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屠狗按下心中思緒,轉頭看向殿內東側牆壁。


    不同於繪滿壁畫的西牆,東壁上空空如也。


    據說當年那位國手在見過老畫工的神技之後,一時之間驚為天人、自慚形穢,哪怕老畫工已將壁畫抹去,依舊不敢班門弄斧,連酬金也沒要,便以袖掩麵、失魂落魄地告辭而去。事後不知為何,紫陽觀並未請人重新作畫,竟令這一麵白壁存留至今。


    竇紅蓮走到東牆下,凝神片刻,忽地抬起右臂,衣袖自然褪下一截,露出了小臂上龍形刺青的尾巴。


    那龍尾上靈氣氤氳,恍若跳動著的黑色火焰。


    “看好了!”


    隻見竇紅蓮右臂輕揮,隔空在東牆上一抹。


    下一刻,恍若時光倒轉、歲月回還,白壁之上異象頓生。


    劉屠狗猝不及防,隻覺滿眼濃墨華彩、一片光輝燦爛,幾乎被晃花了雙目。


    他凝神看去,但見滿壁雲煙蒸騰、霞光漫卷,在眾多仙神靈官的簇擁之中,赫然有一位天尊端坐九重。


    劉屠狗記起桑源所說的那個傳說,禁不住抬頭往天尊的雙眼望去。


    但見那一雙眸子,目若懸珠,眼波藏神,澄清明澈,如寒潭秋水。


    才一對上,便有一股威嚴寒意直透心底,讓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激靈。


    劉屠狗才要細看,那壁畫卻已暗淡隱去,不見了蹤影。


    竇紅蓮吐出一口濁氣,回身看著劉屠狗道:“我終究不是畫龍堂門人,無法讓這壁畫真正現世。”


    劉屠狗沒有答話,而是在心中反複回味了片刻,這才運起心湖屠刀,將那雙眸子帶給自己的驚悸之感、敬畏之意盡數斬滅。


    “嘿,若是當日瘟神廟中的天尊像能有這般傳神,二爺我還敢不敢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


    劉屠狗心中自嘲一句,向竇紅蓮笑道:“靈山門人倒也識貨,換做是我,即便事後發覺那老畫工是居心叵測的魔門巨擘,怕也舍不得將這壁畫就此毀去。”


    聞言,竇紅蓮又露出了慣常的嗤笑譏諷之色:“先前有靈山祖師神像鎮壓,自然無憂,現在麽,可就未必了。”


    劉屠狗張了張嘴,有些無言以對。


    竇紅蓮斜睨他一眼,意味難明地道:“我奉勸你不要損傷這麵牆壁一絲一毫,否則非但魔門要與你為難,就是靈山也未必能容。”


    劉屠狗頓覺訝異:“聽你這意思,這壁畫與靈山還有幹係?”


    “傳言畫龍堂祖師與靈山有舊,我昨日見了靈山天人一劍所化的青龍,便知傳言非虛。我也不瞞你,數百年來,自那位畫龍祖師始,畫龍堂門人就在大周各地的道觀、佛寺、神廟之中繪製壁畫,雖不知其中有什麽玄妙,但想來所圖甚大。期間那些個教門未必沒有察覺,卻從未阻止過。”


    劉屠狗聞言更奇,心道這魔門果真邪門得很,難不成這就是某種竇紅蓮所謂更加隱秘陰詭的氣運證道之法?仔細想想卻又不對,若真是如此,道門佛門絕不會坐視不理。


    他張口問道:“這就是你所說的滅頂之災?”


    竇紅蓮點點頭,肯定道:“我一聽說你拆了靈山祖師像就知道要糟,以你的脾氣,一旦發現這麵牆壁有古怪,隻怕同樣會毀掉了事。然而這壁畫涉及那位畫龍祖師乃至整個魔門南宗數百年來的謀劃,更有許多教門心照不宣地樂見其成,可見幹係極大……”


    劉屠狗麵容古怪:“你的意思是,我占了紫陽觀、拆了祖師像,靈山未必會如何報複,可若是碰了這壁畫,反而一定會跟我為難?”


    竇紅蓮笑容詭異:“我也隻是猜測,信不信由你。可我若是你,就絕不會碰這壁畫。還有,南方教門興盛,宮觀廟宇十倍於北方,其中的壁畫,你最好約束部下,統統敬而遠之。”


    劉屠狗默然,心知竇紅蓮並非規勸,而是警告。


    他咧嘴一笑:“我追殺羊泉子數百裏,一路上毀去不少鄉祠野廟,尤其一些個年深日久、生出靈異的,大多都一把火燒成了白地,怎不見有教門中人出麵阻攔?”


    “你也說了是鄉祠野廟,可若非你黑鴉是這麽個做派,魏叔卿又怎麽會死活不讓你入相州?”


    劉屠狗一怔,當日交手之後,任西疇就曾說魏叔卿養刀的法門有些魔門南宗功法的影子,可能是畫龍堂旁支,聽竇紅蓮話外之音,隻怕非虛。再聯想到在詔獄中身居要職的那位魏家大爺,這魔門南宗當真是盤根錯節、無孔不入啊。


    也難怪他昨夜才拆了靈山祖師像,今日一大早竇紅蓮就上趕著登門了。至於是出身魏家的魏卞通風報信,還是另有其人,劉屠狗懶得深究,這種事情,詔獄都防不住,更何況是來曆本就複雜、又是因利而聚的黑鴉軍?


    話又說回來,他劉二爺能容得下公西十九,自然也容得下魔門南宗的門人,除了少數幾人,一記拈花授記下去,任誰也翻不起浪花來。


    劉屠狗點點頭:“原來如此。既然是畫龍點睛,壁上天尊的那雙眸子確實不凡,可這龍又在哪裏?”


    竇紅蓮立時有些警惕,皺眉道:“真要刨根問底?我是歸流堂主,不是畫龍堂主,就算我知道,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劉屠狗卻毫不在意地笑道:“以你的身份也隻知曉一鱗半爪,就不想弄個明白?”


    竇紅蓮眉毛一挑,不說話了。


    劉屠狗頓時了然,揚聲朝殿外喊道:“來人,命譚恕立刻回大營,把棄疾接過來!還有,去看看阿嵬那憊懶貨醒沒醒。”


    見竇紅蓮有些不解,劉屠狗笑道:“等我那小藥童到了你就明白了。”


    竇紅蓮便不再問,忽地雙手反握住雙蠻刀的刀柄,神情一凜:“劉都統似乎修為大進,與其無聊坐等,不如切磋一番如何?”


    不等劉屠狗答應,竇紅蓮猛地反手拔刀,在身體周遭劃出兩道冷冽的弧光。


    霎時間,議事殿中森寒之氣大盛!


    她眼神清亮、俏臉晶瑩,將兩臂一高一低攔於身前,雙蠻刀刀鋒向外,泛著淡黃色光華的刀身貼於肘下,與臂上的黑色龍紋相互映襯,透出一種野性與妖異的美感。


    昨日兩人在宮中火並不成,不想這位竇少主依舊耿耿於懷。


    劉屠狗眼前一亮,亦是正中下懷,在折柳驛裏就曾吃了小虧,後來又被其多番算計,二爺早就想稱稱這竇少主的斤兩了。


    下一刻,隻見竇紅蓮踏步前衝,左臂橫掃,清亮如水的黃白色剖肝刀氣如期而至。


    劉屠狗不假思索向後急退,不等竇紅蓮揮出右手裂肺刀氣,一個扭身,向殿外縱躍而去。


    他途中信手一招,刀鳴聲中,屠滅刀緊隨其後,化作一道淡青色的流光一同飛出殿外。


    “外頭寬敞!”


    聽到殿外傳來的話音,竇紅蓮輕笑一聲,雙刀倒持,飛身追趕而出。


    她一個起落,躍向殿外平台之上,還未站穩,忽覺眼前天光一暗,耳中刀鳴炸響。


    劉屠狗雙手握刀,居高臨下,如猛虎下山一般凶猛撲下。


    屠滅刀清光湛然,裹挾著鋒銳透骨的凜冽刀氣,遙遙劈向少女額頭。


    “果然奸猾!”


    被劉屠狗輕描淡寫地搶回先手,竇紅蓮罵了一聲,毫不停留地矮身向前躥出一大步,瞬間拉近與劉屠狗的距離。


    隻見她右腳腳尖才一落地,未及踩實,腰肢一折,全身便如陀螺一般原地旋轉,邊旋轉邊向上舒展身軀,雙蠻刀隨之劃出美妙的圓弧。


    整個動作如天女甩袖,姿態優美、直如舞蹈一般。


    然而下一刻,卻是殺機乍現!


    隻見竇紅蓮整個人原地轉過一圈,宛如花朵綻放,右手裂肺刀高舉過頭頂,奇峰突起一般斜斜向上一撩,刀尖挑向劉屠狗的胸腹,更有數枚裂肺刀氣所化的灰色飛錐射向他的下頜與雙目。


    由左手橫持在胸前的剖肝刀則就勢一個橫切,水波一般的刀氣近距離掃向劉屠狗的雙腿!


    竇紅蓮這一下應變奇快、出招如羚羊掛角,立刻轉守為攻,反打了劉屠狗一個措手不及。


    劉屠狗身在半空、不驚反喜,從來是二爺亂拳打死老師傅,今日終於遇上這麽一位明明刀意獨特、刀氣鋒銳,卻偏喜歡於方寸之間弄險廝殺的好漢。


    電光火石之間,他極少使用的罡衣浮現,卻不是麻衣模樣,而是呈虎形,將全身包裹其中。


    劉屠狗猛地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奇大,宛如風箱,吸氣間胸腹憑空塌陷去一大塊,整個人宛如一頭瘦骨嶙峋的病虎,避開了裂肺刀的刀鋒。


    他的兩條小腿被剖肝刀氣一衝,也不硬抗,而是膝蓋一彎、兩腿一縮,借著這股衝力略微止住下墜之勢,隨即奮力在緊隨刀氣而來的剖肝刀刀身之上一個蹬踏,頭顱和身軀同時後仰,險之又險躲過裂肺刀氣所化的飛錐。


    劉屠狗在空中向後翻了一個跟頭,人尚在半空,已覺一股淩厲勁風撲麵而來。


    竇紅蓮飛身而起,一刀顯於身前、中宮直入,一刀隱於肘後、殺機暗藏。


    劉屠狗來不及細看,張口一吐,猶如虎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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