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終究不走柙仙啊……,………


    四娘這麽感歎著,旁邊被綁得如粽子似的丁八虎哈哈一聲笑:“小


    娘子,勸你還是投降的好,後麵可是整個海寧水師營,戰船二十條,兵丁上千,還載著幾十位紅衣大……嗷……”“炮”字沒出口,已被劉鬆定一腳踹在嘴上,吐出一聲叫喚,兩顆門身。


    四娘可沒理會他,此刻她腦子裏正激蕩著無數念頭,但也僅僅隻是瞬間。平日她得了三娘很多教誨,三娘甚至跟她講過當年在福建督軍作戰的感受,事有輕重之分,更有軍民之分,一旦涉及軍事,身為首腦,必須要排除情緒,冷靜決斷。


    呂毅中的建議是正確的選擇,四娘咬住銀牙,壓下心頭的不甘和傷感,就要下達命令。


    歡呼驟然響起,劉鬆定道:“來了!接應來了!”前方帆影漸漸清晰,是接應他們的三條硬帆海鯉。


    四娘額頭冒汗,扶住船舷,真好,那樣的選擇,還真是不願去作。


    “我就知道那範時繹定要從海上追來,所以讓他們西行來接人。”隊伍轉上海鯉船,黃而迎了上來,在他身邊還跟著一個衣衫破爛,衣衫憔悴的年輕書生,自稱王之彥,是被黃而從石門縣獄裏救出來的。


    跟其他犯人不同,一心要南投英華,黃而就帶上了他。


    黃而跟王之彥走的是金浦線路,沒什麽牽累,速度快得多,得知四娘等人轉行海寧,就讓船隊西行,趕來接應,時機正巧。


    “這可不是打仗的時候,趕緊走!”


    見船上正作戰備,四娘催促道,清兵戰船因這三條海鯉船的出現而心生畏懼,放慢了速度,但此時兩麵相距也隻有四五裏遠,戰火正一觸即發。


    “咱們可不怕那幫土鱉………”


    船隊指揮不甘地道,可這也隻是強自振作,他們船上雖有火炮,卻是壁薄商船,還掛著硬帆,跟那十多條清兵戰船對打,不一定討得了好,更何況此行隻為接人。


    三條海鯉船轉舵東行,清兵水師的心氣由比也高漲起來。


    “定不是南蠻水師!否則怎會怕我們!追!追上去!”範時繹本已麵無人色,南蠻水師曆次大敗朝廷水師,更聽說在南海力挫西班牙艦隊,剛才他就以為對方是南蠻水師,有那麽一刻,都想下令轉舵撤退。


    眼下對方跑了,他的尾巴也翹了起來。


    “憲台真是忠勇,標下也舍了這命,陪憲台一戰!”


    “死戰!死戰!”海寧水師營參將廖光華趕緊扯著嗓子嚎嚷,一船兵同聲呼喝,氣氛頓時壯烈起來。


    清兵戰船緊追不放,雙方就相距三四裏遠,更有快船越追越近,這邊氣氛也緊張了。


    “投降吧!你們跑不掉也打不過的!投降的話,我丁八爺還能幫你們說句好……哎喲……別踢臉!”


    丁八虎一嘴是血地嚷嚷著,他也看得明白,南蠻這三條船已經沒逃掉的可能,但換來的又是劉鬆定當麵一腳。


    個把時辰後,清兵快船離船隊隻有兩三裏遠,正從左右方向包抄,形勢越來越壞。


    船隊指揮向四娘請示:“三號請求綴後掩護”


    看看形勢,還沒到最危急的時刻,四娘搖頭,救呂家是她自行決斷,一船幾十上百人為此喪命,她可經不起內心的煎熬。


    指揮急道:“兄弟們出這任務,本就作好了戰死的準備,隻要護得四娘,護得四娘要救的人,這命也值了!”四娘還是搖頭,同時暗道師傅說得沒錯,除非心誌如鐵,否則女兒家還真不適合擔當統帥,即便知道這是必然,可麵臨選擇時,也因人命在手而難作決斷。之前麵臨的選擇是拋棄一半呂家族人,現在麵臨的選擇是拋棄部下。


    “等此事完了,就好好守在師傅和官家身邊,再不來擔這般責任了。”四娘這麽想著,此時炮聲已響,那是清兵快船在示威,而這邊海鯉船也不甘示弱地轟響了船尾的小炮。


    日頭高掛正中,見著自家戰船越咬越近,已快成圍堵之勢,前鋒快船與對方正不斷發炮,範時繹暢快地吐出口長氣。終於追上了,不僅能抓回呂家,還能一挫南蠻勢頭。把這些南蠻細作抓回杭州,梟首示眾,自己也將如田文鏡那般聞名天下。


    海寧水師營的二十條戰船散作扇麵陣型,即將裹住三條海鯉船,範時繹一甩下巴,部下趕緊抬上太師大椅,他屁股一沉,就準備端坐船台,好好欣賞一番從未見過的海戰。


    這邊海鯉船上,丁八虎又叫喚開了:“最後一次,你們隻有最後一次機會了!”一邊嚷著一邊將臉按在船板上,準備再挨一腳,好半響卻沒動靜,他詫異地轉著眼珠,心道莫非自己的勸告有了效果?


    咧著嘴,丁八虎抬頭看向四娘等人,卻見眾人目光都朝前方投去,他也轉頭看去,血肉模糊的臉頓時凝固住。


    好半響,不知道是碎牙還是碎骨的東西掛到了丁八虎嘻邊,他呸聲吐開,然後喃喃道:“那……,………那是什麽?”遠處端坐大椅的範時繹,看著前方,兩眼也發了直,結結巴巴地道:“那……那是……”


    旁邊廖光華啊地一聲慘呼,像是菊huā被貫穿一般地跳了起來,大叫道:“那是南、南蠻的巨、巨艦!”範時繹依舊一臉呆滯:“南蠻巨艦?跑這裏來作什麽?”作什麽?自然是接應這幫人了,廖光華當然也想不通,就為接應呂家,南蠻怎麽會出動這樣的巨艦!?


    黑紅相間的巨大 船體,正由高聳入雲的潔白船帆帶動,輕翼地破浪而來。當 前後帆影交錯而顯時,廖光華的呼聲更顯慘厲“還不止一條……”


    範時繹哦了一聲,重複道:“還不止一條。”


    廖光華咚的一聲,單膝砸在範時繹身前:“傳聞那巨艦一條就載有七八十位大炮,每位威力都近於萬斤紅衣大炮!大人您千金之軀,安危要緊,趕緊撤吧!”


    範時繹眼睛還直著,呆呆道:“為什麽?為萬斤大炮!”


    這個數字終於驚醒了他,範時繹一跳而起,不迭地道:“撤!趕緊撤!南蠻不隻是來接應那呂家的,起如此大軍,肯定要直入杭州灣,要占我浙江!本憲得、得趕緊回去布防!”


    黑紅船體和潔白軟帆登場,如附帶了時間靜止結界,讓海寧水師營那二十條戰船驟然停了下來。而在三條海鯉船上,歡呼聲更是一浪高過一浪。


    “兩層炮甲板的巨艦都派來了,難道是官家”


    看著那昂揚如山的巨艦,四娘心緒雜亂無比,第一反應自然是無比喜悅,接著又是疑惑,最後則是忐忑,搞出如此動靜,官家怕也是在以私廢公吧。


    巨艦繼續靠近,接著從海麵左右再升起兩列帆影,看著那如林般湧出的軟帆海鯉艦,眾人的震驚再高一浪,皇帝竟遣來了海軍的主力艦隊!?


    “排頭是泰山號,新造的雙層炮甲板巨艦,後麵該是葡萄牙人送的羅浮山號。這不是主力艦隊,沒有江河艦,也就是海鯊艦,也沒有新造的府級艦,那些縣級小艦,都是護航的。“劉鬆定也熟悉海軍,掏出望遠鏡,如數家珍地報出了這支友軍的來曆。


    四娘笑道:“對鞋子來說也沒什麽不同,足以滅了他們所有水師。


    呂毅中一家正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巨艦逼近,旁邊一書生情不自禁地道:“我英華……壯哉!”


    四娘等人看著自家雄偉艦隊到來,自是心潮澎湃,喜極淚下,而清兵水師那邊已被下麻了的腦子也終於活動起來。不必範時繹或者廖光華下令,二十條戰船不約而同地轉舵,如喪家之犬一般,朝西倉皇退卻。


    先不說那兩條如山巨艦,自左右兩側突來的十來艘軟帆海鯉艦就足以將他們這二十條戰船轟成海上浮木。


    清兵水師幾乎全員上陣,搖櫓的搖櫓,丟雜物的丟雜物,不少船都將弗朗機等累贅物推下了船。人家是軟帆,自家是硬帆,怎麽跑都跑不過,隻能指望戰船輕載,比別的戰船跑得快一線就好。


    水師營旗艦上,廖光華跳腳大罵,他的號令已經不管用,甚至以範時繹的名義下的命令也沒人理會。水師營這二十條戰船已如天女開huā,各奔前程,誰也不想被英華戰艦的大炮轟爛。


    唯一聊以**的是,到目前為止,還沒誰停船投降,當然,他並沒注意到,自己也根本沒投降的想法,就隻是想著逃,趕緊逃得越遠越好。那兩艘巨艦的壓力太大,就如巨大海獸一般,逃跑這個念頭,已將所有人的腦子塞得滿滿的,不是無心投降,而是根本就想不到。


    咚咚的厚重炮聲密集響起,海鯉艦列一左一右,抄上清兵水師兩翼,開始大肆噴吐著焰火。而那兩艘巨艦,則如帝皇駕臨一般,閑庭信步地切入清兵水師中,將本就散亂不堪的隊列一切為二。


    當兩艘巨艦魚貫而入,如切豆腐一般,深入到清兵水師隊列深處,如山巔一般,隔絕了左右時。清兵二十條戰船,上千官兵,接著就聽到迄今為止,他們所聽到過的最猛烈聲響。在兩艦左右側的官兵,也看到了這輩子從未見過的絢麗畫麵。


    兩層炮甲板,每一側至少三十門火炮轟鳴,聲響震蕩著海麵,焰火更像是灼燒著海水,炮山入海,那些僥幸在第一輪炮擊中安然無恙的清兵的感受就是這般清晰而強烈。


    船身劇震,整個尾部被無形巨力給拍得稀爛,碎木雜物漫天飛騰,端坐大椅的範時繹在船板上來回翻滾,千辛萬苦才抓住了船舷,不至於墜入已被轟爛的船艙裏。


    “投投降!舉旗也好,叫喊也好!趕緊讓南蠻停了炮!”


    範時繹高聲朝同樣抓住船舷,正奮力跟地心引力對抗的廖光華叫道。


    “來、來不及啊憲台!”


    廖光華哭喊著,他已經想到了這點,可惜已經晚了。


    炮聲隆隆,硝煙遮蔽海麵,不管是舉旗還是喊話,都沒人能看到,沒人能聽到。


    “為什麽……為什麽啊!”


    範時繹淒聲叫著,廖光華並不明白,範時繹這聲為什麽,其實是在悔恨自己為什麽要橫插一杠,這事他本是個打醬油的角色此時排頭的泰山號巨艦駛過,巨大船體的影子將不到百丈外的這艘破船盡皆罩住。底層炮甲板的炮長似乎對已沒了動彈之力的目標沒興趣,可炮手卻摩拳擦掌地請示。


    炮長可有可無地點頭:“試試三十斤炮近距離轟擊的威力也好……………”


    炮手看來都是新嫩,對打炮這事興頭正濃,一聲歡呼,裝彈推炮。


    左舷一側,底層炮甲板的十六門三十斤炮瞄準了這一艘船,咚咚咚一陣轟鳴,這艘掛著一長串官旗的清兵戰船頓時如紙糊一般,轟然化作無數段。


    “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倒黴呢?”


    半空飛翔的範時華,腦子裏最後閃過的還是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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