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公私兩便,張金碑大義凜然之餘當然是有恃無恐。


    劉屠狗現在想來,那晚三旗夜宴,一旗、二旗兩位百騎長外加李宋麒亦早已預定下該有的份額。


    校尉大人四指朝天,恐怕是要將四成上繳常兆清,二指指自己,意思是獨占兩成,餘下四成三旗來分,出力的張金碑想必多占一成甚至更多,餘老大和任西疇撐死各得一成。


    也難怪之後餘二口出怨言,畢竟按照這個規矩,人數最多的第一旗每每是要吃虧的。


    阿嵬緊隨在張金碑的坐騎之後,白馬背上的劉屠狗咂巴著嘴,猶有心情胡思亂想,確實也漸漸品出了其中幾分味道。


    說第一旗吃虧,也不過是分到每人頭上的少一些罷了,算來算去,真正吃虧的隻有這支車隊中人。


    隻是不知眼前百多號替死鬼,又是公孫龍從哪裏坑蒙拐騙或是威逼利誘來的倒黴蛋?


    數十黑鴉漸漸逼近海東幫商隊一箭之地,劉屠狗已經能看清對方旗幟上的圖案。


    那是一隻極神駿的白色大鳥,凶戾的眸子活靈活現,兩爪漸次騰空,振翅欲飛,想來便是那產自青州、名喚海東青的神鳥了。


    衝在最前方的張金碑猛地一扯韁繩,身下坐騎極有默契地轉彎向左,身後六十六騎毫不遲疑裹挾著第四旗三人隨之轉向。整片黑雲如同被狂風席卷,迅速偏離了原本的路線。


    幾乎同時,從海東幫車隊中射出的幾十隻箭矢密密麻麻釘在了黑鴉馬隊的右側不遠處。


    張金碑呼嘯一聲,又是一扯韁繩,整團黑雲隨之再次飄向商隊方向。


    沉默的衝鋒隊列中有人狂笑出聲,豪邁梟戾,充滿嗜血的味道。


    二爺扭頭看去,正是桑源,這家夥右手握刀狠狠拍打坐騎,左手舉起一張青銅獵弩,狹長眸子裏透著殘忍快意的光芒。


    崩!隨著一隻寒光閃閃的弩箭離弦而出,前方那名幾乎就要成功逃回本陣的旗手應聲而落。


    更多的笑聲響起,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連綿弓弦聲。


    其餘黑鴉悍卒幾乎不分先後張弩扣下扳機,黑雲未至,死亡之雨卻先一步降臨。


    一直被劉屠狗刻意壓製的阿嵬終於可以肆意奔跑,仰頭長嘶一聲,在一瞬間就將張金碑超越。


    楊雄戟騎著雪蹄綠螭獸緊隨其後,橫戟在手狠狠一撥,擋下數支歹毒刁鑽的弩箭。


    海東幫車隊中的弓弩手在被箭雨覆蓋前咬牙射出了十餘支弩箭,幾乎盡數被衝在最前的劉屠狗和楊雄戟擋下,可惜仍有漏網之魚,兩隻黑鴉滾落下馬,瞬間摔得骨斷筋折。


    短促的距離被一衝而過,海東幫最靠前的射手紛紛丟棄弓弩,抽刀跳上馬車。


    劉屠狗率先衝到,爬山撞門無一不精的白馬阿嵬縱身一躍,輕鬆自擋在身前的馬車頂端飛過。


    劉屠狗俯下身去,順勢伸手一撈,屠滅刀迅捷劃過車廂頂上一名來不及反應的海東幫護衛。


    刀快力勻,那名護衛的雙腿齊膝而斷,卻仍保持著站立的姿勢。他低頭看見噴濺的鮮血和白生生的骨茬,才要張嘴慘叫,整個人連同腳下車廂便被一對鋒利鐵角撞得四分五裂,上半身掛在雪蹄綠螭獸的牛角上,腸子從腹部大洞中快速流出。


    楊雄戟揮動長戟,儀仗蠻力橫掃千軍,將自左近車頂躍起的三名持刀護衛當空切成兩半,單論這短暫一瞬間殺人之多、手段之烈,尚無人出這廝之右。


    黑鴉們聞腥而至,瘋狂撲向劉屠狗與楊雄戟打開的缺口,更多的馬車被撞開甚至撞碎,為此搭上了三名黑鴉和十幾匹軍馬的性命。


    骨骼碎裂聲中夾雜著短促的悶哼慘叫,馬車圍成的烏龜殼已形同虛設,向黑鴉們袒露出它柔軟的腹部。


    騎兵衝擊步卒陣列,打頭猛將的作用可謂舉足輕重,一旦找準機會順利撕開一個口子,接下來就是以不斷撕咬將傷口擴大,直至形成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擋在前方的幾十名海東幫護衛很快就死傷大半,餘下的一百多號人盡是些商隊的夥計馬夫,眼見大勢已去,要麽跪地乞命,要麽嚇怕了膽,瘋狂地四向逃竄。


    整個車隊如同一朵正綻放開來的血色花朵,向四周散布著濃鬱的恐懼與死亡。


    在車隊的最中心,形同花蕊的所在,一名護衛打扮的白發老者麵容悲憤,左手拎著一顆人頭,右手邊的地上倒了一具商人打扮的屍身。屍身腹部插著一柄刀,鮮血正自刀身血槽中向下流淌。


    老者抬頭看向前方,渾濁的老淚溢出眼眶,模糊了他的視線。那匹最先破陣的神駿白馬正踏著小碎步悠閑而來,依稀可辨馬背上是一名氣質特異的麻衣少年。


    老者張開嘴笑了笑,突然橫刀在脖上一割,隨即頹然倒地,死得無聲無息。


    劉屠狗默然,回頭環顧四周,找到了站在不遠處默默觀戰的張金碑,後者向他輕輕點頭致意,揚聲下令道:“一什、三什追殺逃走的漏網之魚,其餘兄弟清點戰場。”


    楊雄戟早已停下殺戮,他揮戟砸爛一輛廂車頂棚,向下一劃,切開其中碼放好的木箱。他探手進去一摸,抓出兩把質地優良的皮鞘短刀,刀身黝黑,分明是摻雜進了青州獨有的東海沉鐵,雖不及二爺給劉去病那柄純以沉鐵打造,仍是極佳的利器。這廝冷哼一聲“果然是亂臣賊子”,然後老實不客氣地將兩柄短刀揣進了自家懷裏。


    更遠處,桑源正揮刀沿著一排排跪地的俘虜砍過去,手起刀落,人頭滾了一地。


    他砍得正興起,突然身體一僵,如臨大敵般緩緩回頭,正好與二爺的視線交匯,微微猶豫後終是有些不甘心地收刀而立。


    張金碑皺起眉頭道:“劉兄弟切不可有婦人之仁,雖說不怕走漏消息,但終歸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劉屠狗看向楊雄戟,笑問道:“楊秀才怎麽說?”


    楊雄戟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一向爽利的漢子半晌不曾開口。


    劉屠狗沒有理他,走向被聚攏成一堆的俘虜,指著那名自殺老者的屍身開口問道:“那是誰?被他梟首的又是誰?”


    殘存的護衛裏有人抬頭,青年雖已極力掩飾,仍是壓不下眼中夾雜在恐懼中的刻骨仇恨:“那是我飛魚鏢局的總鏢頭,被殺死的是海東幫負責這支車隊的一位管事。”


    “鏢局?為啥舉著海東幫的海東青旗,卻不用自家的鏢旗?”劉屠狗好奇問道。


    跟過來的張金碑站在一旁,淡淡地道:“問這作甚,不過又是一個迫不得已的心酸故事,總離不開人為財死四個字,這就是心存僥幸的下場。”


    劉屠狗咧嘴一笑:“倒忘了張三哥的出身,果然是行家!”


    張金碑懶得搭理劉屠狗帶了三分譏諷的調侃,對著一眾俘虜開口道:“聽好了,眼前有兩條路,一是被賣去熟狄為奴,二是立刻就死!”


    話音才落,方才答話的那名青年護衛突然暴起,自袖口滑出一截鋒利的短匕,狠狠刺向張金碑的心口。


    “我選第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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