瞧眼下的戰況,這個盤算顯然是破產了。要跟朝廷大軍對戰,衡州城丁說不定當時就一哄而散,可對麵是寶慶協綠營,在城丁們看來,那就是幫貪婪卑鄙的外地賊匪,即便城丁人數落在下風,卻是悍勇異常,也不願退一步。


    當然,用那種粗陋火槍加傳統藥粉,百步外對轟,中彈的人都該是投胎時臉先著地的倒黴鬼。謝江二人趕到時,這裏已打了快半個時辰,對麵傷亡如何不清楚,而城丁這邊就隻抬下來十來個傷員,還沒見死人……


    “那不是侯大麽?時候他這般厲害,居然能指揮起五六百人來了?”


    謝定北見到了城丁的“指揮官”,正是他營中的普通一兵。此次他來衡州,帶的全是湖南人,都是擴軍時從湖南內衛裏挑出來的兵。


    “如果這也叫指揮的話,咱們這些兵頭豈不是要哭死?”


    江求道就覺那侯大的“指揮”慘不忍睹,他隻是粗淺地作著戰術布置,外加用大嗓門滿嘴髒話地鼓舞士氣,細致的隊形一概不調理,也沒鼓動城丁前進到能有效殺傷地方的距離。


    這也難怪,那侯大隻是個普通小兵,就點展開陣線以及側擊敵翼的大略常識。


    “得虧是他,要讓軍官來指揮,多半還要敗。”


    謝定北熟悉綠營和英華軍兩麵,看出了眼下戰況的要害。城丁沒受過隊形訓練,也沒膽氣冒險突進,就靠著一點血氣群聚開槍。侯大粗粗調理戰線,不斷鼓舞士氣,正適合這幫城丁的戰法,居然能壓製住人數占優的寶慶綠營。


    一撥血氣更足的城丁護著兩門小炮,衝上了二三十步外的土坡上,當當兩炮打,轟得對麵樹林如遭狂風席卷,寶慶綠營頓時潰退。


    瞧著高聲歡呼,卻沒膽追擊而出的城丁,謝定北跟江求道對視無語,這樣就勝了?


    事情當然沒完,借著城丁在城外的阻擊,西門外的民人都退進了城裏,當西門關閉時,謝江二人在城門樓上見到大隊清兵洶湧而來,怕不有三四千之眾。


    不止是寶慶協,還有更北麵辰州協乃至其他地方的綠營,而能調動這些兵的,就隻有駐常德府的湖南提督何騰林,看來想搶功的是這家夥。永州駐有打著英華旗號的湖南內衛,他不敢去動,而衡州卻是野地,自然想渾水摸魚。


    “何瞎子來了……”


    張震南認出了城下的旗號,臉上卻沒多少懼怕,何騰林在衡州的時候,是寶慶協乃至寶慶知府鎮壓民勇鬧事的靠山,當地人都稱他為何瞎子,說的是這家夥就跟黑瞎子一樣蠻橫。再看其他城丁,也都是同樣神色。何騰林顯然代表不了清廷,這幫城丁對他可沒畏懼感。


    “急報孟統製,咱們頂不住延信大軍,可隻是何騰林的話,還能周旋幾天,這衡州,咱們要定了”


    謝定北心中有了底,雖然手上隻有三五十個兵,可讓他們都學著侯大那般作為,城丁乃至民壯都能調動起來。


    “喲……謝參將時候有這般膽量了?”


    收到孟奎的急報,正在英德白城陪著三個一個女兒享受家庭溫暖,順帶布置湖南戰局的李肆也很驚訝。謝定北帶著幾十個兵,居然就敢在衡州跟何騰林對峙,沒覺得他是如此英勇之人啊。


    再細細看了孟奎的匯報,李肆笑了,原來是這樣啊。


    “委任虎賁軍參軍楊俊禮為軍令廳湖南安撫使,謝定北為軍令廳湖南招討使,由他帶著顧問團統合湖南一省,願意站在咱們這邊的民勇。”


    這份命令送到謝定北手上時,衡州已被何騰林帶著六七千綠營三麵圍城六天了。謝定北臉上笑開了花,招討使耶但這顧問團……是?


    “楊參軍負責招撫湖南民勇,指揮你要做的就是找侯大那種人去調理他們。”


    江求道翻看著命令,給出了解釋。


    “那就是說,我甚至有可能指揮上萬大軍?”


    謝定北臉上笑紋進一步深刻。


    “是那種連橫隊都擺不開,就原地放槍的大軍。”


    江求道很真誠地補充道。


    謝江兩人當然不清楚,這“顧問團”一詞,正是李肆借用前世兩大帝國主義大國的軍事外援概念。


    英華以精兵思路立軍,這也是不得已之策。現在英華新的地方政府體係已經覆蓋了廣東全省和廣西半省,以動員力而論,比清廷要高出一大截。治下一千多萬人口,拉出二三十萬大軍絕無問題。可光動員不行,要武裝這支大軍,保證其持續作戰,英華現有的工業水平和組織程度就難以做到了。


    在一國之內,野戰軍還分兩套係統是很愚蠢的事,所以英華境內沒了那種民勇,地方治安是靠中央的內衛和地方的巡警來維持。而在境外,例如湖南、福建和雲貴等還未納入英華治下的地方,將當地民勇轉化為可用的力量,未嚐不是項助力,他們就是民兵。雖然戰力微弱,也不可能如野戰軍那般遠離故土作戰,但至少不必英華花錢供養,很多地方都能派上用場。比如說現在,就能在虎賁軍來不及進駐衡州時,起到緩衝戰局的作用。


    這新的“民軍”也不是全無管束,給熟悉綠營的謝定北那頂招討使的帽子,參軍負責調度兵員,他負責指揮,起的就是“顧問團”的作用。


    這一套體係演練熟練了,未來還能用在對外作戰上,也算是李肆在預作綢繆。李肆在給湖南作了如此處置後,也將鷹揚軍、龍驤軍和羽林軍發布了同樣的命令。參軍兼任軍令廳駐當地的安撫使,選軍中熟悉綠營民勇作戰特點的可靠軍將為招討使。


    這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回白城休假的關鳳生跑來抱怨,說佛山製造局的火槍分局閑了下來。


    “咱也想通了,這火槍就得起勁賣往北賣都行不賣好的,就**咱們英華軍差一檔次的。不僅能補貼咱們佛山製造局的開銷,還能讓北麵有心跟韃子為敵的民人手裏有家夥”


    關鳳生的話,隱隱帶著李肆前世那些軍火商的氣息,讓李肆既欣慰又擔憂。


    “可要韃子兵買去了呢?”


    他故意這麽問。


    “這火槍有緊要?瞧湖南那些鐵匠都能鼓搗,韃子皇帝開口,不必買咱們的,他們都能造出來。咱們往外賣的槍,槍管少鍛少磨一些,機件用次一些的材料造,專用的火藥不賣,讓外賣的槍射遠和準頭都差一截,對咱們英華軍也沒威脅。”


    關鳳生嘴裏這麽說著,李肆卻想到的是“利潤”一詞,這丈人的靈魂,果然正朝地獄急速墜落啊。


    不過他的思想還是不夠開放,李肆的話嚇了他一跳。


    “別說槍,炮都能賣。火槍分局閑下來了,炮局呢?明年軍隊要用的炮可少了許多,炮局也得閑下來……好吧,韃子朝廷是不能賣的,賣給洋人吧,不列顛人、法國人、西班牙人,荷蘭人……先等等,總之呢,先把澳門那家炮廠擠垮。”


    軍火可是一樁暴利產業,顧問團和軍火貿易是一體兩麵的事。


    收回發散的思緒,李肆審視起眼前的戰局。上一次湖南大戰,他是險些中了康熙的算計,靠著治下初步成長起來的物流業和工商組織,才反擺了康熙一道。


    這一次自然沒辦法故技重施了,瞧清廷以湖南綠營突襲衡州,打的該是引虎賁軍北上,在衡州長沙一線平原地區對決的算盤,這是個防守反擊的姿態,看來康熙對此戰的決心不是很足。


    既然康熙擺出一副小受模樣,猶豫躊躇,也就別怪李肆要堅決地攻了,李肆在輿圖上掃了一下羽林軍的進擊路線,心說我可懶得跟你康麻子再在湖南旋磨,此戰之後,湖南就不能再是你的地盤。


    湖南戰局的謀劃,李肆已是成竹在胸,而龍驤軍進雲南也該沒太大意外,唯一讓李肆有些憂心的,是福建戰局。荷蘭人一下跳了出來,不蕭勝能不能消化得了。


    “人和船都到位沒有,這次不止得靠,還得靠他們。”


    南澳島,蕭勝也正在檢視進度,他的報告還在路上,此時李肆還不清楚,蕭勝跟他一樣,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借助民間力量,朝“代理戰爭”這條殖民道路走出軍事上的第一步。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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