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灣東麵荒郊是海軍試炮場,所有海軍火炮都要先在這裏試射再裝船。跟著關鳳生來到這裏,見著了一門不起眼的小炮,蕭勝更是意興闌珊,看起來有點像陸軍的四斤小炮,這能頂用?海鯊級戰船的主船板就有一尺半(50c)厚,十二斤炮滿裝藥抵近了才能打穿,八斤炮也就能打穿上層一尺厚的船板。以己推人,歐人的戰船,船板不會更薄,四斤炮……撓癢癢麽。


    可當著關鳳生的麵,他也不敢發牢騷,一麵裝作興致盎然的模樣,一麵開始尋思,關國丈真要向海軍推銷四斤小炮,就批個人情單吧,反正一門不過百八十兩銀子,要個幾十門也不影響預算。


    因此當炮聲響時,蕭勝還迷迷糊糊,沉浸在的盤算中,眼角瞟到極遠處升騰而起的那股沙塵,那是一兩裏外,他暗自點頭,射程是夠了。再舉起望遠鏡,依稀見到一尺厚的木靶正被煙塵遮蔽,看來精度也超過了一般火炮,兩裏外都能近靶。


    想必關國丈是以精度為賣點吧,蕭勝這麽想著,打得夠遠夠準,用作大船的輔助火炮不,也可以裝在小船上,對付清兵水師和歐人商船。


    不等煙塵消散,他就哈哈笑道關老造的好炮咱們海軍要了先來……三十門”


    關鳳生還在念叨這跟之前的炮可是不同……”


    蕭勝一把扯著他上了馬車,“走走,炮座還是大問題,正等著你們製造局來解決呢,去船上看。”


    馬車疾馳而去,遠處煙塵已經消散,長寬各三丈,厚一尺的木靶中心,一個臉盆大的洞幹淨地顯露而出。


    如果蕭勝能看清這個景象,自然會對這炮有更深的認識,但他滿腦子都是三十斤和二十斤大炮,以及正給他造成困擾的炮座。關鳳生得了他采購三十門的允諾,以為他已有了解,也不再多話。就這麽,佛山製造局去年嘔心瀝血所研發的新炮,被定位為無足輕重的小炮,悄無聲息地登上曆史舞台。


    關鳳生和佛山製造局也顧不上強調這種新炮的意義,他們很快就被海軍下的龐大訂單給嚇住了。特別是三十斤炮,現在的廢品率還很高,連陸軍這一年多都隻拿到了不足二十門,全配備在赤雷軍裏。蕭勝一口氣下了一百門的訂單,要求半年內完工。這個數字不僅包括海獅級戰艦的火炮,也包括預計在鷹揚港、香港、澳門和虎門等地建設的炮台所需,製造局還不清楚能不能扛得下來。


    而蕭勝更在意的炮座,也需要製造局下大力氣。跟歐人的整體式炮車不同,英華海軍現在已習慣用鐵軌式炮座,因為這樣省人力。歐人一個12磅炮組要6個人,24磅炮組要8個人,32磅重炮更多達10人以上。靠鐵軌式炮座,英華海軍的12斤炮組隻要3個人,20斤炮組5個人,蕭勝對30斤炮組的設計也隻是6個人。要作到這點,就得在炮座上下力氣。能交給機械作的事,就絕不讓人來幹。當然,這對機械的可靠性就提出了嚴苛要求。


    日後追思英華人的狂熱機械情結,到底出自何處,絕大部分人都認為跟社會工業化有關,可英華海軍在急速擴張期的無奈處境,才是這股情結最初的發端。


    “要將有限而寶貴的人力,全都用來航行和作戰哪個船長膽敢設置專門搬炮彈,栓攬繩的苦力崗位,那就是對海軍的犯罪”


    蕭勝的名言一直到三百年後還是海軍的座右銘,當然也是海軍“我們永遠領先”的自豪感所在。


    可誰又能想到,蕭勝之所以說這話,最早是他手頭拮據,大半經費都要用來養人,由此而養成了“談人色變”的心理陰影。在聖道二年開始的“海軍盛世”裏,發展更是受製於人才,這陰影更加濃鬱。一道很淺顯的算術題,一條海鯊級戰船五萬兩銀子,船員一年薪餉就能到這個數字的一半,相比之下,顯然是船便宜人貴。


    上到一艘海鼇級戰船上,聽了蕭勝關於炮座的問題匯總,關鳳生心裏有了數。海軍艦炮的炮座,采用斜軌和扭索製退,同時有齒輪式高低機和水平機。軌道卡筍、扭索,以及鐵齒輪的耐用度都不夠。八斤和十二斤炮問題還不明顯,二十斤炮就有些扛不住了,未來還要上三十斤炮,自然是大問題。


    關鳳生道之前趙漢湘和楊堂誠在韶州守炮台時,就跟製造局提過炮座問題,那時專門給重炮炮座立了項,現在已有了成果。斜軌和扭索都不再用了,用平軌和攔阻網,我們試過,可以在一丈之內停住三十斤炮。炮座複進和火炮高低水平機的齒輪,換作鋼造,也該足夠耐用,就是現在鋼件的廢品率很高,銀子……”


    蕭勝拍胸脯道銀子有的是”


    銀子對蕭勝來說,自然不是問題,之前海軍預算就已漲到了一百五十萬兩,現在國策落定,更暴漲為二百萬兩,改進炮座,讓每條船的成本多個兩三千兩,毛毛雨。


    可銀子對李肆來說,卻是個大問題,要實現五年加五百萬兩南洋預算,其中一半給海軍這個目標,他可真是撓破了頭。


    倒不是數目太大,而是其他項目擠得滿滿的,再沒挪騰之地。英華聖道二年的中央財政支出,預訂為一千五百萬兩。其中陸海軍七百萬兩,衛軍一百萬兩,政府支出,包括中央官員和辦公經費,為三百萬兩。教育一百萬兩,驛站、扶農、製造局、河海水利等中央工程二百萬。他這皇帝所能得的皇室奉養本該有二百萬,他卻隻要了一百萬。


    預算支出一千五百萬,收入也是一千五百萬,包括工商稅一千萬,關稅三百萬,南洋公司壟斷暹羅、廣南的貿易特許稅一百萬,另外還有一百萬的國債。


    中央預算是零赤字,顯然還有寬裕空間,銀子肯定能找出來,但國家的經濟格局就會有所變動。李肆跟計司顧希夷和中書省彭先仲等官員商議了許久,覺得這樣的變動牽連太大,都想著能再考慮周全一些,慎重一些。


    無涯宮東麵馬場,李肆又在遛馬,陪同之人卻換作了一位蒙裝少女,正是準噶爾的寶音公主。蕭拂眉進宮之後,李肆的們為安撫她,都搬到了新建的眉園住。嚴三娘即將臨盆,蕭拂眉也擔當起了貼身醫護的職責,大家都沒工夫再理會李肆,而是將寶音公主推給了他。


    們用意為何,李肆自然清楚。她們各有的一攤事忙碌,都難全身心投入到伺候皇帝這樁神聖而偉大的事業中,外加蕭拂眉之事,更覺冷落了李肆,都希望有人能代為補償。


    學著尋常富貴人家,遣她們身邊的通房大丫頭來服侍吧,又各有顧慮。關蒄是拿大丫頭黃鶯當私人助理,朱雨悠的六車又是個神叨叨的癡姑娘。嚴三娘顧念著給還在湖南清查清廷細作的四娘留位置,安九秀也不好讓身邊的白七妹獨占李肆。李肆真留了下來,那可就意味著嬪位。


    所以,大家又如之前那般,看中了寶音公主。反正她已被定了要留在皇室,而且以準噶爾公主的身份,也不可能在立儲之事上有威脅,所以就這麽被塞到了李肆身邊。


    但李肆現在可真是沒心思,隻讓寶音陪著他遛馬解悶。


    聽得李肆一路就在念叨銀子,寶音公主終於爆發了,“陛下,你統領萬民,富有四海,一道聖旨,要多少銀子,你的臣民不都得獻上?這點小事,還值得你成天愁眉不展?”


    她話語雖客氣,譏諷之意卻再明顯不過。之前她可是被送到了李肆身邊,親眼見到了李肆在武昌城下,一言而決了千萬人的命運。對這一國的強盛,對李肆之位的威勢,她認識很深。


    之後紅衣軍的驍勇,萬民的擁戴,更讓李肆那高大巍峨的形象深深烙在了她的心中,自那時起,她就對將強搶而來的羅堂遠心懷感激。天底下還有哪個女子能像她這般幸運,是被這位君王特意搶的?


    從武昌隨駕而回,她就一直等著李肆給她名分,不管是先上後給,還是先給後上,她都作足了心理準備。可這麽久了,李肆卻既不上她的床,又沒給她名,她感覺在無涯宮還是個外人,地位連李肆身邊那個讓她一見就頭皮發麻的丫頭文書六車都比不上。


    今天跟著李肆出來遛馬,滿心以為能有進展,他卻依舊一腔心思泡進國事,壓根沒把她這顆塞外明珠放在眼裏,也就不怪她有些惱羞成怒了。


    不過,她這番話,也多是心聲,會有皇帝為銀子發愁呢?自家父汗,不是想要,就有臣下獻上,更何況比父汗還偉大的皇帝?


    李肆轉頭看住她,微笑道人生最大之樂,即在勝敵、逐敵、奪其所有,見其最親之人以淚洗麵,乘其馬,納其妻女也。你是不是覺得,我該效仿你們那位偉大的祖先,成吉思汗?”


    寶音撇嘴道難道不該麽?任何一位君主,都該以成吉思汗為榜樣雖然不可能超越,甚至都無法比肩,但連效仿成吉思汗的心思都沒有,那就是個懦弱的君主”


    她也豁出去了,越說越來勁陛下要是生在成吉思汗的年代,肯定就是個百無一用的南朝書生連給成吉思汗墊腳上馬的資格都沒有……”


    “就說在武昌吧,清國人犯下了那樣的罪行,陛下卻隻是假模假樣去燒城而不是真正的屠城攻下武昌,陛下繼續東進,就能把繁花似錦的江南奪到手裏,而陛下您呢?清國皇帝把凶手處死了,您就偃旗息鼓,連武昌都還了。父汗要是學著陛下這樣行事,早就被部下們造了反在陛下身上,別說成吉思汗,連尋常的王者氣度都沒見到一絲”


    少女說得臉上升起紅暈,接著挺起胸脯,閉眼道這些話可夠算冒犯的了吧,要處罰我,我等著呢”


    李肆搖頭道小丫頭片子,你懂呢?”


    少女楞住,接著憤怒狂湧我是不懂我最不懂的是,你到底把我抓來幹啊?你想清楚了沒有?不管是對著天下,還是對著我,你這心慈手軟,扭扭捏捏的樣子,像一位皇帝,像一個男人麽?”


    喲嗬,不是男人……


    李肆心說,給這塞外女子的印象就是這麽不堪麽?


    “怎樣才是男人?想要就要,殺伐果斷?”


    “當然不然就是虛偽就是怯懦就……就不是男人”


    少女下意識地回答著李肆的問題,然後就被李肆扯住了胸口的衣領。


    李肆說你是個漂亮姑娘,我確實想要,那麽……”


    寶音眼瞳圓瞪,臉色紅白不定就……就在這裏麽?”


    別說這可是光天化日,後麵還有一大隊禁衛呢。


    李肆眨眨眼道有好顧忌的?想要就要嘛。”


    寶音眼瞳泛起秋泓,她真是摸不透李肆的思維,難道還真有心當著大幫人的麵,就地野合?


    李肆鬆開手笑了小兒餓了就哭,想尿就尿,何等率直啊,那不就是殺伐果斷麽。”


    順手再撫平她雜亂的衣領,李肆歎氣人之所以為人,就因為要虛偽遮飾,否則何須穿衣,何須通言語?如禽獸一般,視彼此為獵物,徑直開殺就好。”


    寶音一顆肝蹦蹦跳著,就覺口舌幹燥,捏著衣領,不敢跟李肆對視,再聽李肆道我這君王,要立前世所未有的大功業,所握之力,所行之事,若是你這小丫頭都能看懂,那這功業也未免太沒價值了。”


    寶音不服氣地想,我雖然不是飽讀詩書,洞徹世事,也不是蠻夷女子我說我看不懂,我就偏要看懂


    她嘴裏也不服輸地道說得多厲害,不是還在頭疼銀子麽?”


    李肆嘿嘿一笑我有辦法了……”


    他再看向寶音,看得少女又膽戰心驚,再笑道治大國如烹小鮮,就如調治你這小女子一般。”


    寶音既是羞惱,又是不解,卻聽李肆一聲叱喝,揚鞭策馬而去。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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