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土邦事務由鴻臚寺主管,鴻臚寺雖然歸政事堂,人才卻得靠通事學院出,所以政事堂也隻能把鴻臚寺委托給咱們通事館。都督別擔心政事堂會在緬甸扯什麽後腿了,一切都有我在······”


    “謝八尺,你這是挾外令內啊,就算都察院管不到,給事中也該噴你啊。”


    “給事中?現在正頭頂冒煙地去抱東西兩院大老爺的腿呢,官家有意把給事中交給兩院,讓隻知道噴人誤事的院事老爺跟政事堂多打交道,以後給事中就要跟金監署一樣,俸祿怎麽定怎麽漲,都得由院事老爺定。”


    “你才從歐羅巴回來,國內的事都這麽清楚?”


    “我謝八尺可不止舌頭八尺,耳朵也有八尺······”


    緬甸勃固東南靠海處,四艘巡洋艦和十多艘海鯉護衛艦泊著,吳崖和剛從歐羅巴回來的通事館知事謝承澤在沙灘上閑閑聊著天。


    這已是九月月末,吳崖這一路的五個新編師,一個直屬炮兵營,外加多國仆從軍共計八萬人一直隻在逼壓勃固,並沒急著進攻,原因就是等待去果阿接小謝的西洋艦隊返回。


    此時在沙廉之南的海上,已遊弋著二三十艘歐羅巴戰艦和武裝商船,大多數都是不列顛東印度公司所屬。英華雖然兵力雄厚,不懼對方搞什麽肋背側擊,但終日提防也格外費神,而且要解決此時緬甸問題的根源之地:沙廉,沒製海權可不行。


    小謝一來,不僅帶來了艄漢山的西洋艦隊,還將挑起緬甸戰後的政治處置重任,對吳崖來說·簡直就是雙重甘霖,有了餘興跟小謝談到國中政務。


    “知事!胡總領傳來大都督絕密急令!”


    正聊得興起,西洋艦隊的軍官如火燒屁股般地找來了,小謝拆令一看,臉色頓時大變。


    “都督,我得去馬六甲一趟,這裏既然戰事未定,就先讓陳潤他們代為打理了。”


    吳崖好奇地問:“什麽事?我都不能知道?”


    小謝勉力一笑:“都督能知道的是·若是我謝八尺都處置不好,就得都督你出麵了。


    吳崖兩眼放光:“真的?那祝願你功敗垂成!”


    小謝無奈地搖頭:“別開玩笑了,那可是好幾個蘇丹國,數百萬人。”


    載運小謝的快蛟小船劈開海麵,飛馳而去,吳崖聳肩道:“我是認真的……”


    胡漢山為小謝準備了最快的三桅海鯉艦,但目的地卻不是馬六甲,而是爪哇海北部海灣。


    海灣裏高桅疊林·帆如層雲,罩著濃濃的肅殺之氣,即便是在歐羅巴已看慣了各國海軍大艦隊的小謝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五艘戰列艦,十四艘巡洋艦,十艘府級護衛艦,二十二艘海鯉護衛艦·外加三十多艘運輸艦和武裝商船,英華四洋艦隊之根:南洋艦隊,已匯聚了所有主力戰艦以及大部分護衛艦。


    “馬六甲計劃出了變故,巴達維亞的華人有遭屠戮的危險。我把南洋艦隊開到了這裏,荷蘭人不敢貿然動手,但根據北大年華人的消息,還有海軍情報司的刺探,荷蘭人可能在十月上旬動手,因為到那時·荷蘭本土派出的艦隊將會到達。”


    蕭勝向小謝解說著局勢·他臉色沉重,似乎有不少憂慮。


    “荷蘭艦隊不足為忌,荷蘭人也沒那個膽量在南洋跟我英華海上對決。可荷蘭人煽動各蘇丹國,開始搞反華浪潮·一旦跟荷蘭人開戰,就引燃了荷蘭人埋下的火線。到時在這些蘇丹國裏的華人,都落不到好下場。而我英華跟這些蘇丹國也將變為敵視狀態,這可是十多個國家,近千萬人口。”


    “南洋華人遭屠,諸國仇視,這怎麽都是場失敗,官家此番出兵,即便緬甸得勝,大局卻依舊破了。這會讓國中人心動蕩,商賈不安,連帶官家……也要名聲受損。”


    賈昊也在這裏,這番形勢,就是他從譚良那裏掌握到的,由此也發覺,馬六甲之事,已經超出他和陸軍所能掌控的範圍。他把事情上交給協調南洋戰事的南洋大都督蕭勝,蕭勝發現自己也解決不了,還好小謝從歐羅巴回來了。


    “唔,這就是說,咱們已經走到了解決南洋問題的最後一道大門前……”


    小謝的思路跟軍人不同,他這話出口,蕭勝和賈昊同時一震。


    “官家和咱們最早定下‘先南後北,的國策時,不就說過麽?荷蘭人,加上蘇門答臘、爪哇這一帶的蘇丹國,就是南洋舊日格局的底子,什麽時候我們英華把這底子捅破了,什麽時候我們英華就真正完全掌控南洋了。”


    小謝的話讓蕭勝和賈昊頓時覺得血液開始沸騰,他們隻是覺得形勢危急,卻沒再向前看一步,這是英華巨浪第二次衝刷南洋所產生的必然反應,局麵的根底露了出來,隻要破開了這一道大門,南洋就徹徹底底成了英華的後花園。


    但這一步又該如何走呢?


    小謝也隻能點出形勢的意義,他隻懂外交,眼下這形勢也非外交層麵能單獨解決的,於是三人都陷入到了“官家給我布置的軍令裏也說到,馬六甲之事關聯很廣,政、教和商貨事都有,會起怎樣的波瀾,官家自承也無法一一看透。現在這般形勢,是荷蘭人主動把所有關聯拉扯出來了,既如此······”


    許久之後,賈昊緩緩說著,眼瞳裏閃爍著熾熱的精光,這可是絕難見到的,說明他內心正戰意昂揚,而且是很純粹的戰意。


    蕭勝也明白了,深吸氣,然後哈哈笑了出來:“小佛爺決意當地藏菩薩了麽?好好,六年前,咱們跟西班牙人死拚,拚出了大半個南洋,現在要拿到整個南洋·還是一個字:拚!”


    小謝下意識地想搖頭,這事可不是單純的戰爭······可接著他也醒悟了,麵對一扇大門,最有效的開門辦法是什麽?


    一腳踹開它!


    這麽多年下來,英華文武,特別是跟著李肆成長起來的這一撥核心,都從李肆那學會了以“成本收益論”來看問題,表現出來的一個特點就是·對原有的壇壇罐罐比較在意,不到緊要關頭,不希望徹底破壞原有格局,而是利用和扶持原有格局中的有利因素,催生出新的格局,來消融舊格局。


    比如眼下局勢,賈昊和蕭勝都希望通過外交手段,將荷蘭人攪起的風潮先按下去·武力隻是外交手段的保障。


    但他們卻忽略了一點,李肆可不是以“成本收益論”來指導所有行動,否則也不會推動三十萬大軍,展開順時針攻潮,向四周傾瀉英華武力。這一次,本就是要不計成本·為英華一國打破束縛,獲得更廣闊天地。


    小謝嚴肅地向蕭勝和賈昊行禮道:“時間緊迫,已不及侯官家諭令,通事館此番就為陸海軍效力了。”


    蕭勝點頭:“咱們就以浩浩蕩蕩之力,堂堂正正之勢,把南洋徹底握在手中!”


    賈昊這一路,本意是要拿馬六甲,卻由馬六甲華人跟巴達維亞華人的關係,發展到了前景更為宏大·但風險和代價也更為高昂·連李肆也沒料到的一戰:攻巴達維亞。


    是的,直接解決掉荷蘭人在亞洲的據點,將荷蘭人當作西班牙人一般清除出去。這就像警察展開治安聯防清查,黑幫反應過激·聯合起來準備死戰到底,逼得警察將行動升級為反黑大掃蕩。


    “站住!別跑!”


    “黃皮唐猴子……”


    巴達維亞,巽達加拉巴碼頭,一群包頭大胡子警察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朝遠處一個靈活的瘦小身影發出了無力的怒吼。


    對這些警察來說,他們並不清楚什麽南洋大勢,就覺得最近總督對唐人越來越警惕,前一陣子要所有唐人換發城民證,還破天荒地關心起唐人的信仰。但凡在街上遇到唐人,就必須清查證件,隻要沒證或者證件不符的,全都要抓起來。


    難道是跟中國又起了什麽衝突?荷蘭人跟中國人一直好好作著生意,又能有什麽衝突呢?這些大多來自錫蘭乃至印度的警察難以理解。


    就他們個人而言,覺得唐人這幾年其實越來越守規矩了,不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當街鬥毆砍殺,內部有什麽恩怨都自己解決,絕不願警察插手。據說這是什麽“天主教”的功勞,他們在巴達維亞建了天廟,融唐人小家為大家,守法向善,安心過日子。


    “去科恩街,那裏的清真寺跟唐人的天廟起了衝突,對,抓人,隻抓唐人,特別是唐人天廟的祭祀,絕對不能放跑!記得給火槍裝好彈藥!”


    一群馬隊奔來,馬上的荷蘭人是高級警官,麵無表情地吩咐著這些部下。


    這群警察立正敬禮,卻聽轟轟一陣天塌般的巨響,馬嘶鳴,人倒地,卻沒人去扶這位身份尊貴的荷蘭老爺,大家或躺或坐,都軟在地上,兩眼就直直看著一個方向。


    港口外,硝煙彌散,幾道水柱正升騰而起。


    “事……出大事了!”


    那警告也顧不得摔破了頭,一臉的血,驚慌地喊道。


    “那是什麽標誌?”


    碼頭附近的海岸邊,看著海麵上已清晰可見,正跟港口炮台對轟的巨大船影,船帆上是一個既像太極又像盤龍的標誌,那個之前被警察追趕的瘦小少年自語著。


    接著他兩眼一亮:“那是……英華艦隊!祭祀給我看過他們的國旗!”


    “黃班!黃班!咱們的天廟被官府圍了!”


    幾個華人少年奔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喊。


    少年黃班的話語充滿自信:“別擔心!外麵有咱們的艦隊呢!”


    巴達維亞總督府,代理總督小科恩撫著額頭,呻吟不止:“出大事了……”


    聖道九年,西元1726年0月2日,英華艦隊炮轟巴達維亞,荷蘭艦隊龜縮港口,不敢出動。


    就在同時,黃埔無涯宮,收到了蕭勝賈昊急報的李肆也撓起了腦袋:“事情越搞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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