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贖罪卷?這是什麽?”雷班度總督打量著手上的一張紙,紙質很柔韌,印刷也很精美,一式三聯,每聯還套了鮮紅的印鼻。


    紙張正麵是漢文,背麵是拉丁文,雷班度低聲念了出來。


    “謹向華夏至高無極的上天伏罪,願我的進獻能減輕我在這片土地所犯下的罪孽……這這……這不就是贖罪卷麽?”


    總督這才將記憶裏中世紀的那玩意,跟手上的東西連在一起。


    “軍隊很不樂意看到你們西班牙人還安然無恙的活著,說實話我自己也不樂意。如果你們一無所有,拖兒帶女地捧著破碗,淒苦地等待我們的救濟,這會極大地安撫軍隊的不滿情緒。自然,這也能更可靠地保證你們西班牙人的人身安全。”


    從勃泥緊急趕來,幫著善後的陳興華毫不掩飾地說著。


    雷班度不甘地駁斥道:“這是搶劫……”陳興華搖頭:“這是忤悔你們如果連這點忤悔之心都沒有,又怎麽相信你們投降的誠意?”他再一笑,那笑容在雷班度眼裏鼻外猙獰:“這總比直接動手,甚至從屍體上摸出金幣禮貌得多吧。”


    禮貌還真忘了,賽裏斯人可是自稱自己的國度是“禮儀之邦”


    呢。


    雷班度暗自腹誹著,同時還在作著最後的努力:“我們西班牙人都是耶穌的信徒,怎麽可能會向你們的上天忤悔?這可是在褻瀆我們的信仰!”


    陳興華繼續“教誨”著他:“你們的教會,你們的神父,都已經褻瀆了信仰,稱們還何必在乎這些?”


    接著陳興華不耐煩地道:“一百比索一張,每人必須買一張,不論男女老幼,要不要?不要我就給都督回話了。”


    雷班度不迭點頭,要,怎麽不要!?難道真要等著人家直接在身上開搶?


    接著他心懷希翼地道:“可以用地產抵押嗎?”


    陳興華哦了一聲,再掏出一張東西:“所有人都必須先簽了這個聲明,才有資格買贖罪卷。不買贖罪卷的人,將被當作戰俘對待”


    什麽聲明?


    雷班度再接過一張紙,一看差點吐血,是將所有地產主動贈送英華官府的聲明。


    真是“文明”的劫匪啊,整套規矩都準備好了。


    不僅馬尼拉,西班牙人在整個呂宋還有維甘和拉瓦格等小的殖民點,但那些地方,僅僅隻是派小股部隊轉了一圈,就將西班牙人如牽牲畜一般地牽回到了馬尼拉。艦隊敗了,聖地亞哥城堡陷落了,其他地方的西班牙人就隻能跟馬尼拉西班牙人一同等候英華的處置。


    所有西班牙人,都得到了這樣的待遇。


    對此盤石玉等人還覺得很是矯情,搶就搶唄,還這麽虛偽印這些玩意也huā了不少銀子,用的還是韶州竹紙!


    韓再興等人卻道,這是明其罪,正其名,我們華夏乃禮儀之邦,自古就重規矩。搶人外財無所謂,教會是待罪之身,抄沒所有財物也順理成章,可要奪民人身上之財,總得給個說法吧。


    賈昊沒摻和他們的爭論,這事李肆定過大方針,通事館和樞密院在張羅,他都隻是個橡皮圖章。要跟西班牙繼續保持貿易往來,就得注意善後的分寸。做得多狠都無所謂,大義名分一定要占牢,至少不能拖在歐羅巴的小謝的後腿。


    當然,不僅是為了說法或者名分,能打散西班牙人的心氣,讓他們不再覺得自己單純隻是受害者,也能消解一下部隊的怨氣。


    從近兩萬西班牙人身上搜刮來一百多萬兩銀子,遠遠不能消解部隊的怨氣,這僅僅是開始。


    接下來是軍法審判,一般戰俘自然不是罪人,參與屠殺華人的士兵、軍官,以及參與定策的教士,卻是死罪。除了大主教等幾十個要押回國中,作為“宣傳品”繼續審判的首犯,其他人則是被當場處決。


    接連十多天,聖地亞哥城堡下,帕西格河邊,每天都有整齊的排槍聲響起,或者幾十,或者一百,十三天,總共槍決了一千二百六十二人。馬尼拉西班牙人幾乎六成的教士,三成的軍人,總數近兩成的男性,都死在了河邊。


    這個時代的羅馬教廷,後世的西班牙民族主義者將其稱呼為帕西格河慘案,作為聲討華夏帝國主義霸權有著悠久曆史傳統的有力黑材料,可一千六百六十二份卷宗,卻清晰無誤地證明,是這些人謀劃、實施了導致一萬六千名馬尼拉華人死亡的血腥慘案。


    反對者辯解說:“大多數被殺的華人都是在為西班牙效力,是〖中〗國人的敵人,殺他們就跟殺那些土人一樣,怎麽能算是罪行呢?”


    雷班度、胡安以及岡薩雷斯泣血哭訴,意思也是一樣,而賈昊的駁斥,也成為後世〖中〗國人“教誨”對方的名言:“他們是華人,他們因為這一點,才遭你們的屠戮。盡管這些人與我們為敵,但我們也必須為他們聲張正義!屬於〖中〗國人的正義!”


    當然,後世華夏人大多都已不太清楚這樁“慘案”因為他們對“帕西格河”毫無概念,這條河早在聖道三年九月,就被改名為昊江,這是賈昊應得的一份犒賞,同時聖地亞哥城被改名為風雲堡,紀念那三尊立下大功的風雲炮。而馬尼拉,則被改名為蒲林,用的是宋代《諸番誌》裏“蒲哩嚕”的舊稱。


    英華這一番改名,吞並呂宋的用心也赤果果顯露。雷班度甚至開始出現反複情緒,向陳興華威脅(他當然不敢威脅賈昊)說,如果逼人太甚,哪怕是國王,也無力壓下國內的反對情緒,到時別說保住大帆船貿易,說不定西班牙會對〖中〗國全麵開戰。


    陳興華說,那咱們來談談新的貿易細節吧,雷班度馬上就忘了剛才的話,連聲說好。


    國王?


    誰理啊,墨西哥行省跟國王隔著重洋大海,呂宋跟墨西哥隔著重洋大海,來回通個消息都得兩年。還是現實一些吧……


    陳興華拿出一份方案,看得雷班度嘴角直抽。


    首先,呂宋自然不再屬於西班牙,西班牙人有多遠滾多遠,要想留下來也行,仿效葡萄牙人例。當然在沒跟西班牙王國簽署類似《裏斯本協議》的條約之前,西班牙人要受嚴格監管。


    其次,大帆船貿易雖可保留,但西班牙人必須接受英華海關的監管,同時也隻能跟指定的公司貿易。不過陳興華保證,貨物價格不會比以前高出多少,昔日大帆船貿易高達五六倍的利潤,依舊是西班牙人的。


    這兩條雷班度已有心理準備,甚至第二條還算是好消息,但第三條卻讓他心驚肉跳。〖中〗國人要求進行對等貿易西班牙人來多少條船,〖中〗國人也去多少條船。


    雷班度陪笑道:“基於王國的貿易原則,這第三條怕是不可能的……………”此時的歐羅巴諸國,信謄的是重商主義。重商主義有幾個時期,此時正處於後期的“多賣少買”也就是追求貿易順差。核心思想是要將盡量多的貴金屬貨幣握在手中貴金屬貨幣就是財富。


    後世有人將其跟美國人的〖自〗由貿鼻主義對比,說這是保守和落後的,卻沒有注意到重商主義的曆史背景。


    這是個經濟飛速騰飛的時代,同時也是個政府信用體製還遠遠沒有完善的時代,如果誰手裏沒有充裕的貴金屬貨幣誰就難以支撐起完整的經濟體係,應付經濟的高速增長。【1】


    西班牙雖然已經衰弱,但也以重商主義指導自己的經濟國策絕不會允許〖中〗國人前往墨西哥,因為〖中〗國人隻交易金銀。


    陳興華也清楚這一點他笑道:“你們大可以將〖中〗國人的船算作你們的船嘛,原本你們的大帆船就是〖中〗國人造的。我也說了,遵循對等原則,稱們來多少,我們去多少,買賣同樣的貨物。”這個思路倒是讓雷班度豁然開朗,但他依舊搖頭:“這不可能,太多了。而且,國王也還是不會許可的。”


    他已明白這個要求的本質,〖中〗國人想要平分這條貿易線的利潤,所以他才說是太多了。同時,國王依舊不可能放開這個口子。


    陳興華悠悠道:“多少可以談,但若是隻能你們來,我們不能去,這條貿易線,我們寧願不要。”


    嘴上這麽說,陳興華心中卻是懸著的,皇帝的提點猶在他耳邊“大帆船貿易,是我英華至少十年內的生命線之一,在沒有建立起國家信用,推行新的貨幣製度前,還得靠這條貿易線輸血。”【2】


    當陳興華問李肆,如果西班牙人真的斷掉這條線怎麽辦,皇帝答道:“他們要斷,我們就打到美洲去,讓他們開放門戶!”陳興華敢對天發誓,皇帝說這話時,神色不像是完全在開玩笑。


    而此刻,他也擺出了一幅絕對不是開玩笑的臉色,讓雷班度沉默了。


    許久之後,雷班度道:“如果是每年一條船,我想墨西哥那邊還是會幫著抹平,不讓王國有所察覺的。”


    這已是踩到了皇帝所提的底線,同時也摸到了對方的底線,但陳興華卻不放棄,徑直道:“對半!你就如此跟墨西哥那邊呈報。”


    雷班度也不再堅持,反正他隻是初步的討價還價,落槌定音的還是墨西哥當局。但他有些好奇,大帆船貿易線雖然利潤豐厚,卻是萬裏跋涉,〖中〗國人在自家賣東西即可,何必跟他們西班牙人一樣,辛辛苦苦地掙這亡命錢?


    陳興華眨了眨眼,像是很不情願地透了底:“這是皇帝陛下的私人事務…”


    雷班度一臉恍然地哦了一聲,原來是〖中〗國皇帝想掙外快啊,就跟西班牙王室要壟斷這條貿易線一樣。


    看著雷班度那張臉上寫著的“我懂的”陳興華心說,我也沒搞明白皇帝為何堅持要〖中〗國人直接去墨西哥貿易,皇帝不缺錢啊。要比富,皇帝僅僅隻是私產,怕已都是國中第一。看來民間風評確實靠譜,皇帝真的愛財,還好,皇帝終究不是靠壓榨國人來斂財的。


    陳興華身為商務人士,並不清楚,大帆船貿易線是李肆計劃中的十年生命線,而〖中〗國人跑熟悉美洲,卻是李肆計劃中的百年生命線。


    陳興華和雷班度的商議離之後英華和西班牙所達成的《蒲林協議》


    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但彼此的底線卻已在兩人的商議中劃了出來。


    有了初步的共識,西班牙人的情緒終於安穩下來,開始等待遠在萬裏之外的殖民地當局,乃至地球另一端的西班牙王國的回應。


    當然,這漫長的等待,就隻能在簡陋的集中營裏度過了。(未完待續)


    ,【1:不列顛人正是基於這樣的思想,安排自己的殖民地體係,才支撐起他的日不落帝國。而後世美國崛起,是在工業〖革〗命之後,各方麵技術,特別是金融理論和技術已經相當成熟,同時也是為了對抗重商主義經濟體係,才奉行〖自〗由貿易主義。任何理論學說,都是曆史的產物,而不是理論學說在指導曆史。】


    【2:以錢幣收藏者的西屬拉美“獅仔幣”推算,一枚1/4裏爾的“獅仔幣”重0.845克,成色89.6%,大略相當於0.02兩白銀。而一西班牙比索等於八裏爾(有些資料將裏爾reso


    跟比索peso混淆),一比索就大概等於0.64兩白銀。西班牙王室給大帆船貿易線定下的年度貿易額隻有二三十萬比索,但殖民地當局其實都自行其是,在口世紀,每年就已達到了100到300萬比索。根據全漢升的統計,從1565年到1815年,由美洲流入馬尼拉的白銀為4 億比索,其中一半以上都流入〖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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