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三章獅虎黨爭:新時代的選擇緊靠著龍門碼頭的兩條街都很有名,龍須街是期貨市場,跟南京黃埔魚頭街一樣,來來往往都是大掌櫃,龍爪街則是美食一條街,從千金一席的豪華酒樓到三五文錢的街頭小吃,樣樣俱全。富貴人家、一般平民乃至賣力氣的窮漢都擠在這條街上,充分演繹著吃貨帝國的風采。


    龍爪街尾巴上一家不起眼的飯館裏,一桌五個藍衣少年縮在角落裏,附近兩桌也被精壯漢子占著,跟外麵的喧囂隱隱隔開。


    “殿……克載,你輸了,薛相既沒拉獅黨,也沒拉虎黨。”


    說話的是鄭明鄉,而對象自然是大皇子李克載。寧綏號這旬檢修,他們趁閑,繼續執行“吃在龍門”的計劃。


    李克載放下報紙,朝鄭明鄉丟過去一卷紙鈔,恨恨地道:“真是低估了薛生白的狡詐,還以為他要先拿穩財權,所以轉投工商呢。”


    安平遠搖頭道:“我覺得他還是堅持虎黨的立場,隻不過為了穩住剛搭起來的台子,先把兩院攪在一起。”


    劉誌很有感慨:“兩院跟政事堂裝在了一個框子裏,這薛相的手腕一下就顯出來了,真不愧是段國師的嫡傳弟子,陛下的同門師弟。”


    何映富則另有感受,搖頭道:“宰相現在也能過問軍務了,這不是好現象,文人總是看不起武人……”


    年關將近,薛雪就任宰相已是第十天,當朝野翹首以盼,等著他料理之前種種亂象時,他卻在四天前發表了《兩院建製書》,要求兩院改製,頗有皇帝之前那一劍的神韻,舉國愕然。


    薛雪認為,東西兩院的設置有很多問題,不足以體民心。傳民情,他提了三項建議。


    一是擴大西院規模,兩京以及每省推選五名西院院事,都護府和大都護府轄下省份每省三名。南洋各托管地若幹,西院規模將擴充到一百三十人。同時取消工商聯會跟西院選人的關聯,降低選人門檻。


    二是更改東院推選方式,過去是人口數目定院事名額,現在改為由選人數目定院事名額,並且東西兩院選人合並。以前同時有兩院選人資格的,隻能推選一方。現在兩方都可以。


    第三點則是確立省國兩院的院事均享有等同舉人的功名權,未經兩院革除院事身份,不得判罪。


    薛雪新官上任,三把火沒去燒輿論正沸沸揚揚的河西案和汪士慎案,卻掉頭焚了把他送上宰相大位的兩院,明白人一眼就看出,磨刀不誤砍柴工,薛雪這是在雕琢廟堂。完成皇帝打通兩院和官府的最後一步。


    一般人卻看不到這麽深,都覺得薛雪至少在名義上是被兩院送上去的,就該對兩院畢恭畢敬。怎還敢掉轉槍頭刺向兩院?


    兩院的反應出乎意料,居然支持這樁提案,聽說第二天就附了議,急急呈送禦前,希望皇帝將修改後的製度命名為《皇英政憲》,納入《皇英總憲》裏。


    仔細琢磨,兩院同意改製是理所當然。第三條就是薛雪對兩院的酬報,不僅承認在法理上,兩院比官府高一級,也同意在實際的身份上。院府是平等的。


    提案的一二條則是幫兩院解決自身的難題,西院現在規模小,而且選人都被工商聯會圈住,各省工商聯會已形同會館,名存實亡,西院院事構成也很僵化。缺乏新鮮血液和流動之力。


    東院則因為是按人口定名額,再找選人推選,這就讓嶺南和江南核心省份很吃虧。廣東福建和江浙的選人比其他省份多得多,可分攤的院事名額卻跟湖廣差不多。湖廣可能是一千個選人推選一個院事,廣東福建和江浙則是一萬個選人推選一個院事,這明顯不公平,還產生了複雜的選人冒籍現象。


    這些問題靠兩院自己沒辦法解決,但凡關於自身改製的提案,兩院都會相互牽製。西院自不樂意看到東院理順選人關係,東院也希望將西院限製在“一小撮工商分子”的範疇裏。現在由兩院認可的宰相來改製,大家都沒話說了。


    至於薛雪提改製案的用心,無非是擺脫兩院仆從的地位,轉為合作者和調和者。進而還能借改製破開兩院的舊格局,方便他拉起一黨。


    總體而言,薛雪這把火,是跟兩院作了筆買賣,大家雙贏,而皇帝借宰相打通兩院和院府的謀劃也圓滿實現。


    李克載的同窗們感慨各異,但對薛雪的評價卻是一致的,有大智,有創製之能,皇帝選中他不是沒道理的。


    皇帝加薛雪這麽一擺弄,英華國政的格局就有些複雜了,不僅是李克載等人熱議不止,飯館裏桌桌都在高談闊論,原本華夏就人人關心國政,個個都有見解,更何況是在這風起雲湧的鼎革之世。


    隔著李克載這邊兩桌,一桌三老一少的交談頗有意思,讓李克載也支起了耳朵。


    三老分別是商人、低級官員和府院事,少的是商人的兒子,十五六歲。


    商人問:“不想大郎再為錢辛苦,就盼他能走青雲路,可如今這世道,到底哪一條路才是大道呢?明年他要考學院了,還不知改考哪一科呢。”


    官員毫不遲疑地道:“大郎該去考明經和博學科,東院的院事老爺不少都出自這兩科,這是學問人,名望高,大家都佩服。由學問得名望,再為民傳聲,從縣府院事開始曆練,最終進國院。老兄該看得明白,如今這宰相,都是兩院說了算,院事可比我們當官的尊貴多了。”


    府院事卻長長嗨了一聲:“哪裏尊貴了啊?皮麵光鮮,內裏全是淚和汗啊。學的東西全用不上,你得辦實在事才能得名望。日日跑斷腿說爛嘴,那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下來的。汪瞎子看到沒?得像他那般對自己狠,才能屆屆改選都不落下。你若是沒鼓搗出一兩件大報都關心的功業,下一屆再沒你的份。”


    “如今學問人不吃香了,是個囫圇人就能爭選院事……大家看的都是實在的利,能幫著爭利,大家才中意你,這可不是長久之業。還是官老爺好。穩穩當當坐衙門,熬個幾年,散官貼職都有了,再熬幾年。還能混個爵爺。我看啊,還是考進士科穩當。”


    商人嗯嗯道:“我本也是這麽想的,終究還是當官好。”


    院事拍案:“是啊,官老爺當到頂點,還有宰相等著呢,咱們大英的宰相可不一般,那是貨真價實的。院事算什麽?院事能定宰相是誰,可宰相也能把院事搓圓捏扁。你看薛相上台就整治兩院,兩院還不是默默地受了?”


    官員嗤道:“那是薛相辦得好,大家都聽他的,可薛相也不是一言九鼎的。你怕是不知道,薛相提案裏本有一條,要院事不得以個人名義跟報紙說話,結果被兩院一巴掌扇了回去。薛相還不是乖乖地刪了這一條。”


    官員再轉向商人:“這世道,若是沒什麽大心思,當官也是不錯的。可我看大郎是有本事。有心氣的,就該奔著人上人去!官老爺這稱呼現在就是寒磣人的,就算大郎隻是繼承家業,都比官老爺有出息,我看啊,明算科也不錯。”


    兩人這麽一吵,商人也沒了主意,就喃喃道:“除開院事老爺和官老爺,哪些人才是人上人呢?”


    官員和院事爭了起來,一個說幹脆去考明法科。出來就是判官或者法正,判官老爺可比一般的官老爺威風多了,當訟師也不錯,現在地方院事不少就是訟師出身。一個說可以考慮通事科,跟洋人打交道,不僅賺錢。還能得名。


    少年聽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了:“我想去軍學!陸軍海軍都行!”


    院事和官員同時歎氣,院事說太危險,之前錫蘭海戰,西洋艦隊小挫,就死了好幾千人。現在陸海軍都在打仗,年年不休,從軍就是傷家人心。


    官員則說從軍也不錯,退役能轉到地方當官,地方選院事也喜歡退伍老兵,但從軍畢竟變數太大,誰知道會把你丟到哪裏去,說不定支到東洲南洲,幾年都回不了一趟家。


    少年豪氣地道:“正是我華夏男兒建功立業的時節,怎還在乎這些?”


    商人終於忍不住呸道:“胡鬧!武人自古就低人一等,你是存心作踐自己呢?”


    李克載聽到這,耳朵一抖,怒色上臉,正尋思著怎麽訓訓這商人,卻聽另一側有人怒哼出聲:“武人低人一等?這位老爺,你到街上去吼一嗓子如何?”


    轉頭看去,卻是一個紅衣,李克載微微一笑,擺手止住也要開口的同窗,有陸軍戰友在,不必海軍出麵了。


    還沒等商人回應,紅衣繼續道:“皇子也是武人,都要上軍學,在軍中效力,要說人上人,除了武人還有誰!?”


    龍門軍人可不少,另一桌上,又有灰衣義勇拍案道:“說得好!別把咱們武人當古人之世的匹夫,咱們可是先人之世的士人!武士!要論學問,天文地理術數,不管是進士科還是明法科,官老爺還是院事老爺,怕都不如我們懂得多!”


    一堂客人們紛紛響應,都道武人在英華才是大家尊敬的人上人,眼見商人一句話就成了眾矢之的,同桌院事和官員趕緊打起了圓場,院事幫著賠禮,官員套著近乎,商人再腆著臉皮請了飯館裏所有人一杯酒,這才讓飯館氣氛由冷轉熱。


    有外人支持,少年也不顧父親一張黑臉,問那紅衣:“將軍覺得哪家軍學好?”


    紅衣哈哈道:“我就隻說陸軍,步兵、炮兵、騎兵、參謀,每一類還能分下去,你得先想好當哪一類的武人,再去選軍學。”


    少年頹然道:“還要選啊?”


    出了飯館,李克載等人笑談著剛才的事,為那少年麵對一大堆選擇,茫然無措而感慨。選擇太多也很痛苦,比較起來,李克載覺得自己其實挺幸運的,父親壓下來的使命,雖然沒得選擇,他卻樂於承受。


    飯館外人頭攢動,偶爾還能聽到有酒家在試鑼鼓,旁邊一間綢莊裏,huā枝招展的姑娘們進進出出,年關將至,聖道年也將迎來第二十個年頭了……


    “啊,又有新的蜀繡!”


    “太多了,眼都挑huā了,到底該選什麽啊!”


    姑娘的苦惱之聲從綢莊裏傳出,李克載也皺起了眉頭,該給她選一件什麽禮物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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