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刀木棍在手,十來個漢子就衝了上來,鍾上位被嚇傻在原地,真是劫匪!


    張三旺倒是義氣,一把扯著他就往回跑,十多人眼見要圍住排頭的車子,卻不料後麵如下餃子一般,從車上跳下來一大幫人。


    “找死呢!”


    “幹死劫匪!”


    鍾上位和張三旺各自帶了十來個夥計,除開帳房掌櫃,其他人身兼搬貨押運多職。這些人都是之前各家鏢局退下來的快手,不少人還參加過當年保衛龍門的戰鬥,這種小場麵一點也不犯怵。


    車上丟下一根根鐵棍,夥計們利索地接過,兩三結陣,朝著這十來個劫匪反撲而上。


    眼下江南是軍管,行人暫時不能持軍械刀具,但鐵棍這一類東西本就是卸貨工具,對上腰刀木棍,一點也不吃虧。


    叮叮當當一陣亂響,鐵棍砸起的血huā四處亂濺,夥計們不僅人多,還慣了小陣戰,馬廣的幾個心腹兩三下就頭臉模糊,倒地不起,就剩馬廣和幾個山東護法還能頂住。


    馬廣差點一口血噴出來,這一腳真是踹到了鐵板上……


    殺了那胖子!


    馬廣衝開阻攔,腰刀朝後麵一臉看戲模樣的鍾上位兜頭劈去。


    要死——!


    胖子身體驚得轉身要逃,可腰一扭,腰上一坨硬邦邦的東西提醒了他。


    拔出這東西,擰開保險,手指一扣。


    轟……


    不到一丈外,馬廣的腦袋像是被無形巨掌拍了一下,噗哧就扁了,血huā以勝於剛才鐵棍慘景十倍的燦爛在人頭前後綻放開。


    呼……


    鍾上位一口長氣吐在槍口上,吹走青煙,對著也舉起了一柄短銃,卻沒來得及開火,正朝自己豎起大拇指的張三旺矜持一笑。


    老爺我也是經曆過大陣仗的!當年在龍門外跟十萬大清民軍都幹過!跟老爺鬥……哼!


    鍾上位朝撲倒在地上的屍體呸了一口,腦子裏全是當年龍門之戰的豪壯記憶,而他鍾老爺在後方搖旗呐喊的細節,就挪到戰場,代入了候安李順等人的血戰。


    正要將短銃插回腰間,眉頭皺了起來,殺人無所謂,這是劫匪,可自己持槍這事違了江南軍管令,要給自己的籍檔上添一筆麻煩。


    眼珠轉轉,鍾上位吩咐道:“就說是他們同夥用短銃殺的,人已經跑了,聽到沒有?”


    槍響後,那幾個還在頑抗的“劫匪”就跑掉了,夥計們都轟然應聲,張三旺也不在意地插槍回腰。軍管令雖然嚴,對他們這些人卻不怎麽起作用,像鍾上位這樣顯了形跡的,隻要有個說法,交代過去就好。


    吩咐夥計趕回鎮裏報案,張三旺問:“那咱們是……”


    鍾上位三角眉一揚:“生意要緊,走!”


    念叨著這嘉定治安怎會這麽差,到時要好好奚落下候通判,鍾上位帶著車隊,恍若沒遇到過劫匪一般,又上了路。


    “這村子也有六七十戶,不小了,一年就是一百多兩銀子,刨去煤團、人工、車馬費……哎喲,有點虧!還是讓他們先用慣了,再在鎮上設點,讓他們自己來買。”


    鍾上位還在撥著算盤,卻聽喧囂又起。


    “難道進了賊窩了?”


    鍾上位探頭一看,嚇得一哆嗦就滾下了馬車,真是賊窩!近百人揮刀持棒就圍了上來,還有個白衣仙子衝在前麵,咦,白衣仙子……好美!


    鍾上位呆住的時候,米五娘已經衝到了他的身前。


    她的計劃是等去龍門的探子傳回消息,門下各教派的人也都到了鬆江,再動身去鬆江,以白蓮密號傳達下一步指令。黃家村這邊的動靜暴露了也好,正好吸引官府的注意力。到時鬆江再鬧個動靜,又轉到龍門,雖然時間很緊,準備不足,但機會總是有的。


    具體定在十四日動身,那時不僅探子傳回了消息,教派裏的鐵杆好手也能聚到她身邊。十日去嘉定過的堂,十一日居然整天都再沒貨郎外人來,也讓她鬆了口氣。今天上午再拿捏住了鎮裏的主薄馬賢,更覺把握足足。


    前日從嘉定回來後,她以方家人媳婦的身份在族裏轉了一圈,大致摸出了底細,就覺這家很有些金銀珠寶。此刻正在村子跟親信和林遠傅、張九麻子等人商議,要在今晚動手,抄了方家,算著至少有幾千兩的收獲,心中舒展,美夢卻被一聲槍響驚醒。


    原以為是官府,正驚惶難定,不解官府為何來得這麽快。派在外麵,跟馬廣守路的護法逃回來,說來了一個商隊,二十來人,還帶著火銃,沒能吃下,反露了形跡,米五娘鎮定下來。


    “露了就露了,咱們現在就反!”


    米五娘破釜沉舟,甚至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可沒想到,那車隊遇了匪之後,居然毫不在意,繼續朝著村子來,讓米五娘差點大笑出聲,來得好!正好拿你們祭旗!


    此刻她一馬當先衝在前麵,就見一個衣衫華貴的胖子滾下了車,趴在地上,癡呆地望著自己,心中憎惡,揮劍就劈了過去。


    鍾上位愛色,但更惜命,森冷劍光驚醒了他,拔槍就射。


    火銃!


    米五娘脖後生汗,下意識地念出了白蓮真經,無生老母護佑,金剛不壞,百毒不侵。


    她本是不太信自己有這本事的,但對火銃也沒什麽概念,就覺多半能防。


    哢嗒一聲,鍾上位那火銃剛才放了一槍,就沒裝彈,米五娘大喜,老母果然在護佑她!


    眼見側麵有人動作跟胖子一樣,米五娘一凜,再顧不得這胖子,一腳踹在他臉頰上,胖子哀嚎一聲,吐出一口血水和幾顆牙齒,肥肥身軀竟翻滾出兩三丈,投入林子裏。


    “老母護佑,刀槍不入!”


    米五娘口咬真經,朝側麵那人掠去。


    那舉槍的正是張三旺,本已瞄好了,可那女子轉臉正對他,一張絕麗嬌顏猛然撞入心口,手指服從小腦扣下了扳機,手臂卻服從大腦一個大晃。


    蓬的一聲,槍彈直貫長空,毫發無傷的米五娘欺身而近,寶劍刺入張三旺心口,再順腕一攪,張三旺當場絕氣,盯著米五娘的眼睛裏還滿是哀怨。


    米五娘覺得渾身真氣充盈,豪情滿懷,脆聲笑著,殺得剩下的夥計掌櫃落huā流水,聚在最後一輛馬車前苦苦抵擋。


    “住手!在幹什麽!?”


    眼見就要收拾掉剩下的十來個夥計,兩輛驢車又出現在道上,車停後下來一群人,黑衣英士服,米五娘心神劇震,警差!


    來人是戶曹馬銘和他手下的戶警,往黃家村來時手下還問:“主薄不是說先不必來這裏麽?”


    馬銘撇嘴道:“其他村子都被翻騰起來找人,哪有咱們辦事的功夫?就九裏村黃家村這一帶還閑著,正方便了咱們。”


    馬銘很急,眼下大英鋪開鄉鎮官府,機會大把,他這個戶曹很有機會升上去。而要入那些異地來的陌生上司眼裏,成績才是第一。縣戶房今年最大一樁工作就是完成戶籍編檔,他管著這一攤事,早出成果,就掙得了先機。其他鄉鎮的戶曹也跟他一樣,正卯足了勁要比進度,他當然得抓緊時間。


    至於馬賢的吩咐,雖是主薄,又是族人,可如今這大英治下,天高海闊,他是辦自己職分公務,才不在乎馬賢怎麽想。


    行到半路,就遇到報命案的夥計,馬銘震驚之餘,也大叫機會來了,一麵讓人護送夥計去縣裏報信,一麵帶著手下急奔黃家村,準備以村子為中心搜查,萬一能逮著劫匪呢?雖不是他戶曹本業,也算一功。


    卻沒想到,到村口林子外,正遇到兩撥人馬拚鬥。


    “劫匪!這村子都是劫匪!”


    一身是血的夥計喊著,跟之前報信的夥計是一路人,馬銘頓時信了。見一個白衣女子持劍揮舞,身手矯健,這可不是村人,掏出短銃,一槍轟去。


    身側噗哧炸起一團血huā,一個護法軟軟倒地,正殺得興起的米五娘打了個寒噤,帶著些愧疚地念了一句往生經,定是她的護身真氣彈開了槍彈,讓那兄弟受下了。


    警差揮著腰刀撲了過來,米五娘銀牙狠咬,覺得不能在此糾纏下去。


    “堅持下去!我回聖壇請老母下凡!無生老母護佑你們,你們定當立地成佛!歸返真空!”


    米五娘鼓舞著一群村人繼續拚鬥,她則招呼著護法退回村子。


    “白蓮邪教!”


    聽著那些癲狂村人的呼喊,馬銘此時才清醒過來,本想拔腿就跑,可六七十個村人呼啦湧上,他這十來個人跟商隊的十來個人被圍在中間,再無退路。


    “殺!殺出去!”


    既到了絕路,那就拚下去唄,馬銘等人也紅了眼,揮刀猛砍。


    一邊人多,沒什麽技藝,但毫無退意,就是群瘋子,一邊人少,有些技巧,也還有膽氣,兩方竟然旗鼓相當,就在黃家村殺得血肉飛濺。


    林子裏,鍾上位跟蠕蟲一般爬著,生怕露了形跡,被賊人看見。


    爬了一陣,身體一空,栽進一個坑裏,順手一抓,扯起來一個人。


    “別作聲,咱們爬出去……”


    還以為是同難人,鍾上位轉頭打量四周,這麽說著。


    腦袋再轉回來,瞳光聚焦,入眼的是一張血肉幹涸,皮骨撕裂的麵孔,青白眼瞳翻著,還有白白的蠕蟲正在這張臉的鼻孔和嘴角裏進進出出。


    啊啊啊——


    鍾上位魂飛魄散,淒厲的尖叫劃破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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