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埔無涯宮普仁殿主體是濃鬱的明初風格,大開堂,高廣柱,空間寬闊,同時又蘊著全新的設計,比如透光天井和玻璃條窗,讓大殿顯得格外明亮。


    李肆一身大紅團龍服,頭戴折翼冠,高居殿中寶座,環視一身錦繡朝服,持笏向他長揖而拜的文武官員,原本有些不以為然的心態也被一股無形的氣息收束住。身下硬邦邦的感覺讓李肆暗自感慨,這位置自己該是坐穩了,可坐穩的同時,“肆無忌憚”的李肆,也正漸漸向自己告別,這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價。


    英華草創,國政處置流程向來都很簡潔,長沙會戰大勝,這一國根基穩固,人心也定了下來,文武官員都開始向李肆討要“規矩”。如此逼宮,李肆卻不得不應下,至少從事務處理流程來說,沒有規矩,就不成方圓。所以,每旬日在普仁殿召開禦前聽政會議,就成為英華第一樁國政經製,李肆由此也開始感受到自己屁股下位置給他帶來的不便。雖然現在隻是十天一次,他卻不得不又重溫打工仔生涯。


    八月二十日這一次聽政會,事務無比繁忙。也因為英華草創,論及**程度,此時的李肆遠超滿清任何一位皇帝。在中央這一層上,眾多事務都無先例,官員們無法比照明清規製處置,無論大小,文武官員都得上呈李肆定奪。此次會議更是要砥定眾多英華國政基礎,因此忙乎了一整天都還沒完,黃昏時,李肆不得不宣布,聽證會明日繼續。


    李肆有些頭疼,文武官員卻都還沉浸在亢奮中,他們可正在描繪如畫江山,如此幸事,從古至今,又有多少人能遇上,因此即便是在晚宴上,大家都還議論紛紛。


    “官府下鄉得盡早在湖南鋪開,湖南人傑地靈,不管錢糧還是文事,都遠勝廣西雲貴,若是不趕緊消化,怕是要傷到國政布局。”


    中書廳蘇文采對英華國政已經領悟得很深,他如此看湖南問題,李肆很欣慰。


    “工商總會對拿下湖南感受複雜,湖南成了本土,自然便利多多,同時還能借湖南為跳板,直接將事業做到北方去,不再像之前那般必須轉一道手。可同時湖南本地工商也要納入到工商總會裏,他們就擔心自己的話事權被攤薄。”


    彭先仲正專注在這個方向上,為此擬了一整套方案,想要跟李肆一條條討論清楚。


    “暹羅商路已經開了,天王還是趕緊把吳砍頭召回來吧,他在南洋殺得海水都紅了當地人和洋人看咱們南洋公司的目光已經不止是商人。安全?別擔心,隻要天王許公司自造戰船,自組陸海軍,再派些軍官指導,南洋這塊寶地,咱們已經有了底氣跟洋人爭最近公司不少東主恨上了日本商人,都在計議著要怎麽收拾他們一頓”


    安金枝說得有些發散,李肆也聽得頭大,怎麽一下跳到日本人身上了?


    “各軍都在抱怨八斤炮射程不足,我覺得該造四斤小長炮,炮重跟陸軍的八斤短炮差不多,但可以打得更遠,方案在這。另外呢,遊弈軍在長沙之戰的教訓太多,王堂合在病**寫了滿滿一大本總結,還專門找我要什麽馬槍……”


    田大由滋滋喝著酒,現在當然不是什麽劣質老黃酒了,而是韶州酒業公司出品的白城窖。而讓他滿麵紅光的不止是這酒,他的續弦田彭氏剛給他誕下了一個小子,田家又有了後。


    “該盡快在廣西雲貴和湖南等地開縣府鄉試,明年再開恩科,將新得之地的讀書人拉住。同時為廣開學術,消解理學之蔽,科舉經製也該盡早修訂完備。”


    “刑律、民法和工商律相互牽扯,千頭萬緒,此外官律尚未確立,光靠禁衛署這類同錦衣衛東廠的鷹犬約束,也怕是獨政難支。天王,禦史台或者都察院,為何還不設立?”


    湯右曾和史貽直已經進入角色,各掌著一攤,正快樂地痛苦著。


    “又有人在上表勸進,可這次不大一樣了。”


    李朱綬撫著自己的宰相肚說著,李肆微微一笑,怎麽不一樣,他很清楚。不止是官員在勸進,各家報紙都在討論,民間更是渴盼這事,登基為帝的輿論氛圍已經初見雛形。


    稱帝這事不僅關係著李肆個人,更關係著這英華一國。文武官員所頭痛的諸多事宜,其實根子就在李肆所領這天王府。直白說,英華一國靠著接連大勝凝住了人心,開始成為真正的一國。天王府的權力架構已經難以適應這樣的變化,從中央層麵掌握住整個國家,從而協調和滿足治下各方的需要。


    文武官員的勸進,跟之前有所不同,之前都知道遠沒到稱帝的地步,勸進也隻是一個表達效忠之心的姿態。而現在大家開始有些認真了,特別是不少文官的勸進表,提出了很有意思的方案,由此顯示他們是真心的。


    但就是這個方案,卻隱藏著另一股波瀾,段宏時早有提醒,李肆有所感覺,所以必須多想一層。


    晚宴很豐盛,李肆一席席敬著,跟臣僚們交流感情,回到自家席位上,三個媳婦湊上來,也各有說的。


    嚴三娘問:“夫君,盤姐姐那到底如何了?”


    關蒄點頭:“是啊,四哥哥總是要立大姐的,除了盤姐姐,我們可都不認”


    安九秀看看遠處陪席上那個落寞身影,低聲道:“段妹妹那,還是夫君去下功夫吧,也不過是擔憂帝王家中是非多,隻能靠夫君去勸解咯。”


    旁席就是關鳳生關田氏夫婦,關田氏扯扯關鳳生的袖子,關鳳生才期期艾艾地開口:“那個……四哥兒,大家都覺著,該是稱帝的時候了。”


    跟李朱綬等官員考慮的角度不同,關家夫婦想的更多還是什麽國舅一類的臉麵。


    關鳳生直愣愣的話傳出,席中上百人都看了過來,眼中滿是熱切。


    李肆哈哈一笑,舉杯道:“不急,不急,大家先看看納素戰舞。”


    咚咚銅鼓聲響起,一身五彩盛裝的納素男女上場,為首的赫然是納素女王隴芝蘭,樂聲古樸而雄渾,舞姿簡潔而有力,頓時吸引住了大家。


    李肆一口酒咽下,心說:“另外一個皇帝還占著舞台呢,怎麽也得等他下場。”


    鼓聲餘韻回蕩,納素黑彝同聲呼喝,結束了這場震懾人心的戰舞,也贏得觀眾熱烈喝彩。掌聲中,於漢翼、羅堂遠和尚俊那三個情報頭目所居的一席,正各有部下附耳低聲嘀咕著,三人聽著聽著臉色就變了,幾乎同時都朝李肆看過來。


    於漢翼代表三人湊過來低聲匯報,李肆也是怔住,好半響才笑道:“三個人都遞來了消息?康熙老兒,看來是難得好下場了……”


    盡管夜幕低沉,李肆卻恍若未見,他沉聲道:“散席後留住如下人等,連夜開會”


    江寧府,也在夜色之中,龍舟臥在江麵,有如一條頭尾僵立的巨蠶。盡管風燈四掛,卻依舊驅不開那濃濃夜霧。


    看著臥榻上這個臉色灰白的老者,感受著腕脈的微弱,葉天士的心頭也罩上一層迷惘之霧,這就是禦宇五十多年,有所謂聖君之稱的康熙皇帝?


    過去一年多裏,葉天士除了在廣州英慈院行醫,還跟著英慈院一同,配合英華醫衛署規劃和布置防疫工程。工作中痛感人才太少,年中就回了江南,四處尋訪懂醫之人。有工商總會和天地會配合,他回江南不僅沒受到當地官府的刁難,還因一路訪醫,神醫之名更是盛傳。


    之前事務已告一段落,他正想回廣州,卻被官府找上了門,得知是兩江總督張伯行召他,想到那些傳言,他心中就已有所感。到了江寧,上了龍舟,果不其然,是給康熙診病。


    “幹什麽呢?趕緊劃單寫方去”


    太監見葉天士有些出神,惱怒地低聲叱喝著。念著此人是個神醫,才讓他碰觸龍體,可整個過程,兩個太監兩個侍衛都緊張無比地盯著,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這個神醫搞什麽鬼。


    葉天士趕緊鬆手點頭,恭敬地再叩了個頭,然後才退出去。出了船艙,才覺身心重新暖了回來,然後頭腦也清醒了。


    下了龍舟,來到另一條船上,這是官員給他們這些民間召來的醫生騰出的住所。給皇上診病,自然不能隨隨便便,甚至都不能跟外界交流,否則你把病情傳出去怎麽辦?所以現在葉天士跟著一幫醫生,等於是被囚禁了。


    但他並非孤身一人,身邊還有個伺候起居的侍童,同時也是幫他釋方的學徒,名叫葉重樓。這侍童十四五歲,本是廣州英慈院所辦恩養堂的孤兒。葉天士回江南前,見他聰明伶俐,就找盤金鈴要了過來,跟著自己學醫,名字也是從藥名裏取的。


    “先生,那皇帝病得如何?”


    葉天士回到自己艙中,葉重樓低聲問著。


    “本就虛弱,加之氣瘀攻心,是挺危險的。太醫雖然沒能治好,卻是把病情穩住了。”


    葉天士隻當葉重樓好奇,隨口說著。


    葉重樓眨著清澈眼瞳,繼續問:“那先生是能治好?”


    葉天士搖頭:“不下猛藥,難喚回神智,可皇上那身體,卻又熬不住猛藥,隻能緩緩圖之。”


    葉重樓左右看看,再壓低聲音:“如果是讓他不治呢?”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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