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的對決牽動了太多人心,有惶恐,有激昂,也有焦躁不安,還有零零碎碎的各色雜念。


    “這時候還談加班補貼?你好意思談麽?多削一柄槍托,就能多造一杆火槍,多一杆火槍,就多殺幾個韃子兵,你這飯碗就能端得更緊別囉嗦,自少不了你的工錢”


    “你家也會撚引火繩?那好,讓你家頂你的白班,你跟其他組晚班,咱們得日夜趕工為啥?為了天王,為咱們這一國順帶為咱們作坊生意嘛……”


    “轉兩圈,擰個尖,別問為,軍需署就是這麽要的。咱們鐵線行往日都隻做幾百斤的小生意,現在一下就是幾萬斤,不把你這小娃子也教出來,也應付不。這生意完結,你娃子的訂親銀子也就有了。”


    廣東境內,無數作坊正全速運轉,造著各類軍火配件。而佛山製造局更是日夜不停,緊急趕工著槍炮彈藥。田大由親自坐鎮佛山,關鳳生米德正這正副總辦都下到了工場,現場監督。


    自從永曆式火槍定型之後,佛山製造局的火槍產量急速攀升,如果開足馬力,配件原料不斷,一月造一萬杆都沒問題。現在火槍已經足量,但為了備足庫存,供給可能有的緊急大擴軍,也為了日後外銷,還在加班加點趕工。


    火炮本就造足了,使勁造也沒更多炮手會用,關田等人更操心的是槍炮彈,特別是火藥的問題。自從南洋公司開辟廣南和暹羅航路後,硝石和硫磺的來源也多了,但終究還是有些不足,特別是開花彈的大量製造,讓火藥消耗驟然提升了一個數量級。廣西、貴州連帶雲南一半疆域拿下後,境內自產硫磺硝石也多了起來,可工商還沒來得及加大投入開發,硝石硫磺繼煤之後,成為英華新的短缺物資。


    按說上百萬斤的火藥存量已經很恐怖了,可現在一發大號開花彈就要裝六斤藥,發射一枚十二斤炮彈也需要四斤藥,英華軍在湖南將集中數百門火炮,火藥消耗也同樣恐怖。


    更關鍵的是,這一仗到底要打多久,關田等人心中都沒底。徑直想下去,就不是火藥夠不夠用的問題,而是這一戰前景到底如何的揪心之問。


    “翻過這個檻,前麵就一片光明了。”


    田大由安慰著關鳳生,這個天王嶽父緊張得有些神經質,把工場當作他的戰場,連續幾天不下火線,他還沒,被他盯著的工匠都快崩潰了。


    “都是天王了,幹嘛還要上戰場啊……”


    關鳳生直著眼嘮叨不停。


    “康熙皇帝親自來了啊,那可是真正的皇帝,坐龍椅的日子比咱們年歲都大得多。雖說是韃子,可終究還是皇帝嘛。”


    田大由說到這個年號,關鳳生眼珠子開始轉了。


    “皇上啊……唉,那倒是,沒四哥兒擋在前麵,別說打,不定多少人見著就跪呢。”


    關鳳生釋懷了,可也更緊張了,田大由說得對,這就是個檻,可如果沒翻呢?


    見這老夥計腦子擰得太緊,田大由無奈,隻好找來林大樹、何貴和鄔亞羅等人,拉著關鳳生一起灌酒,終於把他灌趴下了。


    “真要過了這個檻,四哥兒……是不是也要當皇帝了?”


    收拾自家的時候,關田氏問著的哥哥。


    “那就不清楚了,不過那時候,他想當就當,就是一句話的事。”


    田大由隨口說著,現在哪有心思去想稱帝的事。


    “那時……我們關家,還真是國丈家了,嗬嗬……”


    關田氏眼中冒著星星,田大由無奈地搖頭。


    “雲娘啊……到那時,也讓四哥兒封你一個誥命,讓你在下麵過得舒坦些吧。”


    關田氏在宅院角落裏,對著一塊靈牌,低低念叨著。


    “二丫頭的肚子也不爭氣,聽說安娘娘都有了,她都還沒動靜,果然是……”


    接著數落到關蒄,即將把“怪胎”二字吐出口,才醒悟終究也是一位“娘娘”了,可不再是隨便能罵的女兒,趕緊閉了嘴。


    英華立國後的幾場戰鬥都隻是死水微瀾,即便是宜章大戰,滌蕩的也都是人心,而非真切的生活。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了,至少在廣東一省內,大多數人都感受到了湖南之戰的影響。


    縣下各鄉鎮區的主薄固然是忙得七竅生煙,細細核對轄內田畝人丁數據。原本清閑的驛正忙得腳不沾地,遞送著各類公文。巡檢拉起本區的民壯,瞪大眼睛組織巡防。韶州惠州一帶,巡檢還給民戶散下大批該是以前從清兵那繳獲的鳥槍,教導民壯使用。法正、學正和醫正則趁民壯組織起來的時機,宣講《英華刑律》,訓導基礎衛生,教他們讀寫簡單字詞和數字。


    這是英華官府對治下的初級動員,民人初時還隻覺事多了起來,可隨著農正商正帶著商賈來往不斷,生活更有了明顯變化。商人四下收購雞子、牲畜、牛羊、細紗、麻繩等等五花八門的物資,除開治安巡防的民壯,見著一個男丁就拍短工合約。在作坊密集的鄉鎮,更是挨家挨戶灑下訂單,針織木鐵全都光顧,從雨披帳篷到毯子毛刷水桶,恨不得連地皮都買走。而丟下的一串串永曆通寶,乃至真金白銀,又讓民人喜笑顏開,主動聯係商人,看自家還能做賣出去。


    被李肆粗粗推轉的工商引擎,因為湖南即將麵臨的大對決而轟鳴發聲,開始生澀地為戰爭運轉起來,廣東也初次體驗到戰爭經濟所帶來的繁榮。


    從人心到生計,戰爭影響的不止是這些,能工巧匠也在這場淺淺成型的風潮中開始嶄露頭角。


    新安縣九龍鄉,順風急遞行東主黃斐正高聲動員著的部屬。


    “賠上去,把家底賠上去這一關過不了,咱們順風急遞就再沒未來天王贏了,咱們也就贏了。招呼所有丁口,揣足家夥,車馬都檢查好。從宜章到衡州這一線難保有韃子兵露麵,咱們也不能全指著官兵。黃卓黃卓呢,又死哪裏去了?”


    正四處找人,一部怪異車子從不遠處的山坡上顯現,隨著啊啊的驚叫,帶著一個人急速衝了下來,噗通栽進坡下的池塘裏。


    “該停下來呢……”


    一身濕透的黃卓被拉上來時,嘴裏還在念叨著。


    “又在搗弄古怪?現在可不是發夢上天入地的時候,還有大生意要做呢天王府給咱們下了大單子,要咱們擔下一軍槍藥的陸路轉運,你哥哥我正愁騾馬不夠呢”


    黃斐頭頂生煙地叫著。


    “別急啊哥,我正弄的這車子,就能不靠騾馬走,就是路不能太陡太爛,哎喲……我的屁股……”


    黃卓撫臀呻吟道。


    “走?走?”


    黃斐兩眼圓瞪,看著倒插在池塘裏的怪車,高高翹起的車尾,兩個輪子還呼呼轉著。


    “這是從快蛟船踏板上得來的靈感,再配搭佛山製造局的水車傳動機關,一人蹬著走,平實路上,能頂一頭騾馬”


    工人將那車子撈出來,竟是一部三個輪子的大車,前輪還可以左右擺動,掌握方向。


    “哎呀,現在哪裏來得及造這……這車子叫?工料錢多少?”


    黃斐正要訓斥,卻又一個激靈,若是在平地全用這車子,把騾馬集中到難走的路段,不是兩全其美麽。來不及也沒啥,這場仗還有的打呢。


    黃卓卻是不關心造價,就想著命名就叫……自走……不不,自行車”


    在這英華,自行車最早就是以三輪車的樣式出現的。


    這些細節都是李肆一聲令下,大敞錢袋而在英華治下處處開花的,他自然是看不到,隻能看到一國工商全都動員起來,不止為天王府工商署和軍令廳灑下的大把訂單,嚴峻形勢也讓他們鼓足了力氣。糧草、物資、槍炮彈藥,車馬牲畜,源源不斷自北江而上,進入湖南,再轉入湘江,一直匯聚到湘潭之北昭山下的英華軍大營裏。


    “康麻子想用人數淹死咱們,咱們就用銀子淹死他”


    這是李肆對陣康熙的策略,康熙親征,不管是大軍還是他本人,也得一兩個月才能到湖南,這段裏,他就忙著囤積物資,調度兵力。


    兵力倒沒有太多可調的,將鷹揚軍拉了,福建有蕭勝推動另一棋局牽製施世驃。再加上剛編組起來的廣西內衛,湖南內衛,以及遊弈軍,正麵兵力就三萬人。羽林軍是另一枚棋子,到時也算是整個湖南戰局的力量,算起來就是四萬人。


    預計當麵清軍會有旗營八萬,綠營五萬,總計十三萬人,再算上江西綠營,整個湖南戰場,清軍總兵力不會超過十六萬,四倍於己。這個比例雖然遠弱於以往曆次大戰,但李肆這邊,野戰軍軍也才擴充到位,還有接近一萬內衛不堪大用。而清軍有至少三四萬新編組的火槍兵,火炮也多了許多。更麻煩的是,預定為主戰場的湘江以東,宮山以西是平原,利於京營和陝甘綠營的兩萬馬隊機動。


    總結而言,形勢比宜章之戰還嚴峻……


    李肆隻能盡量將銀子轉化為戰力,千方百計從各個細節提升力量,當然,由此帶來的一樁煩惱就是,他的錢袋又空了。


    “今年的一百萬兩特支費已經全砸進去了,工商總會額外報效和民間義捐的五十萬兩正在花,預計還會有一百萬兩的空缺。”


    彭先仲也來了昭山大營,專程向李肆匯報軍費開支,更是為了要錢。


    一百萬兩不算多,有太多辦法可以解決,比如開征新稅,預征關稅,或者提前支取南洋公司盈利,甚至掏空自家產業老本,但這些都不是好辦法。前者是掘一國信用的根基,後者太傷自家人腰包。連續多年,自家產業的分紅大多都被填進了國庫,今年也該讓大家有所分潤了。


    “好了,趁著這一戰,咱們也開始搞國債吧……”


    李肆早有對策,或者說預謀已久,借錢。正好,三江投資的三年債到期了,這期債務結算,更奠定了三江票行的信譽,連韃子王公大臣的本金都一兩不拉地償還。做生意講一個信字,有此程度,古往今來,還無商家能及。再要借錢,即便利息低一些,大家都認了。


    但這是國債,名目就從英華銀行出了,可大家都,英華銀行和三江票行乃至三江投資都是一家,英華銀行更是一國總票行,不會將信譽當作兒戲。


    雖說這一戰前途未卜,但李肆要錢,還打借條,要付利息,總比開征新稅,提前征稅這些手段來得柔和公平。


    就李肆治政而言,國債也是遲早要開的,還不止是為了充實財政,這也是政府調劑金融的必備手段。至於這國債出籠,以後會變成一隻何等凶猛的怪獸,就得看工商實業能不能一直搶跑在前了。


    “讓顧希夷執行丁字方案,開國債三百萬兩,三年期,年息一成……”


    國債方案早就製訂好了,還不止一套,李肆選用了最穩妥的一套。跟此時的民間借貸利率比,利息低得嚇人,可民間放貸總免不了賴債損失,還得蒙養收債人,成本也高。放債給他李肆,給這一國,風險和成本就小得太多。現在握著銀子,既想生利,又不想冒險,更不想投入不熟悉的工商實業的那些人,也該將這國債當作一個籃子,將手中雞蛋分出一枚投進來。


    更便利的是,此刻英華已開放民間票行,將此國債壓給民間票行承銷,無比方便。雖說有以權淩商之嫌。可這種程度,比商人在滿清治下的遭遇文明溫柔得太多。


    “除了軍費,剩下的錢交醫衛署、文教署、國子監和將作監去分,作三年規劃。”


    借到這一筆錢,李肆不僅能打下這一場仗,還終於能有餘錢,全麵推動英華在醫療、教育和科技三個領域的建設。


    思緒正飄飄到了若幹年後,彭先仲嗯咳一聲,敲碎了李肆的美夢。


    “呃……天王還是暫緩那幾方麵的事務,從江南票行傳消息……”


    彭先仲附耳,李肆一邊聽一邊點頭,到最後臉色已變得無比精彩。


    “康麻子……居然找到我這裏借錢了?”


    他嘿嘿笑著,眼珠轉個不停。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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